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气氛旖旎。
沐萦之躺在榻上,下巴微微上扬,嘴巴张开,大口的呼着气。
她似嗔似喜,双手紧紧攥着白泽的发髻。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轻飘飘的,好像一片空中飘零的叶子,唯有攀附这株大树方才觉得心安。
哪怕这株大树要将她吸骨食髓,亦只能听着任之。
正在这一切缓缓流淌的时候,她突然打了一个冷战,随即猛咳了一声。
沐萦之立即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这是个可怕的前兆。
她拼命想将喉咙里的那股痒意压抑下去,然而越去抑制,那感觉越强。
沐萦之浑身紧绷,满脸通红,然则埋首其间的白泽毫无察觉,反而因为她的抵触而更加起劲。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终于排山倒海般地爆发了出来。
像有一把大火,在沐萦之的喉咙见灼烧着,逼着她将这些烈火,喷薄而出。
“萦萦。”
白泽被她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吓住了,猛然坐了起来,伸手将她扶坐在怀中。
沐萦之整个人都因为这咳嗽而弯曲成了一个虾米。
白泽早知道沐萦之染有疾病,但素日只知道她衣食住行娇弱些,今夜是第一次见她发病。
他摸着她冰凉的后背,心中一阵悔恨。
为什么要这么粗暴的对她?为什么要让她着凉?
“来人!夏岚!”
白泽大声喊人,然而这一夜暴雨如注,即使是他的暴喝,外面的人也根本没听见。
他喊不来人,伸手拉起被子,将她包裹了起来,紧紧揽在怀中。
“萦萦,不怕,不冷了,不咳了。”白泽抱着她,像哄孩子一般,轻轻为她拍背顺气。
小时候白玲白珍病的时候,白秀英就是这么帮她们拍的。
这果然是个好法子,白泽拍了一会儿,沐萦之的咳嗽声渐渐缓和下来,然而每一次,当他以为咳嗽声已经停止的时候,沐萦之就又咳了起来。但她的身子总算没有再发抖了。
然而咳了这么久,她的五脏六腑早已含混成了一片。
她就像被什么东西抽干了生气一般,整个人瘫在白泽怀中。
白泽长手一捞,将桌上的茶杯端了过来,慢慢喂给她喝。
她身上冰凉,喉咙却因为方才那排山倒海的咳嗽烧成了一块炭,这杯茶水下去,宛若观世音手中的杨枝甘露,让她终于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白泽又给她倒了一杯,她仰起脸,双手抱着白泽的手掌,咕噜咕噜地喝着,生怕漏掉一滴。
“萦萦,慢慢喝,多的是茶。”
沐萦之没有说话,连着喝了七八杯,方才觉得缓过来。
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了一个粗糙的喘音。
“咳哑了?”白泽心疼地看着她。
沐萦之身上仍是没有力气,倚在他的胸口,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喉咙里有痰,一时说不出话。
沐萦之身上裹着锦被,勉强能够遮身,白泽却是一览无余。
虽然两人方才就已痴缠在一处,但此时,她才是第一次静静欣赏着他。
他拥有着最健康强健的体魄,展现着一种力量之美。
这样的强大之美是沐萦之从不曾拥有的。
她微微一叹,用沙哑的声音呢喃道:“现在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了。”
白泽没有应声,将她身上的被子笼得更紧了些。
“今晚是我不好,害你受了凉。”
他的酒劲已经退下了大半,若说他先前粗暴待她的时候心里有一些畅快,到沐萦之大咳之时,已经全然化作了悔恨。
“不能怪你,从前没有你的时候,我也是咳得这样厉害的。”沐萦之的脸庞上现出几分愁苦,“今夜既然已经如此,我不妨对你直言,我今年十八了,至今没来过葵水。我虽是你的妻子,却没办法真正做你的女人。”
她唇角一扬,笑了起来,笑容却极其凄苦。
“我是个石女。”
白泽微微一愣。
他一直盼着沐萦之对他坦承,一直盼着彼此能够敞开心扉。
当沐萦之真正对他坦承一切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他一直小心翼翼捧在心上的萦萦,这一刻竟然卑微到了尘埃里。
“不,你不是。”白泽心中微微抽疼,坚决地说道。
沐萦之收敛了笑容,仰起脸,疑惑地看向他。
“你真不是。”白泽将她搂在胸口,语气依旧坚定。
他这人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不管什么荒谬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让十分信服。
沐萦之原本是板上钉钉的确信自己是石女,此刻听了他的话,又莫名觉得安慰。
白泽抿唇,没有说话。
他并不是张口胡说。
上一次紫竹把沐萦之是石女的事情告诉他之后,他虽不介意,却也记挂此事,去寻了一位千金圣手,特意询问了石女相关的事。那大夫仔细跟他说了一些辨别石女的方法。
刚才冲动之时,他虽满脑子都是占有,但接连的失败让他想起了那位大夫的话。
他仔细去探寻,惊喜地发现那里并非是一块石头,而是有一道极其狭窄的缝儿。
他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发现并不是真的密不透风。
若不是沐萦之剧烈的咳起来,白泽此刻或许已经有所收获。
不过,他现在并不想马上告诉沐萦之。沐萦之心思细腻,若他说了,肯定又会胡思乱想。还是等他彻底想出解决的办法再告诉她。
“可我这个样子,哪怕不是石女,亦是活不长的。”
白泽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不许胡说。”
沐萦之没有再说话,她不想做短命鬼,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哪怕她重活一世,也不可能扭转乾坤。
“萦萦,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白泽吗?”
沐萦之以为他只是想岔开话题,不让自己伤心,便领了他的好意,顺着他的问话摇了摇头。
寻常百姓人家,都是喜欢取贱名,让孩子命大一些,能够顺利养大。
白泽是昆仑山上的上古神兽,地位仅次于龙凤,就算是高门大户,取名时也会避开这样的巧合。
只是以白秀英和白永旺的学识来看,白家人未必知道神兽白泽,给他取名白泽,应当是碰巧。
“为什么?”
“你应当早就听过了,我小时候生过重病,我娘变卖了家中的田产,带着我四处求医,却是药石无灵,眼见得我痛苦等死的时候,我娘遇到了一个游方的道人,他说我身上有邪气侵体,吃药是没用的。我娘求他救我一命,那道人掐指一算,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他说,白泽是祥瑞之兽,以白泽为名必定驱散邪气。但他不知我的命格能够扛得住这个名字,若是扛不起,那就死得更快。”
“将军福大命大,自然是扛得住的。”
“不错,自从我改了名字之后,身体一天天地好起来了,非但如此,从此连病都不曾生过。”
沐萦之微笑:“将军是要替我也改个名字么?”
“不。”白泽将沐萦之紧紧抱住,柔声道,“从前你的身边没有祥瑞之兽,从今往后,萦萦有白泽守护,必不会再有病痛。”
沐萦之一愣,仰头看着身边的男人,只觉得眼睛里有热气氤氲。
她忙低下头,埋首在他肩上,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白泽脸上挂着笑,今夜虽然没有得逞,心中却没有遗憾。
他知道她的心里有他,这就够了。
更何况……白泽低下头,看着蜷缩在他怀中的小女人,眉眼舒然展开。
来日方长。
第65章
晨光熹微。
沐萦之躺在榻上,怔怔看着帐子顶上的合欢花。
若不是锦被下面的她没有穿寝衣,她恐怕会以为昨晚的那一切都是一个梦,一个美丽却不切实际的梦。
半个时辰前,白泽起身了,他习惯早起,每日都要晨练。
今儿早上当然是个例外,他吩咐丫鬟打好了水,原是打算先抱沐萦之去沐浴,但沐萦之裹着被子,蒙着脑袋不肯理他。
他只好自己先去了。
这会儿正在那边冲凉。
沐萦之听着那边的水声,一张脸羞得通红。
昨夜咳嗽过后,他再没有做什么进攻的举动,就那么一直抱着她,轻轻替她拍背顺气,他拍得那么轻、那么柔,以至于她竟在他怀中迷迷糊糊睡着了。
若是他没有偷摸在她身上蹭来蹭去的话,她会一觉睡到天亮。
想到这里,沐萦之又红了脸。
尽管她知道他已经很克制了,可那么烫一个东西在她身上蹭,睡眠一向很浅的她怎么可能不被吵醒?
沐萦之伸手到被子中间一摸,果然是黏黏糊糊的一大片。
这人,怎么全弄到她被子上,真够无赖的。
沐萦之正躲在被子里偷摸腹诽着,那边的水声已经停了。脚步声由缓及重,最终顿在了她的榻前。
“萦萦,你醒了?”
“没有。”沐萦之小声道。
话一出口她就懊恼极了,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变蠢了,连这样的圈套都会上钩。既然没有醒,又怎么会回答他?
白泽看着她裹成一个粽子缩在那边的模样,心中怜爱极了,伸手拉她连人带被子拉过来。
他伸手去扒拉她身上的被子,将她的脑袋露出来。
不过,沐萦之的香肩一露,白泽立即又用被子帮她拢起来,免得她着凉。
沐萦之被他强行扶起来,不得已看着他。
这一看,立马恨不得又钻回被子里。
白泽刚冲了凉出来,竟然只是将水擦干,径直就走了过来。
见她垂眸不敢看自己,白泽忍俊不禁,抿唇道:“萦萦,我们都成亲这么久了,早该坦诚相待。”
坦诚?
沐萦之没好气地想,他的确是够坦!
一边嫌弃着,一边又忍不住去看他。
昨夜她就看过了,但在白天看,感觉完全不同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仰望过去,宛若一尊神像。
白泽的目光落在她微红的鼻子上,想起昨夜的咳嗽,蹙眉问:“你感觉如何?要不要请府医过来?”
沐萦之的喉咙里一直有东西卡着,不太舒适。
只是她这病是老毛病了,便是请大夫过来,来回也就那么几句话。
“药方府里都有,让丫鬟下去熬就是。”
白泽听着她的声音还是不对,但身子的问题一时急也没有用,只得点头应了。
他起身将衣裳换上,开门唤丫头进来。
夏岚、秋雨和冬雪一夜未睡,一直守在廊下,最初的雷声雨声太大,她们什么都听不见,到后半夜雨停了,屋子里也静悄悄的。一直到早上,白泽在屋里吩咐她们备水,三个丫鬟才如释重负,心中更是大喜过望。
一早就用水,莫不是将军和夫人的事成了?
三个丫鬟走进来,望见白泽和沐萦之脸上的神情,便觉得离自己的猜测又近了几分。
“将军,夫人。”
“重新备水,伺候夫人沐浴。”白泽启唇吩咐道,“夫人昨夜咳得厉害,立即熬了药汤来。”
“奴婢这就去熬药。”冬雪一向负责给沐萦之煎药,听到这话,当即领命退了出去。
秋雨亦退身出去备水准备伺候沐浴,唯有夏岚还站在屋里,“将军,先前老夫人来了思慕斋,问院门是怎么回事?奴婢们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便说是昨夜大风刮倒的。老夫人看着有些不信,只是见将军和夫人还在歇息,就回松鹤院了。”
不怪底下人乱传话,昨夜白泽踹倒了院门,只要从思慕斋路过的人都看得到。
也不知白秀英会怎么想他们。
白泽脸上没显出什么情绪,只转身对沐萦之道:“萦萦,我去娘那边看看,兴许就陪着她吃饭了。今儿你身子不适,你就不必过去了,只在思慕斋用吧。”
“嗯。”沐萦之见他往外走去,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又问,“将军今日在府里吗?”
白泽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要去兵部议事,不过今日没有宴饮,会回来用膳。”
“知道了。”顿了顿,沐萦之犹豫着又开了口,“你是打算跟兵部的几位大人一起上书,请求陛下不要跟北桀人议和吗?”
白泽知道昨日在右相府中他和裴云修的争论都落在了她的耳朵里,因此并不打算隐瞒,点头称是。
“其实,昨日温相有几句话说得很对,和还是战,其实最重要的还是陛下的意思。”
如今的右相、左相虽权势滔天,但天顺朝终究还是皇权当道。
从陛下将接待北桀使者一事全权交给右相来看,对这位年轻的帝王而言,停战是最重要的。
“萦萦,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身为朝廷命官,做事不能依靠揣测君心。既然我知道北桀人不可信,若不阻止朝廷与他们议和,又怎能问心无愧。陛下想停战,我们可以一直将北桀人打到没有战斗之力。”
听着他的言语,沐萦之忽然明白,白泽跟沐相、温相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他宽阔的肩膀上,扛着的是天顺朝的社稷和百姓。
“将军……”沐萦之第一次在这个称谓中,读出了一些不同的味道。
“萦萦,你别担心,我不会蛮干的。”
“嗯,将军快些去吧,免得母亲担心我们。”
“等我。”说罢,白泽便跨步向外走去。
夏岚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一问一答,总觉得两人之间多了许多烟火气,真正像是夫妻的模样了。
待白泽出了思慕斋,夏岚便向沐萦之恭贺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沐萦之脑子里想的全是昨夜的事,心口不一道:“这算什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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