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嬷嬷对着跟前的小姑娘行了礼,赔笑着道:“这位姑娘莫不是认错人了?这里并没有什么您说的祖母。”
苏筠早就知道,她如今的这个模样魏嬷嬷一定是不会让她进去见祖母的。她倒是也不着急,只是再次颔了颔首:“还是劳烦魏嬷嬷通传一声吧,就说……是大姐姐让我来的。”
魏嬷嬷心上微惊,盯着苏筠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屋。
很快又挑起棉布帘子走出来,对着苏筠躬身施了一礼:“六姑娘,我们老夫人有请。”
苏筠早料到祖母一定会见自己的,但如今听到魏嬷嬷的话到底还是松了口气,她微微颔首:“谢嬷嬷。”
说罢,抱着怀里的猫便望着屋里去了。
☆、祖孙重逢
十二年前,武陵侯府的侯爷还不是苏筠的父亲,而是她的祖父。
祖父武将出身,十二年前奉旨剿灭前朝余孽,凯旋的路上突发疟疾,暴毙了。祖母知道后受不住打击,卧榻三个月站不起来。
后来有一日,祖母身子突然好了很多,让魏嬷嬷陪着她上街买新衣裳,一去不回。
父亲当时急坏了,派了人四处搜寻,把整个长安城翻了个底儿朝天,却始终不见祖母的下落。
有人说祖母寻了个无人的地儿随着祖父去了,也有人说祖母跟着别的男人跑了。说法不一,但都没有证据,也不过是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笑料罢了。
苏筠十二岁那年,有次跟随继母去慈云庵上香,一个人闲来无事便在慈云庵的后院走动,无意间闯入了一座后院,看到了四年未见的祖母,方才知道祖母竟然带着魏嬷嬷来了此处。
魏嬷嬷说祖母在家里处处都是跟祖父有关的回忆,让她心情低落,意志消沉。如今在这样的地方虽说冷清,却也能让她静下心来,反而好了许多。
祖母以前没少往慈云庵里捐香火,这儿的师太们也待她们极好。祖母原本是打算剃发出家的,但师太说她尘缘未了,如今还不是时候,准许她带发修行。
当时苏筠问起她们为何不告而别时,祖母说:“你父亲素来孝顺,若是知道我们来这样的地方,必然是不会答应的,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他有妻子,又有儿有女,时间长了自然也就把我这个老娘放下了。”
苏筠扑在她的怀里哭求着让她跟自己回去,祖母却笑着摇头,怎么也不肯走。还说这是她们祖孙的秘密,莫要与外人多言。
此后,苏筠去慈云庵的次数越来越多,才有了撞上尹明德,被他看重娶回王府的那些事。
她掀开帘子走进去,一位妇人跪坐在佛堂前,手里数着一颗颗佛珠,嘴里念着她听不懂的经文。妇人身上穿着蓝色的百衲衣,头上戴着尼姑帽,鬓角处露出些许青丝,可见是并未剃发的。
看到许久不见的祖母,苏筠鼻头一阵酸涩,将怀里的猫放在地上,自己缓缓跪了下去:“祖母……”
苏老夫人跪在那里没有动,握住佛珠的手却缓缓顿了下来,语气淡漠的根本不像是对待自己的孙女:“施主前来,不知找贫尼何事?”
苏筠眼角一滴泪水滑落,膝行着过去拉住了她的肩膀,哭着道:“祖母,我是筠筠,我是筠筠啊!”
一夜之间从苏筠变成苏简,她激动之余又觉得害怕。这样大的事她不知道该跟谁说,能想到的便只有祖母了。她装疯卖傻,逼得方氏把她送往慈云庵,为的不过是跟祖母见面。如今看到祖母,她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把来龙去脉说与她听。
苏老夫人的身子明显一颤,缓缓将头偏移了过来。眼前的小姑娘七八岁的年纪,生的肤白肌嫰,五官精致细腻,眉宇间和筠筠小时候颇为相似。可这年纪……
苏老夫人回过头去,缓缓闭上了眼睛:“佛祖面前不打诳语,施主若是没什么便请回吧。”
“祖母!”苏筠抓着老夫人的手没有放开,“世有六道轮回,孙儿真的没死,得苍天垂怜,在苏简的身体里又活了过来。祖母,我真的是苏筠啊!祖母的安身之地孙儿不曾向任何人透露,就是玠儿都是不知情的,若我不是筠筠,又如何找得到这里呢?”
苏老夫人再次睁开了眼,听着小姑娘的话却不知该不该信。
祖母认真聆听的态度让苏筠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她喋喋不休的说着这些年她来看祖母的点点滴滴,但凡是能想起来的丝毫不敢疏漏的全说与祖母听。
听着那些只属于她和苏筠的过往,苏老夫人的眼神里带了强烈的震撼,明显信了七分,伸手颤抖着抚上孙女儿的脸颊:“你,你真的是筠筠?”
苏筠哭着扑进苏老夫人的怀里:“祖母……”
苏老夫人轻抚着她的脊背,缓缓安抚着她的情绪,见她安静了很多,这才问道:“我前些日子听魏嬷嬷说苏筱做了魏王侧妃,可是真的?”
苏筠点头,将苏筱去边关找尹明德,又未婚先孕,前段日子被尹明德娶回去做了侧妃,陷害自己与顾风私奔被尹明德抓个正着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说起这些,她心上一痛,神色随之冷凝了几分:“寻梅诱我出来上香,顾风紧跟着收到书信赶过来,继母方氏又好巧不巧的摔倒,所有的巧合加在一起,分明就是苏筱和她母亲两个人故意害我的阴谋!苏简还害得玠儿媳妇小产。我现在成了苏简,居然还要认贼作母!可最令我伤心的,是尹明德竟这般待我。我痴等四年,不过如此结局……”
苏老夫人道:“男人一个个都是耳根子软,遇到个狐媚女人哪里还能理智的起来。你父亲还不是一样?若不是方氏的枕边风,他也不至于冷落你和玠儿姐弟俩。”
苏筠顿时有些激动:“祖母的意思是……您相信我的话了?”
苏老夫人怜爱地帮她将掉落的碎发夹在而后:“祖母看着你长大的,别人若想模仿你,祖母一眼都能认得出来。方氏母女仗着你父亲的宠爱在我们武陵侯府作威作福,如此不把你这个侯府的嫡长女放在眼里,你放心,祖母一定帮你出这口恶气。”
苏筠感动地把头埋进苏老夫人的怀里:“谢祖母。”
苏老夫人紧紧抱着她:“我可怜的孩子,早早的没了娘,你爹又是个不中用的,这些年让你在侯府里受委屈了。”
那边苏筠还在说着自己怀疑方氏和苏筱母女二人陷害自己的事,这边小凳子上趴着的穆焕却早已是惊呆不已。
怪不得这个小姑娘如此的与众不同,原来她的身体里是魏王妃的灵魂。
若搁在以前,这样离奇的事穆焕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堂堂定北侯世子都能成为一只猫,还能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不过,同样是借尸还魂,这苏筠明显比他要得上天的厚待。最起码,她现在是借着自己妹妹的身子活着,至于他……居然活在一只猫的身体里。
人比人气死人,穆焕这心里顿时有些不大平衡了。
苏老夫人和苏筠说了会儿话,便说让她先回去:“这几日你且在这慈云庵里好生住下,先不要想着回去报仇。仇恨越深就越容易冲动,越冲动就越容易露出马脚来。你若无事便过来找祖母听听佛经,把那些仇恨统统忘掉。你继母是鲁国公府的女儿,苏筱又是魏王侧妃,她们背后的势力可不是你能轻易招惹的。你须得沉得住气,慢慢来,明白吗?”
苏筠点头:“孙儿知道了,孙儿就是知道鲁国公府和魏王的势力不可能轻易撼动,所以才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先来慈云庵把这一切都告诉祖母的。”
苏老夫人赞赏地点点头,这个孙女儿自幼聪慧,倒也着实让她欣慰。她明白审时度势,而不是直接去跟方氏硬碰,可见是个有主意的。
苏筠抱着自己的小猫离开后,魏嬷嬷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魏嬷嬷扶老太太在旁边的炕上坐下,听老太太道:“方才的话你想必在外面都听到了,你觉得这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刚刚苏筠的那番话,苏老夫人虽然信了,但心里仍保留一丝怀疑。这事太离奇,任谁也不会十分的相信。
魏嬷嬷伺候苏老夫人多年,这几年两人在慈云庵相依为命,名为主仆,却像家人一样亲切。苏老夫人如今跟她谈及这些事也不避讳。
魏嬷嬷道:“平日里总有些夫人姑娘们来上香时说些长安城里的八卦,奴婢听闻这六姑娘被侯爷和夫人宠的刁蛮任性,跟方才的那位姑娘言谈举止并不相符。老夫人还别说,方才六姑娘乍一进来,还真跟大姑娘小时候很是相像呢。”
苏老夫人点点头:“这么说来,你也相信了?”
魏嬷嬷笑:“老夫人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又何苦来问老奴?大姑娘自幼得您宠爱,也算是您带大的,是与不是您岂会瞧不出来?何况,方才六姑娘的话若是假的,她让您帮着对付她的亲生母亲和亲姐姐,对她而言有什么好处?”
老夫人也跟着笑了,接过魏嬷嬷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你倒是看得明白。”
说起这个,老夫人叹息一声:“原想着我那可怜的筠筠就那么去了,如今倒还活着,着实让我这心里舒坦了不少。也亏得这丫头还记得我这个祖母,知道发生这样大的事先来找我,若她自己狂妄自大的去报仇,无异于以卵击石,对她而言也没什么益处。”
魏嬷嬷垂首应着:“谁说不是呢,大姑娘打小就聪慧,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狼狈不堪
苏筠抱着小猫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天已经暗淡了下来。
慈云庵建在洛云山上,此时冷风吹得凉飕飕的,白袖帮苏筠整理好床铺后,又侍奉她洗漱想让她早些休息。
洗漱过后,苏筠便让白袖也早早去睡下——白袖的住室在苏筠的隔壁。 。
白袖关上房门离开,苏筠则是抱着猫去了床榻。她缩了缩身子躺进被窝里,伸手将小猫揽入怀中:“这天儿真冷,也不知道让你睡哪儿好,不如你便跟我睡吧,咱们俩还能互相暖被窝。”说着已经将小猫塞进了被子里。
对此,穆焕绝对是拒绝的!
虽然他现在是一只猫,但他也是堂堂的定北侯世子,如今却让他跟个姑娘家睡在一个被窝里……穆焕觉得自己的猫脸有些发烫。
苏筠倒是没想那么多,只轻柔地把它放在自己的腋下,一只手随意地抚着它身上那暖绒绒的毛发,安静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后来许是太困了,她抚着小猫的动作渐渐变得缓慢,最后索性搭在它的身上不动了。
耳边传来她平稳的呼吸声,穆焕却有些睡不着觉。
想到之前听苏筠向苏老夫人说的那番话,他不由一阵感叹。
也不知道魏王若是知道他的王妃其实没死,而是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获得重生,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说到死,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如果苏筠是死了以后成了苏简,那他现在变成猫岂不是意味着原来的那个自己也已经……
这般一想,穆焕顿时无法淡定了。见苏筠此刻睡的正香,它悄悄从被窝里钻出来,跳到门口,用爪子扒拉着打开房门溜出去,又悄无声息的关上。
外面黑乎乎的,只地上的雪在浓郁的夜色里反射出些许光亮。好在猫的眼睛在夜晚比较好使,对穆焕来说也并没什么障碍,顺着下山的路便望着定北侯府奔去。
* * * * * * * * * * * * * * *
翌日醒来,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白袖一边将手放在嘴边哈着气,一边用另一只手在院子里打扫着。见苏筠出来,她笑着迎上去:“姑娘醒了,奴婢去看看热水好了没。”
苏筠拦住她:“先不急,你看到那只小猫了吗?”
白袖摇头:“没有啊,它昨晚上不是跟姑娘在一起吗?”
“是跟我在一起的,但我今儿一早上没看到它。”
白袖见苏筠有些急了,赶紧安慰道:“姑娘先别急,估计是出去溜达去了,猫认路,应该会回来的。奴婢先去打水帮姑娘洗漱。”
苏筠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但心里却仍是有些放不下。
等洗漱完毕,都该用早膳了,仍是不见小猫回来,苏筠顿时有些坐不住了,和白袖两个人开始四处寻找。
“你说它会不会昨晚上就跑了,大晚上黑乎乎的,它会往哪儿呢,万一真跑到深山里去,如果里面有狼或者大虫可怎么好?”苏筠越说越着急了。
白袖安慰道:“姑娘快别瞎想了,猫晚上看得见路的。何况猫的身手那么灵活,怎么可能被欺负呢,它还会爬树,就算真遇上狼或者猛虎的,那也奈何不了它。”
经白袖这么一说,苏筠渐渐安心下来。是啊,猫几乎是没有天敌的,谁能奈何得住它呢?是她刚刚太过着急了,所以才会头脑发热的瞎担心。不过,她是真的很喜欢那只猫,虽然才刚跟它相处没多久,却觉得它灵性十足,很合她的眼缘。
原本想着好好养着它,今后的漫漫岁月里还能有个伴儿,没想到才一个晚上它便跑的无影无踪。
“罢了,不去找了,兴许它是有主的,这会儿去找自己的主人了吧。”苏筠状似无所谓地说着,心里却仍有些不大开心。
她有些泄气的地坐在杌子上,暗自思索着那小家伙不知如今怎么样了,会不会饿着,冻着。突然听到白袖兴奋的声音:“姑娘,快看,猫回来了!”
苏筠循声望了过去,果真看见那只小白猫此时在门口站着,身上脏兮兮湿漉漉的,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很是狼狈。
她心上一喜,上前将它抱在怀里:“小家伙,你跑哪儿去了,可是要急死我。”
“姑娘,这猫身上脏兮兮的,你赶快把它放下来吧,当心弄脏您的衣裳。”经过昨日,白袖如今长记性了,再不敢称呼这只猫为畜生。
苏筠见怀里的猫在瑟瑟发抖,对着白袖道:“快,在院里生个火,再烧些热水来。”
白袖不敢多言,忙应声去了。
昨日才给它洗过澡,这次苏筠怕它生病不敢再洗,只拿帕子沾了热水帮它仔细擦着身上的毛发,待擦洗干净了,这才抱着它在火边烤着。
白袖仔细打量着一直乖巧待在自家姑娘膝上的小猫,猛然间似是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指着那只猫道:“姑娘,你快看,小猫的眼睛里有泪花,它这是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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