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一直留在客栈里,并未外出。
他迎来苏易,心中并不觉得意外。
“世子爷。”曹管家侧身让苏易进来。
苏易入内,高明、高严不在客栈内。
他随意撩起袍摆在条凳子上坐下。
曹管家给他倒茶。
苏易端着茶杯浅饮一口,脸色冷沉,并未开口,只是身上的气势凛然,仿佛在酝酿着风暴。
曹管家心里‘咯噔’一下,他惴惴不安,问道:“世子爷,您有何事吩咐?”
苏易目光凌厉如刀,透着洞擦一切的明了。‘砰’地一声,他将茶杯掼在桌子上,冷冽地说道:“曹管家,父亲叫你来此做的事情,你还想要瞒到什么时候?”
曹管家脸色一变,目光变幻间,他从慌乱中镇定下来,“世子爷,恕老奴愚钝,不知您说的是何意?”
苏易冷笑几声,目光冰冷的望着曹管家,一言不发,直看得曹管家芒刺在背,冷汗涔涔。
“世子爷……”
“张神医只是你的幌子,你来此的目的是商枝!”苏易目光如炬,一瞬不瞬的望着管家,看着他瞳孔微缩,拢在袖中的手掌紧紧握成拳,“还是……我不该叫她商枝?”
“扑通”一声,曹管家双膝发软的跪到在地上,浑身剧烈的颤抖,他不知道苏易是从何得知商枝的身世,可他笃定的模样,显然是已经找到证据!
曹管家想破脑袋,都不透苏易是从哪里知道的真相。
可他特地避开苏锦瑟来找他,显然是已经确定。
曹管家浑身沁出冷汗,无论是不是他泄露出来,苏易都在他把事情办妥前得知,到时候闹到主子面前,主子一定会唯他是问!
曹管家想到自己需要承受的后果,连忙将苏易稳住,“世子爷,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小姐被换不是侯爷的本意。这些年侯爷一直在寻找小姐的下落,如今得知了小姐的下落,便立即派小的接小姐回京城。瞒着你们不将真相说出来,侯爷也是没有办法。”
苏易满面寒霜。
“夫人如今又有身孕,胎位并不稳定,侯爷担心夫人受刺激,因此才将事情瞒下来,等夫人生产之后,再让小姐认祖归宗!”曹管家坚决不能说出苏元靖让他认商枝为养女的事情,既然事情已经被苏易知道,夫人得知也是早晚的事情,他只能尽力替苏元靖描补。
“商枝真的是我妹妹?”苏易心中震颤,被换?原来商枝真的是他的妹妹!
曹管家瞠目,这这这……是不知道?
不过一瞬间,曹管家就反应过来,苏易是在诈他!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掠过,曹管家这回是真的心惊胆颤了!
“世……世子……”
“与谁被换?苏越?苏锦瑟?”苏易双手紧握的拳头咔咔作响,极力地克制着升腾而起的怒火。
竟然敢!
他们竟敢换走苏家的孩子!
而这件事情,父亲知情,他却将全家蒙在鼓里!
即便得知了踪迹,也秘而不宣。若不是事情凑巧,他陪同苏锦瑟来清河镇找商枝,恰好碰见曹管家,而魏娇玲的一番话,令苏锦瑟失态,他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
即便是往这边想,心中仍是不相信居多,因此才会特地诈曹管家。
得来的真相令他竟有些不堪承受。
曹管家知道事情再也兜不住了,他瘫坐在地上,沉声说道:“大小姐。”
苏易紧紧地闭上眼睛,竟然真的是她!
苏锦瑟不是他的妹妹,她又会是谁?
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吗?也知道商枝的真实身世?再深入一点,她来清河镇究竟是为神医而来,还是为商枝而来?
苏易不愿把疼在手心里疼宠十五年的亲人,将她的心思想得阴暗而恶毒。
可是往往有些事情显露的蛛丝马迹,让你不得不将人往坏处去想。
秦景凌早几个月便将心疾的药给外祖母,苏秦两府早已知晓神医的存在。偏偏苏锦瑟在父亲得知商枝存在的时间段,她执意赶来清河镇。
叫他如何不怀疑苏锦瑟的动静?
“她是我的妹妹,不能把她流落在外面。父亲已经知道,也派你来接人,我现在就去告诉她,立即带着她回京!”苏易神色冷沉,已经确定商枝的身份,他当然不能让妹妹流落在外吃苦。
虽然她有许多本领,让他作为哥哥觉得很骄傲!
但是不能磨灭掉她前面十几年受的苦!
一旦想起苏锦瑟与村民说起她过往吃百家饭长大,捡别人丢在地上踩脏的食物吃,他就觉得锥心的痛,连气息都喘不上来。
苏锦瑟替代着她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占去她的位置多年,如今得知了身世,第一个想法就是算计商枝。如今看穿苏锦瑟恶毒的心思,他很难想象在身边温柔纯善的妹妹,原来一直是心思隐藏极深的心机女,都是她伪装出来的善良,便忍不住心底发寒。
“不行!世子爷,不能这么做!”曹管家连忙爬起来,跪在地上说道:“夫人若是在平常的时候,您想何时揭露真相都可以。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夫人身子抱恙,怀有身孕,您将这个消息放出去,夫人如何承受得住?您也知道小姐受的苦,夫人那般疼惜自己的孩子,您不是在往她心口戳刀子?”
曹管家的话,让愤怒中的苏易冷静下来。
母亲一直以为苏锦瑟是她的亲骨肉,如果知道苏锦瑟不是她亲生的,这该是多大的冲击?而自己的亲骨肉在外吃苦遭罪,母亲腹中的骨肉只怕是保不住。
“苏锦瑟是父亲亲生的?”苏易额手背上的青筋暴突,他对苏元靖头一次产生恨意。
曹管家顿时消声。
“大小姐?小姐?”苏易冷笑,一脚踹倒曹管家,“你倒是分得清!”
曹管家‘哎哟’一声,捂着剧烈疼痛的胸口,就听苏易的嗓音里裹挟着怒火,“她算哪门子的大小姐?”
“是是是,老奴口误,老奴口误!”曹管家不敢这个时候触苏易的霉头。
苏易心里憋着一团怒火在胸口烧心灼肺,明知是妹妹,却不能相认!
母亲如今只有两个月身孕,等她生产后再认,还需要将近一年。
他能委屈商枝,等这般久吗?
苏易摇了摇头,他一刻都等不下去。为今之计,他不能在苏锦瑟面前暴露出得知真相,等将商枝带去京城的时候,他再想办法在母亲面前透露,安排她们见上一面。
他相信只要母亲见了商枝,再有他在一旁的暗示,母亲一定会知晓内情。
那时候有铺垫与缓冲,母亲一定能够很好的接受事情的真相!
心里有了打算,苏易不再理会曹管家,只是警告他道:“此事不许透露给父亲与苏锦瑟!”
“是,老奴记住了!”曹管家急忙应声。
苏易大步离开。
他想迫不及待的立即见到商枝,可是下一刻,他的理智制止了。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苏易茫然地望着前方,他不知道父亲对母亲的感情是不是虚假的。若是真的,有什么隐情才能让他在得知母亲的亲骨肉被外室女取代,他能够残忍地隐瞒十五载。
苏易低低地笑出声,笑声中充满了悲凉。
原以为是人人称羡的幸福美满的家庭,却却是充满着谎言!
不知过去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苏易适才将外泄的情绪全部都收敛起来。
去接苏锦瑟的路途,他特地去锦绣阁挑选五六套石榴裙,然后又去珍宝阁挑选四五套头面,最后又在街头买了泥人、糖人、面具、绢花等等女孩子喜欢玩的物件,恨不得一股脑弥补商枝。
东西抱到马车上,他才惊觉已经堆满半辆马车。
他眸光微暗,不知道该以什么名目送出去。
苏易靠在车壁上,平息着起伏的情绪。
“哥哥,你怎得才来?我等你好久了!”苏锦瑟娇嗔着抱怨道。
苏易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掀帘进来的苏锦瑟,眸子里闪过暗芒,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他坐直身体,看向站在马车外的文曲颜,“我找曹管家说事,一时没有注意时辰,来晚了。”
苏锦瑟完全不在意苏易说的什么,她的目光被堆满半车的物品给吸引住,惊喜地说道:“哥哥,原来你去给我置办行头了呀!你真好!”
“别碰!”苏易出声制止住苏锦瑟,从她手中取过被打开的珠宝盒,“这是用来送礼的。你若是喜欢,下次再来镇上买。”
苏锦瑟心中不快,脸上却是一副梨花带泪的模样,“哥哥,你还在生我的气?这许多物件,我从中挑一件都不行?而且来文府太匆忙,都忘记给表妹买礼物,我挑一件可心的送给她,不行吗?”
文曲颜听苏锦瑟的话,面颊泛红,娇滴滴地喊一声,“易哥哥。”
苏易‘嗯’了一声,却是没有应苏锦瑟的话。
苏锦瑟脸面挂不住,苏易从来不会在外让她丢脸,但凡她皱个眉头,有点不高兴的神情,他便会变着法哄她。经过陷害商枝一事起,苏易便不再对她百依百顺,甚至有一些冷漠。
她无法忍受这种冷淡的态度,向来都是苏秦两家的哥哥将她捧在心窝里疼惜。
眼泪扑籁籁的掉下来,她把手里的东西往一旁砸去,里面的玉镯子骨碌碌滚落马车,掉在地上碎裂两半,“你不给便不给,我自己买礼物送给表妹,总可以了?”她身子一扭,气呼呼的背对着苏易。
文曲颜看着置气的两兄妹,她慌手慌脚将断成两截的玉镯子拾起来,捧在手心递给苏易,“易哥哥,表姐她不是有意与你置气,只是等你等得久了……”
苏锦瑟泪水滚落的更汹涌,眼圈通红,纤细的肩膀微微颤动着,伤心地落泪。
苏易并未顺着文曲颜的话说,而是淡淡地斜睨苏锦瑟一眼,“你如今就要到出阁的年纪,还如此娇气,在家中爹娘兄长疼宠你,若是出嫁还是如此动辄使性子,夫家的人可会容忍你?他们又会如何编排苏家是如何教女的?经过之前的事情之后,我仔细想过,不过太纵着你,不然不是疼宠你,而是将你捧杀,害了你。”
苏锦瑟猛地回头看向苏易,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诧。
“你自己想一想,我说得对不对?”苏易说完这句话,便又重新阖上双眼。
不能打草惊蛇,可他也无法再假装苏锦瑟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毫无保留的付出。
虽然对她有十几年的感情,不能一下子给割舍掉,看着她落泪也会冲动的想要去服软。可是他不能对苏锦瑟好,一旦对苏锦瑟好,便是对商枝的背叛!
只能一遍遍在心底暗示自己,眼前当做珠玉疼爱的苏锦瑟,她占去亲妹妹的位置,甚至起了害人的心思。
如果不是苏锦瑟的算计,陈梅花不会记恨商枝,因此带着土匪洗劫商枝家。如果不是他去的及时,都不敢想若是有个万一,他是不是还来不及知道亲妹妹的存在,她就已经离开人世?
这样一想,对苏锦瑟的厌恶,胜过了之前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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