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科长捂住拳头抵在唇间,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两只麻雀眼贼溜溜地看着姜瑜:“小瑜啊,我看你不用算盘也能算账,是不是有什么秘诀啊?要是不方便告诉我们就算了!”
她还以为是啥呢!姜瑜扯了扯嘴角:“刘科长,我也没什么秘诀,只是会心算而已。”
“心算?”刘科长跟着念了一遍,似乎觉得很新鲜,“这是什么方法,怎么好像没听过?”
姜瑜的心算是上上辈子学的,那时候,家长似乎都怕孩子输在起跑线,怎么也得报几个培训班。姜瑜的记忆力不错,就报了一阵子的心算。
她也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心算,扯了个借口说:“我以前在一本回收站的一本旧书看到的,觉得蛮有意思,就记了下来。你们要是感兴趣,我可以把口诀写下来,你们参考参考。”
这小同志好,一点都不藏私,刘科长很高兴:“好啊,那就多谢小瑜了。”
等中午吃饭的时候,刘科长更是私人掏腰包点了个五花肉炒小青椒请姜瑜。几个人围在教育局的食堂吃饭,这个时候,他们才有空问姜瑜的情况。
得知姜瑜小小年纪已经高中毕业,在小学做代课老师后,财务科的几个人都非常意外。刘科长更是竖起大拇指说:“小瑜是有真才实学的,这样的人应该早点转正才是。”
闻炫音之雅意,姜瑜笑笑,谦虚了一句:“刘科长谬赞了。”
转正这种事还得看名额,今年的名额已经分配完了,只能等下一批指标。刘科长提了一句就岔开了话题,问姜瑜来找胡利民的目的。
听说是让胡利民代她领工资,刘科长直接让胡利民去拿了条子过来让她签字。
吃过午饭,胡利民把姜瑜送出了门,但他并没有回去上班,而是领着姜瑜去了供销社,买了一包三毛五的前门香烟,递给了姜瑜:“拿回去给你们杨校长,把我代你领工资的事跟他讲了,这包烟就说我请他抽的。”
姜瑜明白他的用意,自己越过杨校长来找胡利民,把自己的工资给截胡了,杨校长心里肯定不高兴。虽然他不高兴并不能怎么样,但他到底是自己的领导,职场中跟领导闹翻可不是一件好事,年终成绩的评定,以后转正都要杨校长打分,所以事先跟他打个招呼,私底下跟他沟通好对双方都好。
胡利民也是为姜瑜着想,所以才提点她。
姜瑜承了他这份情,笑道:“谢谢胡三哥,这钱还是我出吧。”
胡利民瞪了她一眼,凶巴巴地说:“什么你出?你连工资都没领过,有钱出吗?况且你有票吗?”
好吧,她都忘了,这个时代买包烟也得要烟票。
姜瑜接过烟,诚心诚意地说:“那就谢谢胡三哥了。”
“行了,别老谢来谢去了。好好干,刘科长很看好你,争取来年转正,回头有机会了,看能不能把你调到县里来。”胡利民每个月都要回老家一两趟,这两次回去,他爸妈都在耳朵边念周老三父子俩最近一段时间闹出来的丑事。
胡利民听了觉得蛮爽快的,报应啊,周老三名声扫地,不受大家待见都是活该。就是可怜了姜瑜,身为他的继女,周老三的名声不好,也会影响到村里人对她的观感。幸好姜瑜年纪还小,不急着说亲事。不过还是让她调进城里比较好,这样就能彻底摆脱掉周老三的影响了。
“好,那你替我谢谢刘科长。”姜瑜笑笑,没太把他的话当真。学校也是讲资历的地方,她现在只是个代课老师,年纪又小,就算上面有人帮衬,转正也得熬个一两年,等进城那至少是好几年后的事了。那时候人口可以自由流动了,她得去沿海看那花花世界。进城做老师或者进机关真是对她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不过胡利民的情还是要领的。她也没什么好报答对方的,以后有空就多去看看胡大山老两口吧。
两人在供销社门口分开,胡利民还要继续回去工作。姜瑜想了想,又转身折回了供销社,准备买点东西回去的时候顺路去看看胡大山两口子。
大下午,像肉啊之类的畅销货早都没了,只剩一些边边角角和筒骨。姜瑜有点想吃筒骨汤了,正好这东西不要票,只要钱,而且非常便宜,一根很大的才要一毛钱。姜瑜一口气买了四根,准备带回去,送两根给胡大山两口子,再拿两根去林春花家熬骨头汤喝。
买了骨头,姜瑜又买了两斤半不要票的小蛋糕。这个年代的小蛋糕没有后世的松软,但奶油是货真价实的奶油,闻起来就很香,而且不要票,不过价格不便宜,要八毛钱一斤,舍得买的人不多。毕竟八毛钱都可以吃一斤猪肉了。
这两斤半小蛋糕,她准备自己吃半斤,给胡大山一斤,小伟、王晓他奶奶,各半斤。
分配完了,姜瑜拎着袋子,高兴地出了供销社,结果好巧不巧地又碰到了小康。
“哎呀,王三……姑娘,你总算进县城了,怎么也不去看看我家师傅,他一直在念叨着你!”小康凑到姜瑜面前,笑呵呵地说。
姜瑜瞅了他空空如也的两只手,进了供销社不买东西,就在门口乱转,哼。
她晃了晃手里头筒骨和小蛋糕:“我买了东西,急着回家呢,今天就不去了,改天吧!”
说完越过小康径自下了台阶。小康见了,赶紧跟了上去,凑到她的后面,眼巴巴地说:“那个,我家师傅诚心邀请你去做客,你就去一趟嘛,待会儿我骑自行车送你回去。”
这次,他一定要弄清楚小姑娘住在哪儿,免得又找不到人。
姜瑜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面对着他:“说吧,你家师傅又捅什么漏子了?”
“不是,这次……”小康摸了摸后脑勺,在姜瑜不耐烦的目光中,认命地说,“真的不是我师傅捅的篓子,还不是那个邹副局长,他家侄子又出事了,找不到你,就天天来找咱们!”
姜瑜好笑:“这么说,还是我害了你们?”
小康赶紧摆手:“当然不是,是那个邹副局长太烦人了。”
姜瑜还想早点回家,没跟他扯邹志国有多烦人的问题,直接问:“他侄子又怎么了?失魂了?”
小康摇头:“不是,我也说不清,反正现在住在医院里,比上回还严重,再这么下去不知还能撑几天。你帮个忙,去看看吧,邹副局长说,他这次一定重酬。”
“那我就跟你走一趟吧。”姜瑜松了口。她不稀罕邹副局长的重酬,但孩子是无辜的,邹小军虽然熊了一些,但说到底,没有人生下来就是熊孩子,每个熊孩子的后头都有一个或者一群三观不正的家长,正是他们教出了熊孩子。
康子陪着姜瑜到了医院,还是上次那间病房,不过刚到房门口,姜瑜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她瞄了一眼紧闭的窗户,皱了皱眉。
今天邹副局长也在,瞧见姜瑜就跟见了救星一样,马上高兴地迎了上来:“小姑娘,你总算来了,快看看小军,他……的魂是不是又走丢了?”
姜瑜没理他,走进了病房里,邹小军趴在病床上,较之上次,暴瘦了一圈,脸上的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就像姜瑜前世在电视里见过的那种骨瘦如柴,只有一个脑袋很大的非洲儿童一样。
不过今天他的神智是清醒的,瞧见姜瑜的时候,还好奇地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看到了她手里提着的蛋糕,马上兴奋地喊道:“太奶奶,我要吃蛋糕,大伯,我要吃蛋糕。”
邹老太太冲姜瑜笑了笑:“姑娘,我孙子饿了,把你的蛋糕给他吃一块吧。”
瞧这熟悉的样子,这样见人就要东西的事情,她应该没少干。
姜瑜没理她,侧过头问后面跟来的邹副局长:“还有精神要吃的,我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
邹副局长尴尬地笑了笑:“小军现在吃什么拉什么,一天跑十几趟茅房。每天都喊饿,吃多少都喊饿,都不长肉,你看才一个多星期就瘦了一大圈。”
“那医生怎么说?”姜瑜又问。
邹副局长虽然很疑惑姜瑜怎么一直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医生说让他少吃点,吃清淡点!”
他说完话,徐落英正好走到了病房门口,手里还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炖猪蹄。小军见了,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看着猪蹄,邹老太太连忙接过盆子,用筷子夹起猪蹄喂他。
邹副局长愁眉苦脸地说:“看吧,他又饿了,能吃大半盆。”
姜瑜轻轻嗤笑了一声:“你应该听医生的,这孩子唯一的病就是吃太多。以后给他少吃点,吃清淡点,多运动,自然就好了。”
“可是,小军喊饿啊,他不吃受不了。”邹副局长为难地跟着姜瑜出了病房。
姜瑜停下脚步,侧头看着他:“那就没办法了,看你是觉得满足他的口腹之欲更重要,还是他的命和健康更重要。”就是正常人这么没节制的胡吃海喝,身体迟早也会垮。
“真的不是有人搞的鬼吗?”邹副局长问道。
姜瑜没回答他,大步下了楼。
看到姜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邹副局长叹了口气,转身进了病房,看到邹老太太还在喂小军,他拧着眉说:“要不少给他吃点,吃了,他待会儿又要拉肚子。”
邹老太太面带愁色:“不吃小军又喊饿。”她不忍心啊。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邹副局长扭头对徐落英说:“你回去给小军熬点小米粥过来,以后每天让他吃一顿白粥。”
徐落英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又出了病房。
一天到晚光给这孩子弄吃的,都够她忙活的,好在这回只是要喝小米粥,而不是其他难办的东西。叹了口气,徐落英在阳光下拖着长长的影子,往家里走去,走到电影院侧面的那条小巷子时,一个人影忽然挡在了她面前。
徐落英定睛一看,见是丈夫刚带到病房的那个小姑娘,又垂下了头,绕过她,继续往家里走,才走出几步,那阴影挪了个弯,又挡在了她面前。
徐落英明白了,这小姑娘是专门在这儿等自己的。她扬起苍白的脸:“你有事吗?”
姜瑜看着这个憔悴的妇人,叹息道:“收手吧。”
徐落英咬住下唇,眼神有一瞬的慌乱,但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没事我走了!”
“拘魂咒,只要小军睡着,他的魂魄就会被拘走,你们想让他的魂魄做什么他的魂魄就做什么。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是让他在梦里感受到饥寒交迫,等他醒来就会加倍的畏寒,怕饿,所以这还不到十月,他的病房就关得严严实实的,看到东西就拼命的往嘴里塞,生怕自己会饿肚子。我说得对吗?”
第40章
徐落英一开始以为姜瑜只是诈她的, 没料到竟被她说了个十成十,分毫不差, 心里是又急又怕,攥着五指,咬住下唇,抬头怯怯地看了姜瑜一眼。
这一眼,让徐落英平静了下来, 因为姜瑜的眼神非常的清澈, 不含一丝杂质, 里面没有她所以为的鄙夷,也没有指责,只是淡然。
再联想到在病房里,邹志国问她时,她忽悠邹志国的话,徐落英的一颗心仿佛落了地, 她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姜瑜:“为什么?刚在病房里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姜瑜没回答她的话, 只是平铺直叙地说:“收手吧,你也不想你的孩子以后有个杀人犯的母亲吧。”
徐落英抹了把泪, 抬头看着姜瑜,眼神透着执拗和疯狂:“只要他们以后过得好,做个杀人犯我也认了。姑娘,你就行行好,装作没看见吧, 你放心,等那小东西走了,我给他赔命。”
这模样,完全不像是平时生活里积累的摩擦和矛盾,而是像有什么深仇大恨,可邹小军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他再自私、再熊又能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吗?
“邹小军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他?”姜瑜直白地问道。
徐落英抹了一把泪:“你跟我来。”
她把姜瑜领到了邹家。
邹副局长的级别摆在那里,他家分的房子还算宽敞,三室一厅。不过对比起他们家八口人的庞大规模,这房子就明显不够看了。
一进屋,姜瑜最直白的感觉就是拥挤,因为三个女孩听到动静都跑了出来,为首那个跟姜瑜差不多大,面含担忧,问道:“妈,小军又要吃什么?你歇一下,我来做吧,你晚上还要上夜班呢!”
徐落英摆了摆手:“没事的,三丫呢,还好吧?”
“在床上歇着呢!”提起妹妹,大丫脸上的笑容褪去了。
徐落英点了点头,走到进门右手边的那间房门前,轻轻推开了门。
这间屋子里安置着两张床,床上都铺着被子,其中最里面那间床上的被子隆起,应该就是徐落英口中的三丫。
徐落英走过去,温柔地拍着三丫,声音极尽温和,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三丫,好些了吗?”
“妈,我没事。”软软糯糯的声音从被子里挤了出来,然后是一只干巴巴的小手,握住了徐落英,“不要担心,大姐说了,我很快就会好的。”
因为这个动作,披在她身上的被子往下滑动,露出了三丫的脸。
姜瑜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因为三丫的额头上有一块凹凸不平的疤痕,虽然已经结痂,但因为照顾得不好和不注意卫生,还有黄色的脓水流出,在那张瘦弱的脸上,看起来尤为狰狞。
难怪空气中有股萦绕不去的药味今和像是什么东西腐烂的奇怪味道呢!
姜瑜蹙着眉退出了房间,问大丫:“三丫的额头是怎么回事?怎么没去医院?”
大丫脸上浮起讥诮的神情:“跟邹小军抢吃的被打的,我们家穷啊,哪有钱送三丫去医院。”
姜瑜想到住在单人病房里的邹小军,似乎有些理解徐落英为何会这样下这样的毒手了。一个家庭的资源是有限的,而邹老太太和邹副局长处事太不公了,没钱也要让侄子住单人病房,竭尽所能地满足他的所有要求,哪怕他的这些要求非常无理。
这就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徐落英四个女儿的资源,让四个女孩子缺衣少食就不说了,连受了伤也只是买些药回家抹一抹就完事了。那可是姑娘家的脸,就这么毁容了,一辈子都要受人歧视,但凡有血性一些的母亲,都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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