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有口难辨,只能找商枝帮忙,“你去看看我爹是咋死的,还我一个清白。”
商枝无动于衷道:“你找李大仙帮忙吧,我与贺平章有恩怨,说的话可信度不高。”
胡氏嘴唇剧烈颤抖,因为害怕眼泪大滴的滚落,她哽咽地说道:“爹已经死了,就算帮你找证据也没有用处。这是他写给京城堂伯的信,要阻断薛慎之的前程,交给平文寄出去,我给偷来了。你证明我的清白,不是我下毒害死他,我就把信给你!”
商枝接过胡氏手里的信,看清楚里面的内容,脸色阴沉。
贺良广和一条疯狗似的,紧咬住薛慎之不肯放。
贺家在京城做官,如今是正三品的文官,看到这封信之后,动动手脚,很容易找薛慎之的麻烦。
她皱紧眉头,他们是做了完全的准备了!
胡氏见商枝没有反应,加把火道:“办完丧事之后,贺平章就会拿着引荐信去京城找堂伯,他心里记恨你们,肯定会为难薛慎之。你肯答应帮我,我就把引荐信给你偷回来!”
商枝挑眉,一道委屈地声音横插进来,“师傅——有饭吃吗?”
商枝抬眼望去,就见林辛逸拖着疲惫地身躯,从溶溶夜色中走出来,一脸生无可恋,不知他又在作什么妖。
“咋这时候来取手札?”
林辛逸哭丧着脸,一言难尽道:“师傅,你咋能让林玉儿拿我练手?今日炮制药丸后,她留着我扎针到天擦黑。这不怕你睡了,饭没吃匆匆跑来。你能给她扎个布偶吗?我早晚得给她扎死。”
若不是顾及着有旁人在,他都想扒掉衣裳给商枝看他饱受摧残的后背,问问她良心在不在!
商枝看着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嗤笑道:“你见过不会针灸的郎中吗?平日叫你学,你沉不下性子,不耐烦学扎针,现在给玉儿练手,你多少也能跟着学一些。”
林辛逸大剌剌蹲在地上,抱着脑袋仰望着商枝,“我学针灸,能扎回去?”眼底有着跃跃欲试。
“想得美。”商枝白他一眼,“给你扎人偶。”
林辛逸像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
商枝对胡氏道:“你等会,我进去给他炒碗饭。”
胡氏欲言又止。
商枝不冷不热道:“人都没了,也不差这一会。”
胡氏只得耐着性子焦急地在门外等。
商枝领着林辛逸进屋,吩咐他去后院摘青菜,然后给他做蛋炒饭。
足足过去一刻钟,商枝慢吞吞从屋子里走出来。
胡氏急眼儿了,不管不顾,拉着商枝的袖子往贺家跑。
商枝袖子湿透半截,胡氏有心说什么,又怕她回屋换衣裳,坏事的话半字不提,一口气跑去贺家。
天空中飘起细小的雨滴,朦胧雨雾将贺家笼罩,透着森森阴气。
商枝随着胡氏进院子,院子里挂着两个白色灯笼,在风中摇曳,灯火忽明忽暗,照着灵棚诡异而死气沉沉。
商枝摸一下手臂,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她缓步进入灵棚。
棺椁摆在正中间,供案上,一对崭新的蜡烛燃烧,棚子里弥漫着香烛纸钱烟熏的气息。贺良广倒在棺椁下,除此之外,静悄悄地不见其他人。
胡氏愣了一下,她眼睫颤了颤,“他们可能是去找人了,我去找他们。”说着,胡氏调头急匆匆跑开。
商枝看着视线重新落回在蜡烛上,他们未免蜡烛熄灭需要频繁的点蜡烛,买的都是有甘蔗粗的蜡烛,几寸高,一对蜡烛能够从早上燃烧到第二日天明。
而她早上来吊唁的时候,便是一对点燃不久的蜡烛,不该这么早换新的。
灵棚里烟火气味刺鼻,吸吸鼻子,目光冷下来,虽然有香烛的气息掩盖,但是她学医,辨认各式各样的中药,对于气息比平常人要敏锐许多,其中混杂着一丝别的气味。
她从袖中掏出一块打湿的绢布,捂着口鼻,蹲在贺良广的身边。他的皮肤发青,伸出两根手指放在鼻息间,她手指微微一顿,然后贴着他的颈部脉搏,还有微弱的跳动,贺良广并没有死,可胡氏却说贺良广死了。
时间往后倒退三刻钟,贺良广被胡氏发现的时候,应该会有呼吸。
而胡氏惊慌地跑回堂屋,看着站在桌子前,手里拿着一对燃烧到一半蜡烛的贺平章,心里发颤,她颤声说道:“人……人已经来了。”
贺平章没有回胡氏的话,缓缓摩挲着蜡烛身上的烛泪,阴测测地看着一旁吓得浑身瑟缩,细细颤抖的胡氏。他真的没有想到胡氏胆子很大,竟然敢在饭菜里下毒,打算毒死他爹。
胡氏被他看一眼,头皮紧绷,害怕的说道:“我……我已经把人带过来,你不要把我下毒的时候告诉你大哥。”
贺平章没有理会她,放下手里的蜡烛,把桌子上的土硝、硫磺、朱砂收起来,全都塞进一张大的毛边纸里揉成一团,塞进木箱子里。
“平章、平章……”胡氏围着贺平章打转,希望他能松口。
“闭嘴!”
“轰隆隆——”
一道震耳欲聋的闷雷炸响,闪电劈下来,幽蓝的光照在贺平章阴沉地脸上,十分骇人,吓得胡氏跌坐在地上。
贺平章冷冷看她一眼,转身去猪圈。猪圈顶的木梁上搁置着稻草,他抱着一大捆往灵棚走。
胡氏顾不上心里的恐惧,焦急地追上去,“贺平章,你答应我的事,要算数!”
贺平章扭头看她一眼,阴冷的目光,令胡氏心凉。
“别跟着我。”
贺平章警告胡氏,疾步到灵棚,把易燃的稻草围着灵棚放一圈。
等一切做完,他站在外面,看着内里投射在棚子上的纤细阴影,他眼底闪烁着疯狂。
爹、娘,你们别怕,儿子替你们报仇了!
黄泉路上,有商枝这贱人陪着,你们也该瞑目!
贺平章紧紧地攥着拳头,眼睛充血,深深地看一眼灵棚。
即便是商枝付出性命代价,消除不掉他心里的怨恨。她死了,也无法改变他不再是一个真正男人的事实!
贺平章咬紧牙根,看着跳跃的火焰,心里疯狂地喊着:烧吧!烧吧!快点烧吧!
他似乎已经预想到商枝被烧死的惨状,不由得笑出来了,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目的即将达成的哧哧窃笑,渐渐地越笑越大声,竟不可抑制,变成疯狂的闷笑声。
雷电交加,雨点啪嗒啪嗒的砸落在他的脸上,紧接着哗啦哗啦下起倾盆大雨。
贺平章的笑声突然止住,他目眦欲裂,稻草被雨水淋湿。
再也不能等下去,他从袖口掏出火石,蹲在灵棚外,准备把稻草给点燃。
“砰——”
一声闷响,贺平章瞳孔微睁,倒下的一瞬间看到举着棍子的薛慎之。
“砰——”
林辛逸跳起来给补一闷棍。
贺平章双眼一翻,昏厥过去。
林辛逸把棍子一扔,抬手擦着流入眼睛里的雨水,朝身后喊道:“薛慎之,你帮帮忙,把这人给抬进去!”
他扭头,只有倾盆雨幕,哪见薛慎之的身影?
林辛逸咬牙,只得一个人把贺平章给扛起来,走进灵棚里。
灵棚里面,薛慎之浑身湿透的冲进来,就看见商枝站在蜡烛前,望着袅袅青烟。他紧绷的身躯,松懈下来,喘出一口气。
“外面下暴雨,贺平文去请村民和陈族长过来,我们快点走。”薛慎之把手里干净的一件外衫递给商枝,“他在灵棚外放了稻草,准备纵火。”
商枝看着林辛逸喘着粗气把贺平章扛进来,扔在地上。她说:“把他放在这里,我们走吧。”为了印证自己心底的一个想法,商枝拿着蜡烛,把两根全都加速烧掉五分之一。
林辛逸瞠目,“大动干戈,就这样?”
商枝摇了摇头,把燃烧五分之一的蜡烛放回原位,回答道:“他把我骗到这里面来,你以为只是简单的想要放火烧了我?”
“难道不是?”林辛逸挠了挠头。
“他放火烧我,可是要偿命的。”商枝略有深意的看林辛逸一眼,催促着两个人快点离开灵棚。
几个人冲进雨幕里,林辛逸想不明白的说道:“既然不是放火烧你,他干什么在灵棚外面放稻草?”
“轰隆隆——”
“嘭——嘭——嘭——”
天空中隐隐约约的闷雷,忽然雷电大作。随之接连响起几声爆破,灵棚火苗四溅,瞬间燃起冲天火势,就连暴雨也无法浇灭。
几个人骤然停下脚步,看着熊熊烈火的灵棚,神色各异。
林辛逸眼珠子都要惊掉了,没有想到灵棚居然会爆炸。
转念想起什么,他一阵腿软,如果迟一点,商枝岂不是要被烧死?
商枝脸色沉冷,终于明白为什么贺平文去请陈族长与村民,因为他们来的时候,灵棚自己炸响燃起大火,就算把她烧死在里面,也可以说是意外导致。
因为那个时候,贺平章定然是在陈族长的面前,他有不在场的证明,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场蓄意的谋杀!
这时,灵棚里传来贺平章的嚎叫声,大约被大火烧身,昏厥过去的人,已经醒过来。
熊熊火海中,贺平章身上被火烧着,他拼命的在身上拍打,不但没有拍灭,火势越烧越大,他全身的衣裳瞬间燃烧起来,他绝望的在地上打滚,皮肤被火焰炙烤吞噬,痛苦的哀嚎,连滚带爬的冲出灵棚,试图用雨水浇灭身上的大火。可他身上沾满了土硝和硫磺,雨水也无法灭,整个人都被烈火包裹,就像身置十八层地狱一般,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开被大火吞噬的命运。
贺平章很痛,浑身就像被钝刀子在刀刀凌迟一般,清醒着,绝望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被侵蚀殆尽。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明明承受这地狱式折磨的是商枝,但是所遭受这一切的是他自己!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似乎从与商枝解除婚约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和命运,彻底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此时此刻,他心里充满了怨憎与不甘!悔恨着,自己在惨烈的痛苦中死去,而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未能付出代价!
商枝他们看着贺平章通身燃烧着火焰,火蛇顺着头上戴的麻布烧到头顶,他嘶吼着怕打被火焰灼烧的脸,从正门冲出去,远远地都传来他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林辛逸咬紧牙关,头皮都要被瘆人的惨叫声喊得炸裂,全身的肌肉变得紧绷起来。
“他把你骗进灵棚里,时间隔那么长才爆炸,不怕你中途逃走了?”林辛逸牙齿打颤的问着心里的疑惑,转头就看见薛慎之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护在怀中,挡住方才可怕的一幕,他呆呆地消了声,张着嘴,指着他们两个人,仿佛发现了不得了的大事!
商枝推开薛慎之,她冷静的回答道:“我进灵棚的时候,闻到气息不对,心里有了防备,用打湿的绢布捂住口鼻,在发现贺良广并没有死,只是陷入昏迷的时候,我猜测他是吸入毒素导致昏厥。然后检查整个灵棚,只有那一对簇新的蜡烛是唯一的异处,我走近了才发现蜡烛的芯子是红色的,根据气味辨认出是朱砂。朱砂遇火产生毒素,吸入过多会头痛、头晕、全身乏力,严重者可发生抽搐、昏迷和精神失常。显然贺良广在灵棚时间很长,所以才会陷入昏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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