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手电筒晃到床铺枕头上,很快就在枕头上找到了一根二三十公分长的黑发。那人惊喜地喊道:“老于,找到了,这些个小娘们喜欢留长头发,头发长了就容易掉。这下可以交差了。”
老于也很高兴,他小心翼翼地把这根头发装进了一个空的信封里,犹不放心,想了想,又把姜瑜先前睡过的枕套给拆了下来,团成一团,拿走了。
下楼的时候,正好碰到招待所值班的王姐。
王姐看到他手里那团熟悉的花色,当即变脸:“你咋把我们的枕套给拿走了,说好只是找点小东西的。”
老于二话不说,掏了五块钱塞给她,堵住了她的嘴:“够赔这个枕套的钱了吧?”
王姐马上喜笑颜开:“够,够了,下次有帮忙的尽管说。”
老于没搭理她,转身迅速地出了招待所,消失在黑夜中。
他匆匆跑回去,把信封和枕头交给了王般。王般又拿过去交给钟灵秀。
钟灵秀已经在院子里设好坛,万事俱备就只欠东风了,见王般真把姜瑜的头发拿到了手,非常兴奋:“这是她今晚才掉的头发,离开她的头不足一小时,还带着她的精气神,甚好甚好!”
他穿着道袍,拿起法器,上香施法。院子里,烟雾缭绕,无端端地竟让王般觉得很肃穆,很心悸。他期待地看着钟灵秀,等着他把姜瑜的魂魄勾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姜瑜。
***
姜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像她这种活了三辈子的修道中人,平时很少做梦。
可今天这个梦格外的长,而且明明知道是梦她却怎么都醒不来。
她梦到了“姜瑜”的一生,幼年丧父,在祖父母家备受欺凌排挤,后随母改嫁到周家,明面上的欺辱少了,但暗中的排挤多了。
她看到小小的“姜瑜”下雪天还穿着一双破了洞露出脚趾的烂布鞋上山捡柴,背着比她还高的干柴下山,山路崎岖湿滑,十来岁的小姑娘从坡上摔了下去,手臂上割开一个大大的口子。她爬了起来,抹了把泪,把背篓扶起来,将掉落了一地的干柴一一捡回去,重新捆好,背着下山回家。
“姜瑜”回去时,已经过了晌午,冯三娘看着她这幅狼狈的样子,把她拉进了厨房,抱在怀里伤伤心心地哭了半天,然后把留在锅里的玉米糊糊端给她:“小瑜,妈的好女儿,妈知道你受委屈了,不过你周叔对你也不薄,这是他特意让我给你留的玉米糊糊,把最浓的一碗留给了你。好孩子,多吃点,咱们要好好表现,让你周叔知道你的好。”
画面一转,到了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姜瑜”瘦巴巴的身躯挺得笔直,素来沉默、木讷的眸子里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她激动得满脸通红,扔下锄头一口气跑回了家,对冯三娘说:“妈恢复高考了,我要参加高考!”
冯三娘放下了手里的活计,面有难色:“这……参加高考要钱吧?最近建设正在说亲,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你周叔他……”
“去,娃想参加高考就让她去,娃知道上进这是好事,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娃去。”周老三乐呵呵地含着旱烟斗,打断了冯三娘的话,看着忐忑不安的“姜瑜”,给她吃了颗定心丸,“你放心,只要能考上,周叔就是把房子卖了也送你去上学。”
“姜瑜”感激地看着他:“谢谢周叔。”
过了几天才有消息传来,这次高考不收报名费,不用花钱。
一幕幕滑过,瘦小的“姜瑜”天天在黄豆大小的煤油灯下,挑灯夜读,认真专注,她没有钱,买不起教辅资料,就一遍遍地翻课本,仅有的几本高中课本被她在这短短的两个月翻了无数遍。高中课本背得滚瓜烂熟,“姜瑜”又开始看初中课本。
终于,考试来了。“姜瑜”跟着那些被耽搁了十年的老知青大哥大姐们一起满怀激动地走进了考场,一共四门,为期三天。“姜瑜”全力以赴,但数学是她的薄弱项,她见过的仅有的例题就是课本上的那几道题,还有政治,除了红宝书和课本,她连报纸都没看过两张,对国外的形势一无所知。
这两科拖了后腿,“姜瑜”丧气地走出了考场。
时间一转,转眼到了来年二月。月初,等得已快失去了希望的“姜瑜”终于等到了那张久违的录取通知书,她被云城师范大学录取了。
周家冯三娘带来的那个女娃考上了大学,荷花村也出了个土生土长的大学生,大家提起这个都喜气洋洋的。就连总是愁眉苦脸的冯三娘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喜色,抚摸着“姜瑜”的脸说:“我们家小瑜有出息了!”
周老三也是红光满面:“给小瑜做两身新衣服。她都要去上大学了,总得有两件穿得出去的衣服,做大一点,小瑜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明年也能穿。”
录取通知书来得比较晚,距开学的时间不过十来天。“姜瑜”匆匆收拾行囊,带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周老三一起踏上了去云城的列车,却不知这是一趟没有归途的旅途。
半路上,周老三找借口要去厕所,然后就再也没回来。他带走了所有的钱和录取通知书,还有那两件给“姜瑜”特意做大了一些的新衣,“姜瑜”忐忑不安地等着,半夜列车停靠在一个小站的时候,她突然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拉下了车,然后捂住嘴,拖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迎接她的是无尽的毒打和凌辱,日复一日,熬得“姜瑜”头发都白了,脸上布满了褶子,打她、凌辱她的那个男人都死了,“姜瑜”被解救,终于回到了云城了,那个她三十年前就要去的目的地。
她在发达了的周家做牛做马,忍受周老三比以往暴躁得多的暴脾气,然后在周家来客人时被带出去溜一圈以显示周家的仁义。半年后,她在周老三的大寿上,当众揭穿了周老三那张虚伪的面具,还有那段不为人知的发家史,然后纵身从十几层高的大楼上一跃而下!
姜瑜猛地坐了起来,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面前滑过的还是“姜瑜”跳楼的那个画面。
守在一边的小静听到动静,开了灯,然后就看见姜瑜面色苍白地坐在床上,眼角还有残留的泪珠,手紧紧攥着被面,力气大得指节都泛白了。
小静吓了一跳,就是黄为民父子找麻烦的时候,她也没看到过姜瑜这么失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把她吓成这样。
“你怎么哭了?是梦到什么伤心事了吗?”小静不安地凑过去问道。
闻言,姜瑜抬起手,摸了摸眼角,摸到一片湿润,她竟然哭了?姜瑜的手僵硬地摸着脸颊,过了许久,她才轻轻摇头,声音像是从遥远的虚空传来:“若只是梦才好了呢!”
这是原主的亲生经历。
小静担忧地坐到床头:“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说出来听听嘛,再惨能有我惨吗?我和孩子可是被那个混账东西给害死的。”
姜瑜心说,还真比你惨多了。你也就那会伤心,然后一下子就死了,原主可是持续痛苦了三十几年,她本来考上了大学,有光明的前途和鲜花锦簇的美好人生在等着她,却被继父卖给了个老光棍,生不如死。死亡对原主而言何尝不是解脱,支撑她活着回到云城的唯一动力是仇恨!
不过这么久了,她一直没有原主的记忆,为何会突然梦到原主的前世?姜瑜按住胸口,不舒服极了,浑身都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所包围。
刚睡醒,姜瑜的脑子有些混沌,过了好几秒,她才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既然是前世,为何会出现在她的脑子里,莫非……
姜瑜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莫非原主也是重生的,否则这具身体怎么会有前世的记忆?
姜瑜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忽然头痛欲裂,心口也不舒服极了,刚刚回复了点血色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惨白的,比小静这个女鬼的脸色都还难看。
“姜瑜,姜瑜,你怎么啦?”小静吓傻了,想扶起姜瑜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实体,什么都做不了。
姜瑜单手按住额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符,拍在胸口,眉心紧皱,冷笑一声:“好个钟灵秀,连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都使出来了。我倒要看看你的勾魂术有多厉害!”
姜瑜这次没有用符,她食指指尖竖了起来,四周的灵气往她的指尖涌去,浓郁得几乎可以凝成实体。连小静这个鬼在一旁看了的心动不已,差点没忍住扑了上去,四周其他的游荡的鬼魂似乎也受到了召唤一般,不顾一切地往这里冲来。
他们可没小静这样的理智,看到好东西就想吃,一个个全往姜瑜身上冲去。
在他们快冲到姜瑜指尖的时候,姜瑜食指轻轻往前一送,凝聚在她指尖的灵气飘了出去,打在不知什么东西上,只听碰的一声,灵气跟着那东西嗖地一下不见了。
刚挤过来的鬼马上更改了方向,追着灵气跑了。
姜瑜也迅速地起身,穿上了棉袄,对小静说:“走吧,跟上去,今晚一并解决了!”
第138章
院子里烟雾袅绕,钟灵秀拿着法钟, 半合着眼, 嘴唇不停地一张一合, 无数晦涩难懂的咒语从他嘴里吐出。
王般安静地站在一旁, 紧张得几次三番都想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不过看着肃穆庄严的场合, 他又抑制了这种冲动。
过了许久,钟灵秀终于睁开了眼, 大冬天的,他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王般马上将自己的随身携带的手帕递了上去:“钟大师擦擦汗,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吧?”
钟灵秀接过他的手帕擦了擦额头, 紧抿的唇缓缓松开,似有笑意从中逸出:“当然,法已施成,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将她的魂魄勾来。届时魂魄离体,她就是有百般手段, 没了阴阳珠,我看她往哪儿施去!”
得到这个确定的答案,王般万分高兴,奉承的话不要钱地往外撒:“我就知道,有钟大师出马,焉有不成功的,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怎会是钟大师的对手。钟大师喝口水!”
钟灵秀接过他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 把杯子还给他,重新拿起法器:“子时两刻已到,这是一天中阴气最盛的时候,也是最适合勾魂的时刻,就差这最后一步了!”
他重新摇动法钟,古朴醇厚的铃声在寂静的夜空里飘得老远。
王般抱着双臂,裹紧了身上的棉袄,但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有点冷,他咬紧了下唇,有些后悔没让司机小伙子在这里一道陪他壮胆。
钟灵秀做法,手中的法钟摇得越来越快,上下嘴唇不停地翻动,速度极快,细密的汗水再次冒了出来,沿着他的鼻尖流淌进了他的嘴里,他似乎都无暇他顾。
王般被这种肃穆的气氛所感染,也不自觉地收敛起了心神,全神贯注地盯着坛中。过了大约十分钟,钟灵秀忽地重重一甩手中的法钟,然后从嘴里吞出一个声势浩大的“去”字。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边窜过,像流星一样,飞快地掠过他的身边。王般忍不住往大门口的方向望去,却什么都没看到,他收回了目光,盯着坐在蒲团上的钟灵秀,想问点什么,但见他一脸严肃,怕打扰了他做法,王般闭上了嘴,百爪挠心地等着。
时间像是小孩手里被拉长的棉花糖,明明只是短短几分钟却像是拖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得王般紧盯着钟灵秀的眼睛都酸涩起来。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然后看见好似有什么东西冲进钟灵秀的心口,紧接着原来还好好的钟灵秀忽地吐了一口血,手中紧紧握住不动的法钟歪了一下,清脆的一声叮当在空气中响起,惊醒了王般。
王般猛地站直了腰,离开了柱子,担忧地看着钟灵秀。
钟灵秀捂住胸口,嘴角还挂在一抹鲜红的血,他的脸色发青,还没有多少皱纹的脸挤做一团,似乎很痛苦。
“钟大师,你没事吧?”王般伸手扶住他歪倒的身体。
钟灵秀缓了好几秒才睁开眼,捂住胸口,说话的声音里喘着大气:“我被反噬了,好像打了什么东西窜进了我的心口里,我觉得胸口似有火烧,非常难受,扶我进屋歇一歇!”
其实被打进他身体里的那一团灵气,钟灵秀不会炼化这么浓郁的灵气,所以觉得不舒服,像是什么东西在胸口撑得慌一样。
王般不懂怎么个“反噬”,但他知道钟灵秀的情况很不妙,似乎是踢到了铁板。那个小丫头真的这么厉害吗?
王般心里很没谱,焦急地问道:“那……姜瑜呢?她的魂勾回来没有?”
这话刚落,一股阴风就从背后扑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对着他的耳朵吹冷气,王般只觉得背脊发凉,下意识地往滚到了一边,屁股着地,两手撑在腰后,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无数的鬼,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有拖着雪白长衣,披散着头发,也有缺胳膊断腿,直接拿了一截森森白骨做拐杖的,全都急切地跑过来的,有的面上笑嘻嘻,有的哭兮兮,但他们的目标都只有一个,那就是——钟灵秀。
这么多鬼,全用垂涎的目光盯着钟灵秀,然后争先恐后,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王般吓得屁滚尿流,连爬起来的时间都没有,两手撑地,屁股摩擦着地面,不住地往后缩,直到缩到院子的边缘,他还是浑身发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好在那些鬼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或者说没空搭理他,全追着钟灵秀去了。
钟灵秀被反噬,本来就难受,如今这么多鬼一窝蜂地涌来,他是又气又怒,从带血的嘴唇中挤出两个字:“找死!”
他一个专门捉鬼的天师还怕了这些连胎都投不成的孤魂野鬼不成!
法钟一摇,阵阵声波如涟漪一般往四周扩散而去,道行最浅的那圈小鬼忍不住瑟缩了两下,不住地往后缩,表情瑟缩发抖,就连那些神色狰狞的猛鬼似乎也受法钟的影响,灰暗的脸上显露出几分踌躇,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直面法钟。
见状,王般松了口气,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心道,还好,钟灵秀就算不是那小丫头的对手,对付这些鬼还是有两下子的。他不用担心今晚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果然,形势向着他猜测的方向走。
用法钟暂时吓住了这些小鬼,钟灵秀又动了,他从随身背着的布袋里拿出一柄桃木剑,轻轻往前一刺,最近的那只小鬼就惨叫一声,消失了。
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其他的野鬼见他一剑就解决了那个小鬼,不由得有些害怕,又往后退了几步,但不知为何,竟还是不肯散,直盯着钟灵秀不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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