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姜瑜仍旧不赞成徐落英的做法,这件事说到底还是邹老太太和邹副局长的过错,邹小军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他能懂什么?他的嚣张、跋扈、自私都是大人惯出来的。孩子其实是最敏感和最会看人眼色的,他会一点点试探大人的底线,有原则的父母长辈就会知道,不能无限制的溺爱孩子,从小就要给他立规矩,什么事能做什么事坚决不能做。
依照邹副局长和邹老太太这种偏心眼的性格,就算没了邹小军也会来个邹大军之类的。他们才是真正的祸根。
姜瑜收起复杂地思绪,对房间里的徐落英说:“走吧,给三丫换好衣服,带她去医院。”
徐落英听了姜瑜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倒是大丫飞快地说道:“太奶奶说,三丫的额头摔了也没事,敷点草木灰,过几天就好了。我妈不放心,还去医院给她买了药,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多了,还要去医院吗?”
姜瑜重重地点头:“她的额头还在化脓,很容易感染。况且那是小姑娘的脸,以后有一块凹凸不平的疤,多难看,你们要她一辈子都承受旁人异样的目光吗?”其实哪怕现在就去医院,三丫脸上的疤也留定了。
是啊,哪个姑娘不爱美呢!大丫咬住下唇,眼睛已经浮现出了泪光:“可是,我们没钱,家里能借的都借过了,已经借不到钱了。”
姜瑜睨了她一眼:“那邹小军的住院费怎么办?”
徐落英站出来说:“先欠着,等下个月邹志国开工资了,再还上。”
这是寅吃卯粮啊,每个月一发工资就去堵上个月的窟窿,然后不断地拆东墙补西墙,到处借钱。这邹志国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晓得求人借钱的难处啊。
“既然如此,三丫看病的账也先记上呗,下个月一起结。”姜瑜随口就说,反正都欠了一屁股的债了,还怕多欠一点吗?
她的话点醒了徐落英,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可以先赊账呢!至于下个月发了工资却没钱花的事,下个月再说吧,她现在连命都不想要了,还顾忌那些做什么。
于是徐落英背起了三丫,带着大丫又回到了医院。
医生一看三丫的伤就忍不住蹙眉,批评了徐落英一顿:“你们怎么搞的?这孩子的伤应该有好一段时间了吧?这么严重的伤口,怎么能在家里乱涂乱抹就完了,得了破伤风怎么办?小姑娘家,留这么大个疤,以后怎么办?”
训得徐落英惭愧地垂下了头。
医生见她没说话,这才领着三丫去操作台上处理伤口。他先把伤口涂抹的那些药膏和草木灰给清洗干净,然后又将脓给挤破……
这个过程非常疼,三丫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咬住唇,没吭声。
看着她咬出了血丝的唇,徐落英心里头不落忍,转身出了诊室,蹲在墙角,抱着头无声地哭了起来。
姜瑜跟了出去,等她哭够了,才小声说:“你要真死了,就算没了邹小军,邹副局长就会对她们四姐妹好吗?难,邹副局长正值壮年,年富力盛,又有权,他肯定会再娶,有了后妈就有后爹,更何况,我看邹副局长现在就跟后爹差不多了。以后有了儿子,你说,他会管她们姐妹四个吗?不对,我说错了,他肯定会管啊,大丫过一两年都可以说亲了,嫁出去又能拿一笔彩礼,多划算的买卖,四个姑娘,没出嫁就在家操持家务做小保姆,到了年龄,就嫁人换一笔不菲的彩礼,养闺女还真是赚啊!”
这番话当然是姜瑜胡揪的。
不过徐落英却信以为真了,脸色一白,刹那间像是被人抽走了精气神一样。她六神无主地看着姜瑜:“小姑娘,你……你帮帮我!”
其实徐落英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害邹小军这件事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做完这件事之后,她心里也一直惴惴不安到了极点,就怕哪天被邹副局长发现,会打死她。
现在听姜瑜这一描述,她发现还死亡竟然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怕的是,她死了,她的四个女儿就彻底失去了依靠,任人捏圆搓扁。
姜瑜把她拉了起来,带到医院后面,一处安静无人的地方,定定地说:“还是那句话,先收手吧。”
“可是……这种日子我真的过够了!三丫的额头你也看见了,我不想以后其他女儿也出事,我也不想天天为了伺候他们邹家这个小祖宗向人赔尽了笑脸,天天到处找人借钱。我为了多挣钱,天天上夜班,结果自己的女儿却吃糠咽菜,我挣的全便宜了那个小祖宗,凭什么?”徐落英歇斯底里地哭了出来,似乎要把这几年的委屈全倒出来。
“只有这些也就罢了,那小祖宗一发脾气,邹志国和家里的那个老太婆都还怪我,稍有不对就说我这个大伯娘不尽心,不是亲生的就不一样。我出了力,出了钱,忙前忙后,最后连一句好都得不到。明明是那小祖宗没吃完的,三丫去碰了一下,那小祖宗就拿起碗和勺子往三丫的脸上砸去,把三丫打成这样,他们还责怪三丫不该贪嘴。这样的日子过下去有什么意思?”
姜瑜冷静地说:“问题出在邹志国和邹老太太身上,邹小军死了并不能解决问题。”
徐落英擦干了泪,抬起红红的眼眶看着姜瑜道:“姑娘谢谢你,你是个好人,就别管咱们邹家这一烂摊子的事了,这个家是烂透了,就这么毁了也好。”
这人还真是拧,一根筋,难办啊。
姜瑜有些发愁,就在这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了大丫的声音。
“妈,离婚吧,跟我……他离婚,我们都跟着你,你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宁可跟着讨口的娘,我们也不跟着做官的爹。”
想到刚才那些话被大丫听了去,徐落英就很不安,她回过头,看着大丫,神情慌乱:“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大丫摇头,坚决地说:“妈,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担心养不活我们四个,我已经这么大了,在城里找不到单位接收,我就下乡,我多挣点工分,分了粮带回来,跟你一起养二丫、三丫、四丫,我们母女五个人也能过得好好的。”
三丫这次的事不止让徐落英沉底寒了心,也让大丫对父亲和太奶奶彻底绝望了。在他们的眼中,她们四姐妹都是赔钱货,加起来都顶不上邹小军一根汗毛。虽然母亲一个月只有不到三十块的工资,要养五个人很困难,但大丫相信再苦也不会比在那个家里苦。她们吃差点,穿差点,也不怕,只要一家人的心拧在一块儿,再苦也比在那个家里好。
徐落英看着神色坚定的大女儿,脸上一阵恍惚,不知不觉,大丫都这么大了,甚至都懂得替她分担了,可是:“真离了婚,你们都会被人笑话,被人欺负的,而且,你爸恐怕不会让你们跟着我。”
最后一点才是徐落英最担忧的,她根本抢不过邹志国。邹志国工资比她高,还有房子,跟他争孩子毫无胜算。更别提,离了婚后,旁人看她的眼光。
就算她能顶着别人异样的眼光,能承受住别人的非议,可四个女儿呢?她们怎么办?大丫已经十几岁,很快就到说亲的年龄,知道她母亲离了婚,很多人家都会打退堂鼓,跟着她,她们都很难说到一门好亲事。
可大丫显然比她有主见得多,或者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大丫看了姜瑜一眼,眼底藏着淡淡的羡慕:“这个姑娘不也跟我差不多大,她一个人能来县城,能过来劝你。我为什么不能?妈,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帮你分忧解劳了。你放心,我有办法能劝我爸答应让二丫、三丫、四丫都跟着你。”
“那你怎么办?”徐落英担忧地问。她的四个女儿都很贴心,她哪一个都舍不得。
大丫笑了笑:“等你们离了婚,我就下乡,就算把我判来跟着他又怎么样?我都下乡了,他还管得了我,判给谁都没关系。”
这主意倒是不错。姜瑜赞许地看着大丫,徐落英这个大女儿是个有主见又聪明孝顺的姑娘。就看徐落英知不知福了。
徐落英显然也被大女儿的计划打动了,只是,她看着大丫:“你一个姑娘家,下乡太辛苦了,万一遇到点什么事,离得这么远,家里也照应不上,怎么办?”
大丫耸肩,满不在乎地说:“乡下再辛苦,只要干活总能填饱肚子,还不会无端挨骂,也不用四姐妹连同奶奶挤在一个屋里,再差也不会比现在差吧。”
要不是担心母亲和妹妹,她早自己偷偷填了申请,走得远远的了。
徐落英这回再也寻不出拒绝的话。可兹事体大,她心乱如麻,现在也下不了决定,便说:“你先回去看着三丫,让我再想想。”
第41章
“考虑得怎么样了?”大丫走后, 姜瑜等了十来分钟, 徐落英还是没个决定。
徐落英十指扭成了麻花, 她抬起头看着姜瑜,语气充满了不确定:“离婚真的好吗?”
她的犹豫实属正常, 在这个年代, 离婚的女人非常不受待见。不过姜瑜想不通,再不受人待见, 还能比跟着邹志国过着痛苦?
“你不是都准备死了吗?死都不怕,还怕离婚?”姜瑜挑眉, 把离婚后的困难摆在她面前, “现在县里恐怕都找不出几个离婚的女人。离婚后, 不止邻居, 可能你的同事、上司,甚至是以往关系比较不错的姐妹都会看不起你, 在背后议论你, 编造对你不利的流言, 你跟随便哪个男人多说两句,可能就会有人往你身上泼脏水。你明明做得很好, 但可能就因为你是离婚了,升职加薪的机会也轮不到你,很可能你带着孩子出去租房也不一定能租到……毕竟嘛, 在这个年代,离婚是道德败坏的体现。”
徐落英有些糊涂了,她不解地看着姜瑜:“你跟我这些, 是想让我打退堂鼓吗?你不想我离婚?”
姜瑜摇头:“你想多了,我只是把以后可能会面临的困难摆在你面前,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至于离不离,日子是你在过,我又不能替你遮风挡雨,消除流言,这种事,你不该问我。”
还真是个冷静又冷漠的姑娘,有着完全不同于她年龄的成熟。
徐落英看着姜瑜,心里真是感慨万千。不知为何,听姜瑜冷静地说离婚后的种种困难,她那颗原本犹豫不决的心反而变得确定起来。离婚是会面临诸多困难,承受诸多压力,但以后她们母女的生活中将不会再有邹志国,也不会再有邹家的两个老太婆,还有那个熊孩子。只要每个这四个人,似乎困苦充满流言的生活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徐落英昂起头了,神色从迷茫渐渐变得坚定,她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哪怕就是为了四个孩子的着想,她也该变得勇敢起来。
“好,我离!我跟邹志国这近二十年的夫妻之情,随着这几年的争吵,早就走到了尽头,他心里只有他的老娘、奶奶、侄子,哪还有我们母女的立锥之地,这么过着也没意思。”
姜瑜安慰她:“放心吧,熬过这几年就好了。”
她这可不是信口开河,过几年,形势好转,人口能够随意流动后,徐落英随便去市里的车站、学校旁支个摊子,都可能成为万元户。随着经济的发展,社会也会进一步发展,那时候,大家都忙着赚钱养家,努力使自己过得更好,谁还会去管别人离没离婚。
徐落英不知道未来,她想的只有她的几个孩子不用再受委屈:“谢谢小姑娘安慰我,等她们几个大了,我就知足了。”
姜瑜颔首道:“嗯,那咱们说正事,你该把小军的拘魂咒给解了。”
提起这个,徐落英的脸上浮现出纠结之色,心里天人交战了几秒,她对姜瑜说了实话:“我不会解咒。帮我的是一个师傅,当年他落难,曾受我一饭之恩,许诺以后帮我一个忙。前一阵三丫出事,我气得不行,正好在城里碰到他,我就恳求他帮忙。他很信守承诺,一口就答应了。”
“那就去找他,把这件事说清楚,让他以后不要对小军下手了。”姜瑜接话道。
徐落英苦笑:“我并不知道他居于何处,就连这拘魂咒也是他差人送了一包米分末过来,让我下在小军的饭食里。”
姜瑜轻轻点了点头,问道:“这么说,他像你道明了拘魂咒的作用?”
“嗯。”徐落英有些羞愧地承认,“药米分还随身附带了一张纸条,说明了拘魂咒的作用。”
跟一个寻常妇人特意道明魂咒的作用,他应该是把继不继续的主动权交给了徐落英,有个性。姜瑜好奇地问:“你说的这个师傅是不是马王东?”
徐落英惊讶地掀起眼皮看着姜瑜。
她的眼神给了姜瑜答案。
姜瑜感兴趣地笑了:“他比庄老头说的有趣多了,下次倒是可以会会他。马王东的意思很明确了,他把主动权交给了你,你说继续就继续,你说终止就终止。既然如此,我来帮你把小军的咒解了,如果你真的确定了离婚,我也助你一臂之力,你可想好了?”
徐落英重重地点头,其实在心里却很好奇,姜瑜会如何帮她离婚。这个年代,虽然离婚对女人极其不友好,但对男人来说也并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尤其是这事是由女人提出来的,那对邹志国而言也是一种羞辱。
不过等重新回到病房,她就知道姜瑜打的什么主意了。
见姜瑜去而复返,邹副局长高兴极了,马上热情地招呼她:“小姑娘,快请坐!”
姜瑜可没兴趣在这个一直关闭着门窗,闷得要死的房间里久呆。她摆了摆手,对邹副局长说:“不用了,我回来就说几件事,小军的病我能治。”
一听她能治,邹老太太和邹副局长顿时欣喜若狂:“那就麻烦姑娘了,只要你能治好小军,我以后定重重谢谢你。”
姜瑜摆手,似面有难色:“感谢就不必了,能救人我也很高兴,不过嘛……小军这事我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以后说不定还会……”
她这一说,邹老太太和邹副局长都急了,不约而同地追问道:“那有没有治本的法子?”
姜瑜摆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叹了口气,顾左右而言他:“这样吧,我先给小军治病。”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纸,递给了邹老太太:“这个放到小军的怀里,然后打开窗户试试。”
上次就是这小姑娘把小军给治好的,邹老太太深信不疑。把符纸塞到小军的口里后,就吩咐徐落英:“孙媳妇,你快把窗户打开。”
徐落英将信将疑地把窗户推开,一阵凉风吹进病房,浑浊的空气一扫而空,让人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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