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弱了下来,长笙这才长舒一口气,她和这小家伙算是都得救了。
元丹是妖精们成精后形成的,代表着妖精们的本体,失去元丹的要虽不至于丢了命,但会回归到原始状态,如普通的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一般,连灵智都不会再有。
长笙以损失半枚元丹为代价,保住了一条小命,她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沮丧,化形后她再无多余的法力,要救这濒死的孩子,唯一的法子只有动用她的元丹。如今的她与凡人无异,且接下来她必须十二万分的小心谨慎,若是再失了另一半的元丹,那她就真的只能任人煎药、泡茶、炖鸡汤了……
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偷鸡不成蚀把米……嘤嘤嘤
长笙将小家伙往风氅里拢了拢,而后蹲下身来,露出他的小脑袋去给那血泊中挣扎期盼的女孩瞧,“你的孩子已经得救了,从今以后,我会代替你做他的母亲,会尽我所能抚养他长大”长笙向白锦珈郑重承诺。
那攥住衣角的手终于松开了,无力地垂下。少女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再也支撑不住了,缓缓地合上了双眼,嘴角尤带着微笑,终是没了呼吸……
长笙怔怔地看着少女安详的面庞,这难道便是人类所谓骨肉亲情吗?
长笙自有意识起便长于山间,她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父母,人的有些情感,她似懂非懂……
怀着莫名的心情,长笙简单地安葬了死者,怀抱着幸存的这个歪歪扭扭地超前走去——原谅她还暂时没习惯人类的双腿走路,还赤着脚丫,所以初始之时走得东倒西歪。
这下可好,也不必再纠结是回云岐山还是去找狐狸了,乖乖替人养儿子吧,天雷的滋味她可不想再尝第二次了。想她“黄花闺女”五百年,一朝下山,连个男人的小手都还没牵过,就白得一便宜儿子。曾经,狐狸在回云岐山时给她讲过不少男人绿帽戴顶喜当爹的故事,没想到还有喜当娘这种操作……
低头瞧瞧怀里的便宜儿子,没想到小家伙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黑葡萄般的小眼珠一瞬不瞬。长笙默然与之对视半晌,撇撇嘴——红通通,皱巴巴,脏兮兮,还肿着眼皮,胎发一撮一撮的,像只没毛的小猴子,真丑……
第4章 白锦珈(捉虫)
北疆的深秋冷得特别快,屋子里的暖炕烧得暖烘烘的,长笙斜斜地倚靠在绣花方枕上,从手边的矮几上捻一小块山药枣泥糕丢进嘴里,好不惬意。
怪不得那么多精怪都拼了命的向修成人形,这做人果真是比做妖逍遥自在多了……
嚼吧嚼吧嘴里的枣泥糕,长笙无所事事地从衣襟里侧掏出一块貔貅羊脂白玉吊坠,放在指尖把玩。这是那天在安葬原主时从她颈间摘下来的,本想给小家伙留个母子间的物什做纪念,拿到手里才发现,这玉坠本是一块上好的古玉,且大约是原主从小就贴身佩戴的缘故,沾着不少原主的气息,竟也有了些灵性。长笙通过玉佩凭着妖的本能感受到一些原主生前的回忆——
原主名叫白锦珈,盛京崇宁侯府嫡女,今年正好是及笄之年,生母难产早逝,留下一个年幼的妹妹,对于这个妹妹,长笙能从玉佩中清晰的感应疼惜和挂念……
得……看来她不但要替人样便宜儿子,还得姊妹情深做个好姐姐!
但由于长笙法力全失又少了一半的元丹,更多的细节却再无力探知。
长笙对着玉佩陷入沉思之时,厚重的门帘被掀开了,冷风乘虚灌入,激得长笙瞬间回神。
进来的的是一个穿着姜黄色对襟夹袄的清秀少女,名叫迎冬,是白锦珈的贴身侍女。见到长笙大喇喇歪躺在炕床上,原本应该裹在身上的锦被此时已经被撇在一边,迎冬急忙上前拾起锦被盖在长笙身上,
“姑娘还是快快盖上吧,如今这天儿就快入冬了,姑娘还在月子里,可万万不能着凉”
长笙被摁回厚重的锦被之中,不一会儿便出了一层薄汗。
迎冬从漆木食盒里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放在暖炕的几案上。
长笙瞧着这鸡汤,又是鸡汤……被强摁在炕上做月子的长笙这几天灌了一肚子寡淡无味的鸡汤,看看碗里漂浮的白嫩嫩的鸡肉,不禁眼角一抽,难道她天生与鸡汤犯冲?
迎着这小丫头殷切的目光,长笙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于是端起碗,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幸好这鸡汤没放人参……
放下碗,清了清嗓子,岔开迎冬的注意力,
“对了,阿幸如何了?”
阿幸便是她的便宜儿子,长笙想着这小家伙能碰到她捡回一条小命真是走运,还得她半颗五百年修为的元丹,这般的幸运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于是便给他取名“阿幸”。
“昨儿个丁嬷嬷才带郎中去丁大娘家瞧了,说是阿幸已无大碍,也肯吃奶了,就是老哭,约莫是母子连心想姑娘罢”
长笙想她和这便宜儿子的心可连不起来,想必那小崽子纯粹就是爱哭罢了。
迎冬见长笙鸡汤喝了一口就放下了,颇有些不赞同,便从几案上拿起汤碗,舀了一勺递到长笙嘴边,继续说道:“姑娘如今还在月子里,前儿个生阿幸时又遭了那般苦难,应是多补些才好。”
长笙艰难的吞咽下肚,又是一勺,咽下,又是一勺……
迎冬丫头似乎也注意到长笙痛苦的表情,但动作不停,“姑娘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养好身子,等出了月子,便能去丁大娘家瞧瞧阿幸。”
丁嬷嬷是白锦珈身边的管事嬷嬷,那天也正是这位丁嬷嬷率先找到了抱着孩子正不知所措游荡中的长笙——
那日,长笙在安葬白锦珈后,纠结接下来该往何处去,瞧着怀里冻得哭声有些哼唧的小东西,决定先给这小崽子找块布包一包,免得浪费了她那半枚珍贵的元丹……同时长笙也知晓自己是不能以这副打扮大摇大摆地在人间行走的。
兜兜转转,好不容易在林子边缘找到个小村子,很幸运地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摸到了一件粗糙宽大的麻布裙,又捞了块打满补丁的被单,团吧团吧往怀里一塞。
正寻思着该如何给嗷嗷奶叫的小崽子找点吃食的时候,与正满世界找自家姑娘的丁嬷嬷碰个正着……
丁嬷嬷和迎冬见到长笙怀里的小东西便知自家姑娘已经生产,一想到姑娘在被追杀的危险时刻艰难产子的情形,再看看如今这“母子”俩破破烂烂的狼狈模样,顿时悲从心头起,揽住还未搞清楚状况的长笙一顿抱头痛哭。
白锦珈主仆几人在去城郊佛寺上香归来的途中遭遇几名蒙面刺客的追杀,在逃跑的途中三人失散,杀手是冲着白锦珈而来的,主仆走散后丁嬷嬷和迎冬反倒无事了,二人带着几个信任的仆从在密林附近搜寻。
丁嬷嬷求天拜佛地感谢老天爷让自家姑娘母子均安,却不知那缕芳魂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密林之中……
当长笙正准备带着理所当然地随丁嬷嬷回去时,丁嬷嬷却将小家伙抱走悄悄送去了自己姐姐家……
长笙从丁嬷嬷的言辞间明白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个未婚少女,这小家伙是见不得光的。
于原主为何未婚产子,孩子的父亲是谁……等众多八卦问题,长笙认为既然已经发生,她也懒得多费脑子去追问,以免被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说多错多。
而丁嬷嬷和迎冬对于自家姑娘异样的沉默,只以为是遭遇如此劫难受了惊吓,倒也并未曾察觉不妥之处。
***
长笙终于被喂完那让她有心理阴影的“毒鸡汤”,用丝帕擦擦嘴,对迎冬问道:“这月子还要坐多久,我何时才能出门?”
她觉得自己窝在炕上都快发霉了,成为白锦珈已是既定的事实,既来之则安之,她目前能做的就是适应、扮演好这个身份角色。从她下山至今,不是在逃命就是在被迫坐月子,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打量一下山下的世界。
安定下来以后,长笙极度渴望出门浪一浪,见识见识狐狸口中的花花世界。
丁嬷嬷就在此时打帘进来,正巧听去了后半句,以为长笙是挂念阿幸,便开口宽慰:“姑娘当前最重要的养好身子,这女人坐月子是顶顶要紧的大事,可不能马虎。”
丁嬷嬷上前替长笙掖了掖被角,长笙好不容易偷偷外露放风的脚丫又被塞了回去。
“况且就算姑娘再如何念着哥儿,也不能莽撞行事,等出了月子老奴打点一番再去,这样对姑娘和哥儿都好。”
长笙有点心虚,其实她真没怎么挂念那小东西,她对阿幸的责任与其说是白锦珈临死托孤,不如说是被天雷威胁。知道小家伙如今吃好喝好,被伺候得比她还舒坦,便就此放宽了心。
丁嬷嬷和她的姐姐曾经都是白锦珈外家的家生子,丁嬷嬷做了白锦珈生母虞氏陪嫁嬷嬷,随虞氏从北疆嫁到盛京,在白锦珈出生后便开始做白锦珈的管事嬷嬷。而她的姐姐则留在北疆,到外放的年纪时嫁人生子,一家人现今都在虞氏生前留在北疆的庄子上做事。
——这些都是长笙这些天对迎冬旁敲侧击再结合白锦珈玉坠中零零碎碎的记忆拼凑出来的信息。
阿幸便是在这丁大娘家养着,对外的身份是丁大娘刚出生的小孙子。
见长笙沉默,丁嬷嬷心中充满疼惜,长叹一口气:“姑娘这是何苦,当初若姑娘能听老奴的劝,舍了这孩子,何必千里迢迢来这北疆,也就不会遭受此番劫难了,可如今……唉罢了……”
——说着那双精明的眼睛溢出了泪光。
长笙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这种未婚生子的戏码她活了五百年也只是在狐狸描述的话本子中听过,她完全没经验啊!
丁嬷嬷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突然紧握住长笙的双手,目光直视长笙,眼里满是郑重:“姑娘要记住了,阿幸自落地之时起,便与姑娘再无关系,他只是老奴姐姐的幺孙,姑娘就算再如何念着哥儿,都不能让人察觉,这样既是为了姑娘,更是为了哥儿好!”
长笙被唬了一跳,讷讷点头。
迎冬站在一旁见气氛有些沉重凝滞,忙不迭将丁嬷嬷带进屋的银耳莲子羹递给长笙,岔开了话题,
“对了姑娘,昨儿个侯府里使人带了信儿,大意是虞老夫人身子好转,催着姑娘回京过年呢。”
当初白锦珈避走出京来北疆待产用的借口就是外祖母虞老夫人身子不适。
来到北疆后,白锦珈倒也真的在意外祖母的身体,在其更前照顾了一阵,直到肚子渐渐显怀,怕引起怀疑和麻烦,这才借口染上风寒怕畔传染给才病愈的外祖母而搬到了母亲虞氏生前留在北疆的庄子上去养病了。
整件事情经过精明老辣的丁嬷嬷一路安排筹谋,白锦珈有孕生子一事只有丁嬷嬷、迎冬几个心腹知晓。
丁嬷嬷略略一思索,道:“如今已是入秋,算来咱们是该准备回京是事宜了,等姑娘出了月子就该动身了。若是稍晚一些,等入了冬,大雪封道就不好赶路了。”
长笙听着二人的对话,心思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京城……狐狸说过她如今就在京城落脚定居,如此倒也方便不少。
长笙漫天神游中,不知不觉间又被喂了一整碗银耳莲子羹……
摸摸自己撑得有些微微突出的腹部,硬邦邦的,长笙觉得也许他会成为这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第一个撑死的妖精……
第5章 男二(捉虫)
骥阳城是盛京以北的一座大城,北通边塞,南连盛京,路网交错,是大盛北地的要塞重镇。
长笙坐在马车之中,听着街道上的热闹声响,悄悄掀起车帘一角向外张望——
宽阔的街道两旁茶馆、客栈、当铺、酒肆……还有沿街的小货摊铺,人声喧闹、车马粼粼……
长笙惊讶而新奇,她盯着前面小摊前一个青年手中的木雕小娃娃有些眼馋,在马车缓缓从青年男子和小货摊前经过时视线一直黏在胖乎乎的小木雕娃娃上。
唔……好想要一个啊!
许是注视太过灼热,青年似有所觉,抬起头,幽黑的目光准确地朝长笙投射过来,俩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个正着……
长笙眨巴眨巴那双漂亮大杏眼,将注意力从青年手中的娃娃移到了青年脸上——
轮廓分明,五官如刀刻一般,精致却又锋利,麦色的肌肤,直挺的鼻梁,眼眸深邃。他身着天青色云纹锦袍,身材修长笔挺,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犹如一把出窍的宝剑,与周围的人群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势。
嗯!这定是上等货了……
云岐山北坡虽说人迹罕至,但千百年来总有些穷苦的猎户或采药人进山,山上的精怪见的人类倒也不少。但这些人大都是山下的村民,长得五大三粗实在和英俊搭不上边。
五年前云岐山来了一个迷路的书生,那白生生的小脸蛋可是把山野粗汉们都比了下去,为此整个云岐山妖界都轰动了……
可在人间游荡回来的狐狸却嗤之以鼻,鄙视众妖们见识短。狐狸说是因为云岐山的精怪们没见过上等货色,那书生勉强能算是个中等货色……
长笙想真该让狐狸来见见,她一下山可就立马碰见个“上等货色”呢,自己的运气真是棒棒哒!
那“上等货色”青年也注视着长笙,幽深的眼眸里闪过若有所思的暗光,在察觉到长笙那一脸“我真厉害我真棒”的表情后,却有些莫名……
***
骥阳城与盛京间修有直通的运河,这几日秋雨连绵,丁嬷嬷一行人为了再入冬之前能赶回京城,决定在骥阳城改走水路。
一行人在驿站休憩一晚后,动身前往运河码头。
船只早已停靠在码头,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除了偶尔靠岸采买外都将在船上度过,丁嬷嬷为了让长笙能住得舒适些,财大气粗的包下了一艘颇为豪华的大客船。
船老大晓得这群船客身份不一般,于是早早便带了几个船夫在夹板上候着了。
等众人上船后,随着滑动的流水声,船只渐渐离岸。
长笙坐在船舱的房间中,瞧着船窗外河岸边千姿百态的人群,渐渐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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