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面色发白,看着商枝洞悉一切的清透目光,她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全都暴露出来。
商枝哪里会不知道胡氏打什么主意?邓氏一死,贺良广残废,她把贺平章赶出去,家中便是由她做主说了算,心思便多了起来。她不想贺良广被搜拿到证据抓起来,是要他继续做里正,为贺平文铺路,扶着他接替里正之位?
简直可笑!
不说那桩陈年旧事,拎出前两日许氏下毒的事情来说。
许氏不会无缘无故下毒,那一日她是气狠了,才忘记一些细节。
砒霜不是人人都能买到,而你若是要买,必然会登记造册。薛慎之考上举人,许氏上赶着巴结来不及,怎么会下毒毒死他?
按照许氏的性子,她没那个胆量下毒,那日也交代,只是为了拿捏住薛慎之。
一定是有人在背后煽动她。
除了贺良广,她想不到还有谁会害薛慎之。
她这样一想,商枝便决定今日不去县城,去薛家吃席面,盘问许氏。
“你觉得贺良广残废了,他这里正还能做下去?贺良广落到现在的下场是咎由自取,你如果还想帮他隐瞒,说不定最后会连累其他人。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你们最好。”商枝带着深意的说道:“你觉得贺平章,会答应你分家的安排吗?”
胡氏一惊,倏然看向商枝。
她这是什么意思?
“贺平章还欠着赌坊赌债呢。”商枝不再多说,点到即止。
胡氏看着商枝离开的背影,脑子里乱糟糟的,可她的话却清晰的一遍一遍在脑子里回荡。
贺良广会拖累他们。
贺平章也会害了他们,邓氏的下场,说不定有一日就落在他们的身上。
胡氏双手紧紧的交握,脸色越来越白,一个隐秘的念头自心底破土而出。
“娟娘,你咋还不过来招待客人?”贺平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胡氏一个激灵,吓出一身冷汗,她慌忙将心底的念头压下去,脸色惨淡地回应,“来了!”
贺平文见她脸色不好,“出什么事了?”之前见她把吴氏的祭礼拿着扔出来。
胡氏捻着袖子擦了擦额头往下滑的冷汗,扯了扯嘴角,“是累着了。”
贺平文点头,夫妻两一起进门。
胡氏一脚迈进门槛,心里不安的回头看一眼商枝远去的背影,指甲掐进掌心,内心一片混乱挣扎。
——
商枝可不管胡氏心里怎么想,如果许氏下毒真的是贺良广煽动,她可不会饶过贺良广!
更别说贺平章对她还有恶毒的心思。
不出意外,等邓氏下葬,贺平章便会有动作了。
回到新房子里,就看见穿着一身崭新衣裳的薛宁安,脸上堆满笑容的站在门口和薛慎之说话。
“二哥,小弟还没有恭喜你考中解元呢。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你赏个脸,去喝几杯。”薛宁安这段时间一直在镇上,他抓心挠肺想办法讨周蔓欢心,不说哄她高兴,就连面都见不着。
他郁闷得不行,却没有想到听见薛慎之乡试考中解元的消息。连忙赶回家,就听许氏带一个好消息,周蔓答应马上嫁过来,他心里认定是薛慎之考中举人的关系,周蔓才肯松口。
薛宁安心思一转,就想着要讨好薛慎之,说不定哪一天就考中进士做官,他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薛慎之看着一脸讨好他的薛宁安,蹙紧眉心。
“二哥,别说咱两是兄弟,就是村里的乡邻,你也得给个脸是不是?”薛宁安心知薛慎之与薛家之间的矛盾,特别是他娘竟然给薛慎之下毒,没成功也就算了,居然被发现,薛慎之能不和薛家断绝关系?“爹也会下山,娘做得很过分,你得想一想爹,小时候他最疼你。”
薛慎之沉默不语。
薛家对他最和颜悦色的只有薛定云。
薛定云摔断腿,做不了活,只能薛大虎上山砍竹子,削竹篾,编农具给薛大虎挑到镇上去卖,换银钱补贴家用。
钱却是被许氏一手把控,薛定云怜惜他,只是家中许氏说了算,他的日子并没有多好过。
薛大虎溺死,薛定云对他的怜惜也没有了。等处理完薛大虎身后事,搬去山上住,除了小许氏去送饭外,不肯见人。
薛慎之牵动着嘴角,透着轻嘲,他们看他的眼睛里,有各种的神色,独独没有见薛大虎与薛宁安的温柔宠爱。
他可怜,才得薛定云怜惜。
薛大虎一死,他便成为薛定云心中可恶的存在吧?
这么些年,都不愿意见他。
“他下山了?”薛慎之一开口,这才发觉嗓音沙哑的厉害。
薛宁安一愣,讪讪地笑道:“还没有去请,我成亲,爹当然会下山。”
薛慎之点了点头,“我去山上请他。”
“好,二哥,你得快点来,待会就要开席面了。”薛宁安交代薛慎之,便急急忙忙回家,他不敢在外逗留太久,还得陪周蔓呢。
薛慎之望着薛宁安离开的身影,久久没有动弹。
商枝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逆光而站的薛慎之,阳光倾斜在他的身上渲染出脸上的轮廓,并不分明,照不出他的神色,只是他周身萦绕着清冷疏离的气息,比往日稍显沉郁。
他心情并不好。
商枝从他的气息里感受到。
她缓步上前,望着他垂落在身侧修长的手指,慢慢地蜷缩握成拳头,商枝有一种想要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远离杏花村的冲动,赴京去国子监念书,为来年的会试做准备,彻底的与他们断绝牵连。可是一想到他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再见,商枝心里窒闷,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薛慎之嗓音低哑地说道:“曾有一个人,在你弱小无能的时候,把自己不多的口粮留下一半给你吃,免你饥寒交迫。可你无意间,让他失去重要的人,此后再不愿见你,这该是恨?”说着,薛慎之转过头,看向商枝。
漆黑的眸子里,像蒙着一层灰沉沉地薄雾,不似以往那般清亮,透着一丝难以费解的迷惘。
似乎他想不通透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商枝愣住了,这还是薛慎之第一次向她敞开心扉,说起过往的事情。
他看似薄情,可比谁都重情重义。
曾有一个人这样对待过他,难免难以释怀。
“你该亲自去问他。”商枝隐约猜到那个人就是住在山上的薛定云。
薛定云能够那般对待薛慎之,说明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尽自己的所能对他好。后来薛大虎出事,他不愿见薛慎之,不一定便是恨,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薛慎之垂着眼睫,望着商枝脸上流露出的关切,握紧的拳头一松,他抬着手,轻轻将她鬓角的发拂至耳后。
商枝握住他的手,她一瞬不瞬的望着他深暗的眼睛里,“想不透的事情,可以去找寻答案,或许结果并非你所想。”
是吗?
薛慎之抿了抿唇。
他垂眸望着两人交握的手,凝思半晌,忽而问道:“我可曾握过你的手?”
商枝脸上的笑容一僵,就见薛慎之眉心蹙了蹙,“还有一些奇怪的话?”
很好,他在说喝醉的事。
商枝勾着唇,“你是说你喝醉了,拉着我的手,闹着要抱小土狗睡觉?”
薛慎之脸色一僵,淡漠的表情似有裂痕。
那句他是否胡言乱语说给她起名的话,在喉间滚了滚,最终咽下去。
他叹息一声,“你若去薛家吃席面,便照着例子给他包个红封。若是不去,替我托人带去。”
如今与许氏断了纠缠,薛慎之不想再有纠葛。
商枝明白薛慎之的意思,薛宁安说寻常乡邻都去参加婚宴,便按照乡邻的比例来,而不是做为薛宁安的二哥。
如此,他们也知道薛慎之表现出来的态度。
“好,我正好有事去薛家。”商枝应下。
薛慎之带着一包点心,去见薛定云。
山路平坦好走,薛慎之不费力,便爬到半山腰,望着不远处老旧的木板房,他停住脚步。
不知站了多久,紧闭的门被打开,一道干瘦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拄着拐杖走出来,手里拖着一个箩筐,很吃力的往外拉拽,卡在门口,一动不动。
薛慎之走过去帮忙把箩筐提出来,放在门前的平地上。
薛定云看着突然出现在山上的薛慎之,眼中闪过惊讶,冷淡地说道:“你咋来了?不是给说了,不要再来?”
薛慎之提着点心的手指一紧,垂着眼睑遮敛住眼底的情绪,面色平静的说道:“我来问您两个问题。”
薛定云进屋的脚步一顿,没有回应,却也没有继续往屋里走。
“你曾当我是你的儿子?”
薛定云脸色骤变,他嘴唇颤抖,急急转身看向薛慎之,看着他眼底的审视,张了张嘴,一个音也没有发出来。
“大哥一事,你可恨我?”
薛慎之将藏在心底十二年的两个问题,终是当着薛定云的面问出来。
薛定云收紧握着拐杖的手指,他闭了闭眼睛,转过身去,“我认不认你都是我的儿子……大虎一事不怪你,是我的错。”
说着,薛定云走进屋子,在即将要关门的时候,他对薛慎之说道:“你既然走出薛家的门,就已经和过去做了了断。薛家的人和事,你不用理会,没有人能够怨你。但是你亏欠大虎,替他好好照顾栓子。”
“嘭”地一声,薛定云关上门。
薛慎之眸光微微一动,他望着紧闭的门扉,眼底的迷惘褪尽,只一片澄澈。
他把一包点心放在门边,最后看一眼木屋,转身下山。
薛定云靠在门板上,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浑浊的眸子里布满沧桑。良久,他长长叹息一声,饱含着复杂的情绪。
——
薛家并没有张灯结彩,只是在院门前贴一对对联。
堂屋门前,挂着红绸带,其他没有多大的变化。
许氏今逢喜事,满脸喜气,笑得合不拢嘴,她忙前忙后,招呼着乡邻,显摆薛宁安娶的媳妇是镇上安仁书院周院长的掌上明珠。
“屋子可气派了,两进的屋子,地砖都能当做洋镜照。好家伙,就连堂屋里都摆满了一柜子的宝贝,也不怕招贼惦记着,我看着都眼热,这人和人啊,真的比不得,那差距不是一般的大,还请了丫鬟伺候呢。”许氏将周蔓的家境吹嘘得天花乱坠,“亲家母心疼我干活累,都派一个丫鬟陪嫁过来,专门替我干活。哎哟喂,我这宁安之前是个混不吝,如今娶个媳妇回来孝敬我,我只管享清福,等着抱乖孙。”
“许婆子,你媳妇是独生闺女,家境这样好,咋不接你去镇上享福?还住这破屋子干啥?”有人听不下去,出声呛许氏。
96/574 首页 上一页 94 95 96 97 98 9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