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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零年代金满仓——烟秾

时间:2019-01-02 09:47:16  作者:烟秾
  她猛的转身,走得又急又快。
  实在不敢抬头看邱成才的眼睛,里边好像有一泓清泉,有淹死人不偿命的温柔。
  邱成才的手压住了那封信,有些无奈的看着杨宁馨的背影。
  小六越来越害羞了,现在都不愿意跟他多呆一阵,总是急匆匆来,急匆匆去。
  “哎,邱成才,你刚刚和小六在说啥?”
  二柱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瞥眼瞧见邱成才手里的信封:“小六给你写信了?”
  哎呀呀,这可是大事!小六开了口,邱成才就是他们的准妹夫了!
  “不是不是,这是丽姐姐托小六给我带的信,丽姐姐让我把这信交给主步村的那个钟文生!”邱成才举起信封看了看,厚厚的牛皮信封,阳光透不穿,沉甸甸的暗黄色。
  信封很轻,看得出来,里边的信写得不长,最多两页信纸。
  纸短情长,或许就是这个意思。
  “啊,是个那个渣渣带信啊?”二柱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还带啥信啊?让渣渣去娶别人就好了,还惦记这么多干嘛,难道还想和渣渣继续在一起?”
  “可能是不甘心吧。”
  邱成才能够体谅到唐美丽的心情,痴情一片托付出去,却不幸半路夭折,让她如何能够接受?就像现在的他,对杨宁馨一片深情,若是听闻杨宁馨喜欢上了别人,只怕是死的心情都会有。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她去求那渣渣娶她?像那样的人,有过一次花心就会有第二次!”二柱很不赞成邱成才的话:“依我看啊,你把唐美丽的信给扔了吧,假装说已经带给渣渣去了,反正他们以后又不会再见面了,谁知道你带没带信啊。”
  邱成才拿着信弹了弹,叹了一口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怎么能随意处置丽姐姐的信件呢?”
  二柱瞅了他好半天,一拳头捶在栏杆上:“千万不要告诉我,那渣渣看了信又要吊着唐美丽不放,那可是她自找的。”
  “我会劝丽姐姐的。”邱成才把信捏在了手里,暗暗下定了决心。
  这个星期放假的时候,邱成才又去了一次主步村。
  这一回可是轻车熟路,不用问路,直接就朝那条小路上走。
  还没到钟文生家,就听着那边一阵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青色的烟雾从一幢房屋前边升了起来。
  邱成才怔了怔,心里头有些大事不妙的感觉。
  上回钟家两位老人说钟文生到广州做满三个月就回来娶媳妇,莫非今天……刚刚好是他结婚的日子?
  走近了些,就看到钟家的地坪里站着不少的人,大家都在交头接耳说着话,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再靠近些,就看到地坪里摆着好些八仙桌,有一张上头摆着一碗碗的茶水,另外一张桌子上摆了几个大圆盘,里头装着瓜子花生和水果糖。
  这阵势真是在办结婚的喜事哩。
  邱成才走到桌子旁边,踮着脚尖朝堂屋那边看,有负责招待的递了两块糖给他,他伸手接了过来,继续朝人堆里挤——今天钟家人多,主步村的人或许以为他是新娘的娘家人,谁也没有阻拦他。
  好不容易才奋力挤了进去,堂屋的神龛上放着天地国君亲牌位,右边墙上贴着一张红纸,上头写着婚礼的程序,下边的桌子上摆了一对大红蜡烛,桌子旁边两张靠椅,上边坐着两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看起来这是钟文生的爹娘了。
  两个人都穿着崭新的衣裳,乐得合不拢嘴,眉毛眼睛都挤成了一团,看着肩并肩站在面前的新郎新娘。
  因为两个新人是背对着他站着,邱成才看不出新娘长啥模样,可从背影看着就觉得不如唐美丽,个头矮,而且还胖,站在那里比身边的新郎要宽了差不多一倍,身上穿着的那件大红夹棉袄子的线似乎都要崩开,露出一些白色的线头。
  新郎新娘朝父母鞠躬以后转过身来,邱成才没忍住眨了眨眼。
  这对新人可真是辣眼睛。
  新郎还算长得不错,眉清目秀的,穿了一件中山装,显得斯文白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读书人,而站在旁边的新娘可不好描述了,不仅是肥胖,看上去有些老气,可能要比新郎大两三岁吧,一张圆盘脸抹得白白,就像刚刚出蒸锅的白面馒头,两条眉毛描得细细,又画得乌黑,和那刷了一层墙底白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新娘的眼睛很小,嵌在脸盘上好像是两粒黑黑的芝麻。
  真不是他对唐美丽心有怜惜才看新娘不顺眼,这位新娘确实只有这般模样。
  就连周围的人也在窃窃私语:“文生这伢儿生得挺好的,咋找了一个这模样的媳妇?”
  “嗐,听说新娘家有钱!跟着亲戚在广东那边干了两年活,家里重新起了一座崭新的红砖房子!”
  乡下大部分都是土砖房,谁家盖了青砖房都是家里条件好的,最近城里时新建红砖房子,可乡下还真没几家有这手笔的——红砖在这时候实在是贵,不是大户人家出不起这个买红砖的钱!
  “新娘家住红砖房!”
  周围的人惊叹一片,只不过这惊叹声很快就被零星的鞭炮声给盖住了。
  “我跟你们说啊,我可是晓得里头的鬼扯脚!”一个看上去信息很灵通的大嫂说得津津有味:“原来新娘家说彩礼让姑娘给带回来,还能去亲家亲戚家开的厂子打工挣钱,文生家里挺满意,一家三口去广东那边做了三个月,说了回来就准备结婚。可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回来以后文生就不同意,闹着要悔婚哩!”
  “啊,还有这样的事情?你怎么晓得的哩,我却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我有我的门道!”那人得意的笑了笑:“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那后来文生咋又同意了哩?瞧瞧,他今天不是笑得挺开心的嘛。”
  “我跟你们说啊,钟家这一次可是赚大发了!新娘家听说文生不答应结婚了,也赌气说不结就不结,他家有钱还怕女儿嫁不出去?可没想到新娘子坚持要嫁文生,干脆倒贴了五百块钱嫁妆,还给未来的公婆每人买了一套新衣裳鞋袜,今天老钟穿的就是新娘子家给添置的衣裳!”
  “倒贴五百!”周围的人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一大笔钱,文生的弟弟结婚可不愁没媳妇本咯!”
  “这么富贵的亲家哪里寻去?我就说奇怪呐,老钟怎么穿得起这毛料衣裳,这一身新衣裳只怕是要好几块钱哩。”
  周围的人叽叽喳喳个不停,这些话都落在了邱成才的耳朵里。
  他摸了摸胸脯,里边有一阵轻微的窸窣之声。
  唐美丽的信还贴胸放着,可他却不想上前找钟文生。
  都已经结婚了,他再去找钟文生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刚刚听得明明白白,钟文生是被金钱给收买了,彻底断了对唐美丽的念想,终于迎娶了这个白富肥。
  钟文生刚从广东回来闹着不肯和这姑娘结婚,或许是他从爷爷奶奶嘴里听到说有个姓唐的找他,这让他又想起了唐美丽,所以闹了一回。可他并不坚定,当听说新娘愿意倒贴一笔嫁妆的时候,他又把唐美丽抛在了脑后。
  正在想着,一阵哄闹的声音嗡嗡作响,邱成才一抬头,就看到身边的人都迅速的朝地坪里跑了过去,一瞬间,那十来张八仙桌边上都坐满了人。
  乡下人摆喜酒是喝流水席,一摊一摊的开席,先到先吃,要是分了心,没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可能就坐不上头席。像邱成才这样的人,一心在盘算着要不要找钟文生把唐美丽的信给转交了,思绪完全没有在抢占座位上头,最终的结果是呆呆的站在门口,看着周围的人群如退潮一般散去。
  一对新人从堂屋里走了出来,新郎低着头看地上,似乎怕踩到蚂蚁,新娘一只手亲热的挽着新郎,一只手里拿着一束塑料花,有些发硬的叶子擦过了邱成才的手背。
  “钟文生!”
  邱成才忍不住喊了一声,新郎停住脚,抬头茫然的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我……”
  邱成才想了想,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姓唐,你难道不记得我了?”
  钟文生的脸色一白,表情僵硬。他飞快的看了身边的新娘一眼,嘴角一扯,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啊啊啊,瞧我这记性,唐老弟,你啥时候来的,也不和我事先打个招呼!来来来,我来安排你去坐席!”
  新娘子松开了手,冲着邱成才开心的笑:“多谢你来喝我们的喜酒啊!”
 
  ☆、第 91 章
 
  第二百一十五章
  钟文生带着邱成才朝地坪走了过去, 到处都是人,很快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人群里。
  “你姐姐还好吗?”
  钟文生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压抑,听得出来有一丝痛苦:“是我对不住她,我辜负了她。”
  “没新娘子那五百块钱嫁妆你会死吗?”邱成才毫不客气的批判他:“你这个没骨气的劣货,你不配和丽姐姐在一起!”
  “我、我、我是真心喜欢她的!”钟文生背靠着大树,脸上有痛楚的表情:“我爹娘不同意,他们一定要我娶这个, 我没办法!我不想辜负她,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为什么没有办法?只要你是真心想娶丽姐姐, 你和她去民政局打个结婚证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在意你爹娘的话?他们又不能代替你生活一辈子!”邱成才愤愤不平的从怀里摸出了那封信,狠狠甩在钟文生脸上:“我本来不想帮丽姐姐带这封信给你,可没办法,她千拜托万拜托的,我不忍心让他难过!”
  信封从钟文生的脸上滑落,掉到了地上, 他慢慢顺着树干溜了下去, 伸手从地上捡起了那封信, 想要站起来,一双腿好像没有半分力气, 怎么样也起不来。
  他放弃了挣扎,索性蹲在那里,拆开信封抽出了那张信纸,才看了两眼, 眼泪就流了出来:“美丽,美丽,是我对不住你……”
  “你要是想对得住丽姐姐,你可以跟这个女人说清楚,去找丽姐姐结婚啊。”邱成才看到钟文生这模样,竟然心里也生了一丝怜惜:“你和这个女人应该还没打结婚证吧?只是摆了结婚酒,这个不受法律保护的。”
  乡下人结婚,都是摆酒作数,很少有人会去城里的民政局打结婚证,只要和这个新娘子说清楚,真心赔礼道歉,把她的嫁妆退还给她……应该……也没啥事吧?
  邱成才前世没有接触过结婚这档子事,在他看来,如果真心相爱,钟文生就应该为了唐美丽做出牺牲,哪怕是被今天这个新娘子记恨一辈子,他也要当场宣布这门婚事作废,他要娶的是别人,不是她。
  然而,钟文生很明显没有他这样冲动。
  他含着眼泪把唐美丽的信看完,把信纸揉成一个团子,捏在手心。
  “你这是啥意思?”邱成才有些吃惊:“那是丽姐姐写的信!”
  钟文生抬起衣袖抹了抹眼睛,吸了吸鼻子:“唐老弟,你还年轻,哪里懂得人情世故?”
  他从衣裳口袋里摸出了一盒火柴,划亮一根,把信纸抚平放到朝上窜的火苗上头,漠然的看着信纸被点燃,很快那张信纸的一角就蜷缩起来,淡蓝色的火苗在风里摇摆着身子。
  “你!”
  邱成才惊跳起来,伸手去抢夺那张信纸:“你怎么能把丽姐姐的信给烧掉!”
  “是她写给我的信,那就随便我来处理,撕了或者是烧了,那是我的事情。”钟文生漠然的看了他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伤感的笑容:“烧了,一切都成了过去。你和你姐姐说一句,这辈子我和她是没指望了,只盼她下辈子投到一个好人家,或许我们还能有缘在一起。”
  他从广东回来以后,听爷爷奶奶说有个姓唐的来找他,良心受到了极大的谴责,那时候他闹腾着要悔婚,要和唐美丽结婚,那是来真格的,可他娘他提起“姓唐的姑娘”,就赶着托人打听了下旺兴村油梓组的唐美丽,人家回来说姑娘倒是不错,只是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极度重男轻女,想要把她当摇钱树挣彩礼,前不久才回了一个送八百块彩礼的。
  钟家的人听说八百块彩礼都没被唐家人放在眼里,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文生,她这是一朵花儿我们家也娶不起啊。”
  钟文生听到八百块彩礼也蔫巴了半截,正好那边又托媒人给捎信过来,只说姑娘一百块钱买衣裳的钱都不要了,不仅把彩礼带回钟家,还愿意带五百块钱嫁妆过来,随便钟家二老处置,她可以不当私房钱攒着。
  “瞧瞧,瞧瞧!”钟文生的爹娘对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更满意了:“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媳妇啊,贤惠大方!”
  钟文生咬咬牙,点头答应下来。
  唐家要价太高,他也娶不起啊,摸了摸藏在衣裳口袋里的那个小小金戒指,他庆幸自己没有提前送给唐美丽,要不这可是一笔损失啊!
  邱成才眼睁睁的看着那张信纸被烧成灰烬,心中郁闷,他冲着钟文生“呸”了一口:“什么下辈子有缘再在一起,丽姐姐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我这就回去告诉她你为了几百块钱就把自己给卖了!哼,还下辈子,这辈子她都不会再喜欢你这没有骨气的人!”
  “你骂吧,你骂得对,我就是没有骨气。”钟文生笑得凄凉:“我也是没了办法,我是被逼的!我哪有那么多彩礼去娶她?我又哪有这么多钱去帮她贴补娘家?我家里就这个样子,不阔绰,没闲钱!”
  “钱钱钱,你什么都用钱来衡量吗?”邱成才气得满脸通红:“你可真俗气!”
  真正的爱情,怎么能用钱来计算呢?就像前世的小红,虽然家里也很贫穷也很重男轻女,可这一点也不会干扰他对她的感情,如果不是那一次意外,他会不顾一切与命运抗争,一定要娶到她。
  “你还年轻,你不知道没有钱是多么可悲。”
  钟文生站了起来,用脚踩了踩地上那堆灰烬,很快,灰白色的尘埃粉末就和泥土混在了一起,再也找不到踪迹。
  “你和你姐姐去说清楚,让她别再想我,找个好人嫁了吧。”钟文生转过身,朝屋子那边走了过去:“我要去招待客人了,你要是想留下来喝喜酒,那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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