英王这才看向轻城,拧眉道:“荣庆的驸马,一直这般不着调吗?”
轻城道:“郑驸马和荣庆成婚前,便是有名的风流人物。”
英王懂了,眉头越发皱得深:“下次他再无礼,你不必客气,叫阿卞直接教训。有什么事自有本王帮你兜着。”
这是在帮她撑腰了。轻城“嗯”了声,规规矩矩地谢过他。
英王默默注视着她,见她态度疏远,心中酸痛,面上却维持着素来的冷静:“走吧。”
轻城惊讶地看向他。
英王道:“既然碰到了,横竖顺路,我送你过去。”
轻城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低声应下。两人默默无言行了几步路,轻城忍不住开口:“皇叔。”
“何事?”英王问。
轻城问:“那竹简怎么忽然完整了?”
英王道:“另半卷竹简一直在我那儿。当日,我捡到你的竹简,就和我那边的半卷竹简放在一起了。没想到,等我要还你的时候,却发现两个半卷的竹简自己连了起来。”
他当时大为骇异,竹简连接得天衣无缝,仿佛从未断开过一般,实在无法用常理解释。甚至他再试图将竹简断开,也是百般设法却无计可施。
他怕竹简有古怪,会伤害到她,思前想后之下,先将整卷竹简留在自己那边,并抽空带着竹简去拜访高人,试图找出竹简的秘密。
半年下来,一无所获,竹简也始终没有出现别的古怪。他这才放心将竹简还给她。既然断不开,他索性将自己的那一半也送给了她。
轻城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也幸亏除了自己,别人都看不到竹简上的内容。否则,英王只怕还要受惊不轻。
她再次谢过英王,说话间,英王已把她送到了女眷所在的偏殿外。
轻城到得不早不晚,外臣的女眷已经到了不少,褚皇后和几位高位妃嫔却还没到。众人三三两两地站在殿外等候。
在场身份最高的便是福全,身边围了一群人,正笑吟吟地听着已经到了的荣庆说话,见到她过来,亲热地招了招手叫她过去。
等轻城过去,福全含笑携了她的手问:“前儿我得了一把上好的古琴,想着宝剑赠英雄,我们姐妹中也就你擅长这些,特意叫他们送来给你当了生辰贺礼,可还能入眼?”
福全出嫁后,从前的性子收敛了不少,轻城又是个温柔和顺的,两人相处得竟反比同在闺中时融洽。
轻城笑道:“正要谢谢皇姐。琴是极好的,可惜我技艺拙劣,倒是辜负了皇姐的好琴。”
福全正要说话,荣庆在一边冷哼道:“技艺拙劣不拙劣,总要听过方知。正好今日大家都在,你不如弹一曲,让大家赏鉴赏鉴?”
轻城微微皱眉:荣庆这话说得委实无礼,她又不是那些歌姬伶人,岂有大庭广众之下为人弹奏之理?
福全也不悦道:“荣庆,荣恩好歹是你姐姐,你怎么这么和她说话?”
荣庆见福全帮着轻城,眼睛都红了,冷笑道:“她算我哪门子的姐姐!”
福全的脸色沉了下来,呵斥她道:“你满口胡诌些什么?”
“我胡诌?”荣庆被激怒了,脱口而出,“我怎么胡诌了?她本就是被父皇抱回来养的,并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
话音落,众皆哗然。
不远处,正要离开的英王脚步蓦地顿住。
第95章
韩有德带着几个小宫女,服侍宣武帝穿上黄色团龙窄袖圆领袍,正了正头上的乌纱善翼冠,又理了理腰间束带及悬挂的金、玉、琥珀等佩饰,退后一步笑道:“陛下,时辰差不多了。”
宣武帝心焦道:“道长还未到吗?”
韩有德道:“已经命人去催了,应该很快就到。”
宣武帝点了点头,这才摆了依仗,启驾前往太一殿。走不多远,但见前面一须眉俱白的老道飘然而至,赫然是玉清观主无尘道长。
宣武帝喜道:“道长可算是来了,快随朕一道前去赴宴!”
无尘道长近前,衣袂飘飘,一派仙风道骨之态,打了个稽首道:“贫道见过陛下,多谢陛下隆恩。”
宣武帝道:“不必多礼。”又埋怨道,“道长怎么这会儿才来?朕方才在乾宇宫等了许久。”
无尘道长露出抱歉之色:“是贫道之过。贫道近来算了一卦,心中不解,每日思索,不觉时间流逝。忘了陛下之约,罪过罪过,还请陛下见谅。”
宣武帝诧异:“以道长之能,还有不明白的卦象?”
无尘道长道:“贫道虽修道多年,亦未脱离凡尘,世间之事岂能尽知?不过,这一卦确实奇怪,贫道冒昧,想向陛下请教,所言若有冒犯,还请陛下恕罪。”
宣武帝道:“道长但说无妨。”
无尘道长道:“陛下先前将荣恩公主与前驸马的八字交由贫道测算,当时贫道算出公主八字贵重,驸马强行匹配恐将有祸,陛下可还记得?”
宣武帝道:“荣恩因此退亲,朕如何不记得。之后朕不是还拜托道长测算荣恩姻缘何在?”
无尘道长道:“正是这一卦叫贫道想不通。”
“哦?”宣武帝惊讶。荣恩的婚事有什么难处吗?
无尘道长迟疑片刻,问道:“恕贫道冒昧,荣恩公主的身世可有不同寻常之处?”
宣武帝愣住:“道长何出此问?”
无尘道长正要答话,一个小内监飞也似地跑来,叩首道:“陛下,您过去看看吧,几位公主当众闹起来了。”
宣武帝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小内监吞吞吐吐:“奴才也不大清楚。是皇后娘娘命奴才来禀告陛下的,请陛下务必前去。”
宣武帝只得叫小内监带路,移驾往侧殿方向而去。走不多远,便看到太子陪着褚皇后过来,显然是为了同一桩事。
*
太一殿侧殿外,福全又惊又怒:“荣庆,你莫不是疯了?”这种事,她当众嚷出,是想给人看笑话吗?
“我疯了?”荣庆咬牙,声音越发高亢,“皇姐要是不信我,可以去宗人府查问。荣恩至今连玉碟都未上,根本算不得皇家之人。她若真是父皇的骨血,宗人府岂会拦着不给她上玉碟?”
福全脸色微变,别的都可以信口胡言,玉碟却做不得假。荣庆没必要扯这种一戳就破的谎。可见这事有八成是真。
四周鸦雀无声,人人屏声静气,不敢说话。事情牵涉到皇家,没有人敢随意议论。可看向轻城的目光不免带上打量与探究。荣恩公主和夏淑妃的容貌如此相像,竟然不是陛下亲生的?也不知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处于漩涡中心的轻城却是异常平静,看向荣庆,颇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福全瞿然一省,是啊,这件事连她都不知道,荣庆的母妃已亡,在宫中的消息源远远比不上自己,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而且,显然荣庆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件事的,否则,以她的脾气,早就嚷得人尽皆知了,不会等到今天。
荣庆目光游移:“你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你不是父皇的骨肉,这件事确凿无疑。你哪来这么大的脸充我姐姐?”
轻城好笑:“长这么大,你又何曾叫过我一声姐姐?怎么说得反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荣庆被她噎住,心中不由忐忑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和自己想象得一点都不一样,荣恩被揭穿身份,不是应该惊慌失措,无地自容地伤心大哭吗?她怎么能表现得这么平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她硬着头皮道:“你不是皇家血脉,却占了公主的名号,你就不觉得羞愧?”
轻城奇道:“我为什么要羞愧?公主的封号乃父皇御口亲封,有金册宝印,昭告天下的,又不是我想占就占的。”
荣庆强词夺理道:“焉知父皇不是受了你的蒙蔽?”
轻城笑了笑不说话,这话她都懒得驳。果然,四周人都直摇头,荣恩被封为公主时才多大?荣庆当真是个草包,连这种不动脑子的话都说得出。
福全皱眉,丝毫不给面子地道:“你就少说两句,丢人现眼。”
荣庆气急:“我才是皇姐的亲妹妹,皇姐不帮我,反倒帮着外人!”
福全沉下脸来:“我该怎么做,还要你教我不成?”她这些年脾气虽然收敛了,本性到底改不了多少,也还是说一不二,由不得人指手画脚的。
荣庆心头一凛,反应过来,又气又急,索性掩面哭了起来。
恰在这时,一声威严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众人看去,就见宣武帝下了銮驾,带着褚皇后和太子往这边而来,顿时呼喇喇跪倒一片。
早有口齿伶俐的小宫女上前,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宣武帝的脸色沉了下来。
荣庆哭道:“父皇,我说的明明是事实,皇姐却要说我。”
宣武帝看了她一眼,荣庆心里一寒,哭声小了下去。
宣武帝环视四周,见众人纷纷低下头去,缓缓开口道:“荣恩确实不是朕的亲生骨肉。”
荣庆得意地扫了轻城一眼,就听宣武帝接着道:“当年淑妃生子,落地便没了气息。淑妃伤心欲绝,朕亦心中郁郁。恰好此时,楚国公夫人得了龙凤双胎,面貌与淑妃都极相似,朕便与楚国公府商量,将龙凤胎中的女儿抱回了宫,以慰淑妃之心。”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带着严厉与告诫,“荣恩是朕亲自抱回宫的,虽非朕的骨血,但自幼在宫中长大,在朕的心中,与自己的亲生骨血也并无两样。若有人敢拿她的身世做文章,对她不敬,休怪朕无情。”
四周寂然,荣庆不敢置信地看向宣武帝:怎么会这样?那人告诉自己时,明明不是这样说的,明明说父皇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褚皇后也开口道:“这件事,陛下当年也是和本宫商量过的。荣恩虽非陛下亲女,但当年也慰藉了陛下与淑妃妹妹的丧子之痛,于皇家有功;前一阵儿陛下抱恙,更是侍疾有功,与亲生公主并无两样。此后不是亲生之话休得再提。”
荣庆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拼命用指甲掐入掌心,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褚皇后道:“荣庆适才言行无状,还不速速向你荣恩皇姐赔礼?”
荣庆掌心都快掐出血来,到底不敢违拗褚皇后,屈辱地屈身道:“我刚刚无礼,冒犯了皇姐,还请皇姐恕罪。”
宣武帝道:“荣恩恕你,朕也不能恕你。这些年,你学的礼义廉耻都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宣武帝的声音越来越严厉,“搬弄口舌,手足相残,毫无姐妹之情。着令宗人府看管,幽禁一年,并处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荣庆脸色惨白,一下子瘫软在地。
宣武帝见事情尘埃落定,正要离开,突然,一个兴奋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原来如此!”
宣武帝看去,但见无尘道长一副茅塞顿开的表情,不由惊讶:“道长,你这是?”
无尘道长眉飞色舞地道:“陛下,贫道刚刚和你说的,原本想不通的关于公主姻缘那卦,如今总算想通了。”
宣武帝奇道:“却是为何?”
无尘道长道:“因为此前贫道算出,公主的婚事应在天家。”
宣武帝愣住。
无尘道长拈须道:“公主之命天生尊荣,除非天家,否则无人能承得住这等福气。只是,她原就是天家之人,贫道先前百思无解,不知为何会卜算出这等结果。如今总算明白过来了。”
荣恩根本就不是皇家的女儿,自然是可以嫁人皇家的。
宣武帝道:“道长的意思,荣恩合该是皇家媳妇?”
*
婆娑树影下,不远处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英王站在那里,动也不动,整个人都仿佛石化了。
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赵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皇叔。”
英王看向气宇轩昂,飞扬自信的少年,“你早就知道?”他问,忽地想起春猎时他看到的赵玺看向荣恩的眼神。
赵玺“嗯”了一声。
“今天这一出……”
赵玺道:“不是我,是太子一手安排的。”
英王神色顿变:“赵昶他也……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玺问:“皇叔还记得四年前,我是为了什么提早出宫开府的吗?”
英王道:“记得,你当时偷偷打了他一顿,当年似乎还死了一个皇后宫中的女官。”
赵玺道:“当初死的那个女官,眼睛和姐姐长得极像。”
英王一下子什么都明白过来了,神色瞬间冷了下去:“赵昶勾结那老道搞这一出,是想名正言顺地娶了荣恩?”
赵玺嗤笑:“他都有太子妃了,说什么娶?他是痴心妄想,想叫姐姐做他的侧妃呢。”
太子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宣武帝总共三个儿子,他和二皇子都已娶亲,剩下一个赵玺,比轻城小了三岁,自然也不合适,要将轻城嫁入皇家,只能让她做侧妃。毕竟,他是太子,他的侧妃,以后也将是帝皇的妃子,身份尊贵,也不算辱没了轻城。
英王神情愈冷:“你早知道太子的计划,却没有阻止他?”
赵玺“嗯”了一声,大大方方地承认道:“因为我也不想姐姐嫁给其他人。皇叔,”他看向英王,目光炽热,神情恳切,“你能不能帮我?”
第96章
风吹过,枝叶沙沙,一片枯叶从树上打着转飘落。英王伸手接住枯叶,望着眼前眉目坚毅,自信飞扬的少年,眼神有些恍惚。
仿佛是一个轮回,曾几何时,他也在这个年纪,将将十五,意气风发,非卿不娶,一切艰难险阻都视为无物。却在现实面前狠狠栽了一个跟头,头破血流,万劫不复。如今,他已过而立,心爱的姑娘却还在待嫁之年。求娶之人换成了自己最器重的侄儿,自己倒站在了被求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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