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分懊悔当初未询问女儿就动了撮合心思,还在态度上稍有表露,她的女儿如此优秀,侄儿有意,如今不成,倒让他黯然神伤了。
当然了,以上诸事俱未曾明说过,彭夫人也不会挑明伤了女儿名誉,只能十分隐晦地安抚侄儿一番。
“姑母我无碍。”
彭澈打起精神,笑了笑:“我的亲事不急,如今表妹要定亲成婚,姑母必然忙活得很,侄儿如何能给您多添琐事?”
“姑母当以身体为重。”彭夫人不是个强壮的,并州冬季又严寒。
他情绪有些低落:“如今侄儿在这世上,最最亲只有姑母了,姑母好了,侄儿心慰,比娶妻都强。”
“好好,你的心姑母都知道。”
彭夫人熨帖又欣慰,捉住彭澈的手拍了拍:“我侄儿贤良恭谦有才,哪家小娘子配了都是大福气。”
“阿娘!”
姑侄二人正低声说着,忽听见晏辞高声道:“我看见姐夫了!”
太守府前是一条宽敞的大街,大街的一头突然喧闹起来,人声鼎沸。军士开道后,一俊骑当先出现,马上青年一袭玄色武士服,猩红绒面披风,威严稳重,正是晏辞曾有一面之缘的霍珩。
“是哪个?”
彭夫人闻声立即望去,这时出现在视线内的骑士武将多了,她没和霍珩见过面,却还是能第一眼就将视线投在对方身上。
他人主气势不容错辨,即使此刻没有披铠甲,神色温和举止闲适。
他正低头和掀起帷幕的晏蓉说话:“阿蓉,太守府就在前面。”他看了眼:“我看见你母亲和兄弟了。”
既是未婚夫妻,他亲昵唤她“阿蓉”亦无不可。一路行来,别扭感一去,晏蓉初步适应了二人的新关系,她冲他一笑:“我阿弟可仰慕你了,说不得还会缠着你要讨教一番。”
她记得,见过霍珩后,这小子回家念叨了好一阵子,还兴致勃勃问了霍珩一路表现,从此就把这位表兄当偶像了。
霍珩唇畔带笑:“你兄弟即是我兄弟,指点理所应当。”
听着挺顺耳的嘛。
晏蓉挑眉看了他一眼。
这条大街很长,距离太守府大门前还有一段距离,百姓很热情,霍珩护着车驾缓缓前行,终于抵达目的地。
“霍表兄!”
晏辞几个箭步冲了出来,他还是很懂分寸的,并没有当面先唤上姐夫,不过笑容灿烂,明显很高兴。
“阿辞许久不见,又长高了些。”
霍珩对未来小舅子和颜悦色,晏蓉出了车辕,他接替申媪工作,搀扶她了下车。
“真的吗?!”
晏辞又惊又喜,他连忙对晏蓉嚷嚷:“阿姐我都说我长高了寸许,你又说没有!”
晏蓉天天见他感觉不大,而且她忒喜欢逗小弟,以往总不爱承认,闻言笑:“你都量过了,那还来问我?”
姐弟二人拌嘴,晏珣和霍珩只含笑旁观,这时站在门内的彭夫人已行至,嗔道:“你们俩啊,给我好好说话。”
她嘴里似嗔怪,实际满面笑容,对霍珩说:“君侯莫怪,他们姐弟二人年岁接近,打小吵吵闹闹惯了。”
“姐弟情深,如何见怪?”
霍珩略整衣冠,拱手见礼:“姨母唤我伯瑾即可。”
彭夫人欢喜扶起:“好,好,伯瑾,我们进去吧。”
进了大门就是前厅,等晏珣彭夫人安坐上首,霍珩站起,再次恭敬行了一个大礼:“姨父姨母在上,珩此次前来,乃为求娶二位掌珠,望姨父姨母应允。”
霍家下仆早奉命捧着大雁金帛等礼物等在廊下,如今恭敬呈于堂前。
“伯瑾快快请起。”
这是正式求娶行纳采礼了,晏珣彭夫人满意端详年轻英伟的霍珩,笑得合不拢嘴。
晏珣捋须:“得此佳婿,老夫之幸也,伯瑾所求,我与内子无不应允。”
“珩谢姨父姨母,此后定善待表妹,珍而重之。”
霍珩此话一落,屋里屋外诸仆役侍女立即拜倒,齐声恭贺主家。
晏辞插不了话,却喜笑颜开。
在这种异常欢庆的场景里,晏蓉先囧了一下,她爹今年还不满四十,外表更年轻,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儒雅美男子,居然以“老夫”自居了。
但她看着父亲快步步下,搀扶起霍珩时,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嗯,自今天起,婚事正式提上日程了。
一路上她和霍珩日益投契,不知不觉,她开始期待这段婚姻。
一室和乐,人人开怀,只坐在晏辞下手的彭澈笑容有些苦涩,往日灿如星辰的眸子带几分黯然。
这么忧伤吗?
晏蓉秀眉微微挑起,实际她自从知悉母亲的念头后,就刻意避开这位表兄了,彭澈虽每天进府请安,但二人接触委实不多。
一见钟情?继而情根深种。
说句实话,晏蓉的第六感告诉她,彭澈并非这样的一个人。
晏蓉看了彭澈一眼,对方似有所感,收敛黯然之色,抬眼对她露出一个祝福的笑容。
历来光风霁月的少年,他的明媚如今却隐隐蒙上一层郁郁,却还强作欢颜送出祝福,令见者很难不心生怜悯痛惜。
可惜晏蓉并无多大感触,礼貌的微笑与往日无异,微微一颔首,就顺势移开视线。
只是视线这么一移开,就刚好对上了霍珩的一双黑眸。
霍珩正虚扶晏珣回首座,转身就将彭澈那个忧伤的笑容看了正着,他微笑不变,只略挑了挑眉。
晏蓉虽问心无愧,但顶着他灼灼目光却有些许莫名的心虚。
话说她心虚啥呢?这么一想她抬头挺胸,唇畔冲刚新出炉的未婚夫君扬起一个无可挑剔的弧度。
这一笑犹如春花灿漫,教人眼前一亮。霍珩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回到原位,认真聆听彭夫人细询。
霍珩此人,智勇双全,有城府有手腕,只要他愿意,他能让与之交谈者信服有加,相见恨晚。
作为一个母亲,夫君答应亲事时,彭夫人虽高兴但也难免涌起数分不舍。等交谈一番,又用过洗尘宴席之后,她已是满心欢喜,将爱女交托到霍珩手里,她是最放心欣慰不过了。
晏蓉叹为观止。
人才啊!
初见霍珩时,对方极具威势,后来接触,亦觉他睿智稳重。没想到,人家能耐还远不止于此。
“阿蓉,想什么呢?”
适逢大喜,连一贯少沾酒水的晏珣都酩酊大醉。霍珩作为主角,更是来者不拒。只是他酒量极佳,散宴时不过微醺,依旧眼神清明,步伐稳稳。
彭夫人早给贵客安排好了下榻屋舍,领路的重任就交给爱女,二人并肩徐行,她睁眼说瞎话:“我在想,我阿娘对你多好啊。”
给安排的前后院交界处是最宽敞的房舍,还临近演武场,方便他晨练,可以说非常用心了。
说的好像在邺城时,霍家没给她父女安排最好的客舍一样,霍珩睨了她一眼。
“这几日天儿冷了些,你吃了酒,回去后早些梳洗歇下。”
暮色四合,一阵冷风灌进廊下,霍珩替她戴上斗篷上的风帽,又嘱咐了两句,随后他话锋一转,说彭夫人身体。
“我观你母亲身体不甚壮健,正好邺城库里药材不少,我回去让人捡些好的送来。”
他关心母亲身体,晏蓉只有高兴的:“表兄费心了,母亲身子骨确实略有所欠。”
“你我之间,何须外道。”
霍珩不以为然,随后又不经意地说了句:“彭家人身体看着都不怎么样,你那彭表兄也是,看着是个单薄的,理应多习武锻炼。”
晏蓉莫名:“表兄会剑术的。”当然是比不上霍珩的,但好歹不算花架子。
乱世之中是世家子,少有不习点武艺的,一来强身健体,二来多个保障。
晏蓉客观地说,彭澈是翩翩佳公子外型,武力值凸显不出来,但他和病弱也远沾不上边。
“且我阿娘本康健,能骑能射,是生阿辞时损了身体,如今才倍显孱弱的。”
“他即便会剑术,怕也不甚高明。”
霍珩直接评价:“身量不过七尺许,生得也甚是单薄,堂堂男儿肤白似雪,反倒显了女气。”
晏蓉眨眨眼睛:“呃,彭表兄其人,向来得晋阳城众多小娘青睐。”
俊美小白脸一向吸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球,哪里都是看脸的时代,晏蓉实话实说,却成功见霍珩脸黑了黑。
她忍笑,若此刻还不明白他一番话表达何意,那也太蠢了。
霍珩低头瞅了她一眼,晏蓉轻咳两声,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道:“只是我与外头的小娘子不同,我一点不喜欢他。”
她眉眼弯弯:“我只喜欢身强体健,高大有男子气概,能保护我的。”
晏蓉朝他挤挤眼睛:“真的。”
“油嘴滑舌。”
霍珩瞥了她一眼,轻哼一声,不再答话,只专心前行。只是眼晏蓉眼尖,虽夜色渐浓,但她仍借着灯光看见他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
啧,男人也是口是心非的动物啊。
她但笑不语,话说若婚后的生活能一直这样,也挺令人期待的。他愿意一直如此待她,她也会用心经营。
两人不再窃窃私语,气氛却要更融洽了几分,让跟在后面的申媪是欢喜又欣慰。
眼看拐了弯进入花园快到假山位置,假山临水,路还略狭窄,她连忙挥手,指挥其中两个提灯侍女快走一段,先到假山旁站定侯着。
“啊!”
“哎哟!”
两侍女急步行去,还未走到假山位置,水榭后却转一行人,二女与为首那人迎面碰上,灯笼落地,灯油翻撒,绢布扎的灯笼立即燃烧起来。
晏蓉定睛一看:“彭表兄?!”
第31章 煽动
来人青衣博带, 面如冠玉, 正是彭澈。宴席刚散, 他这是从设宴的东厅横穿府邸,要到西边儿的车马房去。
彭澈并没住在晏家, 而是在晋阳城另置屋舍。他到底是个男儿身, 总不好一直寄住姑母家的。
这抄点捷径从小路钻出来, 恰巧碰上急走的两名侍女了。
晏蓉一行站定,霍珩挑了挑眉, 并不言语, 她是太守府主人还是彭澈亲眷,却不好这样,于是笑笑,问:“彭表兄,为何不打个灯笼?这黑灯瞎火的。”
她一直也称霍珩为表兄的,这回为示区别, 便给彭澈加了个姓。
头次听的彭澈怔了怔,不自觉看了眼她身边的高大男子, 解释道:“下仆鲁莽, 失手跌坏了灯笼,我想着快到地儿了, 便没有遣人再去取。”
彭澈的随身仆役护卫都是成年男性,不好进入太守府后院, 于是留在前头候着。他如今身边仅带了二个小幺儿, 十岁左右模样, 拿不稳灯笼也是有的。
“惊吓到表妹了,愚兄之过。”
天色昏暗,但现场还有灯,彭澈白皙的脸映着昏黄灯光,看着已调整停当,再不见下午储玉居时的黯然忧伤。
“我无事。”
晏蓉挺满意了,她不是个拖泥带水的,自己对上彭澈也不会有任何让人遐想的言行,更何况此刻霍珩还站在身边。
她笑笑,吩咐侍女把一盏灯交给彭澈身后的小幺儿,颔首:“夜黑天冷,表兄慢行。”
“霍侯慢行,表妹慢行。”
彭澈拱手礼让,晏蓉也不客气,直接和霍珩并肩离开。
“……那我们明天去看看吧?”
“好。”
秋季暮色下的花园格外寂静,一行人走远了,女子娇软的嗓音和男声低沉的应和隐隐传过来,渐渐再听不见。
彭澈垂眸在原地立了半晌,“我们走吧。”
他已面色如常,底下却另有人愤愤不平。
“郎君,晏家小娘子真与冀州霍侯定下亲事了吗?”
彭澈到了车马房,他的仆役护卫们牵了骏马来,主仆一行打马出了太守府,往城东彭宅而去。
这些仆役护卫,都是从召陵拼死护着主子出来的,主仆感情非同一般,相处自是少了很多顾忌。说话那人正是彭澈奶兄冯央,忠心耿耿,他的父母兄弟都是为了护着主子而死在突围路上的。
冯央难受得紧,先前听说姑太太欲撮合爱女与自家主子,他本十分欢喜。自家主子虽是百里挑一的好人才,但到底是家破人亡投奔姑母的,寄人篱下底气不足。若是能取得晏公掌珠,那就彻底不一样了。
晏公夫妻如何疼爱女儿,有目共睹,娶了晏蓉才真正是在太原有了根,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借兵复仇,并夺回召陵。
虽冯央也不是不知道,扬州陈佩之强,乃南方之冠也,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太原郡即便倾巢而出,也未必有胜算。
但毕竟这是唯一的希望了,他又怎能不心生希冀呢?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第一步都跨不出去,甭提其他。
晏庆虎视眈眈,霍珩从天而降,要娶晏家唯一的女儿。空欢喜一场,比原来就没有希望更让人难受。
冯央忍不住说:“姑太太也是,我家郎君乃彭氏仅存血脉了,她难道就不愿意帮扶一下娘家吗?”
“闭嘴!”
彭澈一扫平日所见的和熙温文,目中锐光陡放,严厉地扫了冯央一眼,令后者立即噤声。
“都胡说八道些什么?”旁边一个中年男子立即怒喝。
这人和冯央五官有些相似,正是冯央的叔父冯乡,当年召陵彭家的心腹大管事,他压低声音呵斥:“姑太太是你能说嘴的吗?你再管不住你的嘴巴,我就先割了你的舌头。”
他十分严肃,并不是开玩笑的。冯央没什么不好,就是嘴巴碎了点,旧日无伤大雅,如今却不行,这里是太原不是召陵,主子尚需时时注意,更何况下面的人。
因底下人疏忽带累主子的事,冯乡绝不允许发生。他说话时不忘仔细睃视左右,见宵禁前夜幕低垂的街上行人寥寥,无人留意,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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