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蓉,阿辞,你二人以为如何?”
晏珣斟酌了一二时辰,已有了腹案,只是他历来喜欢集思广益,先问了儿女,又笑着对霍珩说:“伯瑾,老夫就不见外了。”
在这种敏感的时刻,对方头一个图谋的若非破坏结盟,那必是涉及粮坊,两者皆涉及冀州,因而将霍珩排斥在外不大合适。
在座四人心知肚明,晏珣说着客气话,霍珩便回了句:“姨夫多虑了,珩乐意至极。”
晏蓉已匆匆看罢书信,她递给旁边的霍珩,秀眉轻蹙:“阿爹,对方的目标应是粮坊和良种。”
两家结盟没那么好破坏的,而良种重要性不亚于结盟,霍珩得了它,如虎添翼。
晏蓉告诉父亲:“阿爹,刚才我车驾出城西粮坊时,感觉左近有人窥视。”她看了眼霍珩:“表哥告诉我,西河已经得了良种消息。”
晏辞仔细看了看那不知是半个还是小半个的红印:“西河晏庆,封蔺侯。”作为最大嫌疑人,他刚好切合了x侯之印。
“阿爹,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吗?彭表兄佯装答应,日后与之周旋,借此获得更多消息。”
晏蓉这个主意是挺不错的,只是霍珩却笑:“此人若是晏庆,怕是不会轻易中计。”
作为将来的大敌,霍珩早早就将注意力放在晏庆身上,对方的行事作风他颇为了解。此人多疑,若要取信于他,恐怕彭澈头一个任务就得办得漂亮。
晏庆头个目标,恐怕就是粮坊和良种了。
可惜不管是晏珣还是霍珩,都不允许这两者出差错,所以将计就计的条件不成立。
晏蓉确实对晏庆了解得不够透彻,晏珣却相反,他立即颔首:“伯瑾所言非虚。”作为敌人,他也算颇明白晏庆的人之一了。
霍珩看了晏蓉一眼,目带安抚:“阿蓉这主意还是不错的,将计就计虽不得长久,眼下却可以用一次。”
晏辞一拍长案:“没错,咱们可以借机拔除不少西河的探子!”
太原努力往西河放钉子,对方亦然,这晋阳城里的大街小巷,必然藏了不少暗桩,借这个机会,狠狠清洗一次也很不错。
“而后,太原上党两郡加强巡查力度,限制外来流民、客商活动范围,短时间内,西河探子必难恢复。”
晏蓉举一反三,立即补上后续安排,四人默契对视一眼,从彼此目中看到了赞同。
既然计划已定,接下来就是具体细节安排,霍珩不便插手太原内务,主动回避,晏蓉先送一送他。
二人并肩徐行,往客舍而去,路上难免提起事件的主角彭澈,霍珩道:“阿蓉,你这位表兄可用,但不可过分重用。”
晏蓉刚才吩咐侍女们退后,勿要跟得太贴,因此说话并无顾忌,她点头:“你放心,我父亲一向有计较的。”
白天天气不错,傍晚倒是飘起雨丝,她眺望廊道外被秋风吹拂的朦胧雨景,慢悠悠的说:“我这表兄,终于可以让我放心一些。”
没错,晏蓉一直对彭澈隐隐带了些戒备,从她知道彭澈曾跪地哭求父亲借兵,父亲无奈拒绝以后。
虽然彭澈之后一直表现得很体谅很理解,逐渐恢复,重新阳光,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想必父亲也是。
满门惨死,从上到下被屠尽,仅余自己一人被父兄拼尽全力送出,苟且偷生。一般人都会性情大变,以复仇为终身目标的。
复仇晏蓉非常理解,太正常了,可惜这里头牵扯上了太原,让她不得不多想一些。
她怕彭澈和熙的外表下,包裹着的是一颗偏激的心,因借兵失败心存怨恨,做出什么一发不可收拾的事的。
现在看来,彭澈脑子还是很清醒的,太原没了,他就成了真正的丧家之犬,不要说复仇,就连自己生存都成难题。
这样挺好的,晏蓉很满意。
“此事之后,我阿爹应会把他挪到更重要一些的位置。”以表彰他的脑子清醒,不过这位置肯定碰触不了军政核心。
霍珩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
具体计划很快就安排妥当了,彭澈进府给彭夫人请安时,晏珣特地留在后院等着他,屏退所有人,如此这般详细吩咐一番。
最后他拍了拍彭澈的肩:“阿澈,辛苦你了。”
“姑父这说的是什么话?”
彭澈在奉上信帛时就有心理准备,因此初听这计划虽颇为讶异,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他肃容拱手:“澈当初幸得姑父姑母接应,又庇护数年之久,让澈有了安身之所。”
“澈感激涕零,今能多多效劳,实乃澈之幸也。”
“阿澈说得不错,是姑父外道了。”
晏珣欣慰捋须,爱屋及乌,他历来很关照彭夫人这仅剩的内侄,除了军政原则方面以外,可是说是十分宽容了。
“我先让你姑母给你归置个院舍,此事之后,恐怕你得先搬进太守府住一段时日了,以防有失。”
“谢姑父关怀。”
彭澈面露感激,他又说:“今日便是三朝之期,事不宜迟,侄儿这就回去稍作准备。”
“甚好,去罢。”
于是,彭澈和那文士接上头,他演技不错,次日就顺利收到了半张借兵文书,对方答应他,用一个事实证明忠诚以后,另外半张也给他。
幕后之人不出所料,正是那蔺侯晏庆。对方终极目标不用多说,自然是吞并太原上党的,而这个所谓能证明忠诚的事实,正是良种以及城西粮坊。
来人慢悠悠地说,让彭澈也不必心存疑虑,届时自己主公诛尽太原晏氏,就会制造机会让他接手残余的太原军,然后他可以带着残军离开。
残军以后就归彭澈了,占山为王好,攻打城池作为据点也罢,随他。
不得不说,这饼画得太真实,彭澈骤闻言,心跳也不禁漏了一拍。好在他理智仍在,瞬间恢复心神。
他表面是难掩欣喜地答应了。
双方的计划随即展开,西河一方谨慎试探了几次,终于确定彭澈可信度颇高,于是就动了真格。运走良种显然很不现实,于是晏庆的命令是,不惜一切,务必焚毁粮坊和所有良种,以及里头的研究人员。
他得不到的,也不允许敌人增强实力。
可惜晏庆还不知道,麦种已运了一半去邺城,西城粮坊也只是个幌子。
一个天罗地网在晋阳城铺开,暗潮涌动,这个引蛇出洞的计划十分成功,火光照亮了西城半个夜晚,西城粮坊被焚毁,而西河在晋阳的探子也几乎被一网打尽。
*
“事成了,我也该回去了。”
霍珩手持油布制的簦,这类似于后世的大伞,与晏蓉并肩而立,隔着朦胧秋雨,二人远远看着黑灰鲜血混淆的西城粮坊断垣残壁。
他低头看晏蓉,有些不舍,不过他确实得尽快赶回去了,不然真会耽误冬小麦的播种。
“只是播种范围甚大,想必晏庆无需多久便回知悉中计,你们需严守门户,加紧巡查。”
晏蓉一一应了。
又叮嘱了几句正事,霍珩微顿,又低低道:“阿蓉,我会让巫祝占出最近的吉日。”
这说的是婚期,晏蓉有些赧然,嗔道:“这怕是不能急的吧?”不是得合八字吗?
霍珩微微一笑:“会有的。”
他历来并不相信所谓巫蛊之术,作为冀州之主,他的态度直接影响了属地巫祝的行情。
这回占卜只为取个好意头,相信巫祝会让他满意的。
第33章 婚期定
冬小麦播种在即, 果然无需多久, 晏庆就凭各种迹象猜测出真相。
他暴怒:“好一个彭澈!好一个晏珣!!”
“哐当”一声巨响,外书房内沉重的樟木书案被大力推翻, 笔墨书简哗啦啦倾泻一地。
内外守卫仆役噤若寒蝉,这当口,外书房院外来了一个人, 正是马旭, 他听见动静蹙了蹙眉。
守卫们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连忙飞快通禀。
马旭作为西河第一谋士, 在晏庆跟前也相当有体面, 他强压怒气:“快快请先生进来。”
“主公, 这是生了何事?”
晏庆将一叠帛报递过去, 在马旭面前, 他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我们牺牲了这么多人, 恐怕是落入晏珣那老匹夫的圈套了。”
他面色黑沉沉地仿佛能滴出水。
马旭迅速翻罢密报, 颓然放下, 长叹一声:“是我们急躁了。”
是啊, 急了。冀州实力本就隐隐胜过西河,如今与太原联姻又添助力,若在这当口再加增产良种, 即如虎添翼。
此消彼长, 不进则退, 北地就是这么大的一块地方, 晏庆乃至西河众人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
不必多议, 提前打掉冀州的助力方是上策。只是霍晏两家联姻恐无法阻止,相较而言,从良种下手的可行性要大很多。
可惜也只是相较而言罢了,如此紧要物事,晏珣怕是看得比太守府还严。时间太紧,能找到的破绽不多,西河又急于求成,这才被彭澈阴了一把。
“彭澈小儿,老夫绝不会放过他!”
晏庆虽然恨不得将彭澈碎尸万段,只不过当务之急却并非此人,他粗粗喘了一口气,问:“先生,后续之事,你可有对策?”
良种分麦种和豆种,这个晏庆知道,麦种怕是无法挽回了,可是还有豆种。据他对他那族兄的了解,对方肯定会把剩下的豆种给女儿陪嫁。
说不得,连粮坊匠人也会随嫁一部分。
既是跟着婚车一路往东,那总比摸不到地方好太多,可惜的是那祸首粮坊怕是不能根除了,而且先前一役,西河暗探人手折损甚巨,婚车队伍又必守卫严密,霍珩本人还在,恐己方已有心无力了。
不动手不甘心,欲动手又不知从何处借力,晏庆在室内来回踱步,心烦气躁。
“竖子!老贼!”他恨恨踢了一脚倒伏的书案,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巨响让一直拧眉沉思的马旭抬起头,沉吟片刻,他缓缓道:“主公,既我等人手不足,一时也无上好对策,不如去信扬州,与怀安侯相询。”
怀安县,扬州陈佩的封地,封号怀安侯。
原来这晏庆,竟是与那扬州陈佩私下有联络。只知道的人极少极少,因此即使在外书房此等守卫森严之地,马旭也下意识压低声音。
他含蓄地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不欲冀州实力大增者,不仅我等。”
陈佩如今已有南方群雄之首的趋势,数年来不断攻打豫州,现已吞下豫州大半土地,雄心勃勃。如今他虽和北方无甚牵扯,但若他有凌云志,必然不希望冀州坐大的。
晏庆倏地站定:“先生说的是。”
事不宜迟,他立即亲笔手书一封,信帛用细竹筒蜡封,招来最信任的心腹好手,附耳如此这般,仔细吩咐一通。
那心腹心领神会,自匆匆出门,悄声去办。
晏庆并未将希望全部放在陈佩身上,连日来频繁招幕僚心腹商议,可惜局限种种实际困难,诸人并未得出可行性高又有效的应对之策。
西河刺史府持续笼罩在低气压中,只旬余后的某一天,前往扬州的心腹悄悄回来了。
晏庆立即展开帛信细看。
十分简短,陈佩既没有借调人手,也无发表个人见解,上书寥寥数句,仅有一策。
晏庆眉心先一蹙,随即舒展开来。
*
晏庆心有不甘,晏珣不用猜都能知道,他连连颁令,各地控制流民活动范围。外来流民需服从安置,户籍定下三年内不得无故离开。另外客商游侠也圈定行商游历路线。
凡发现有异常者皆可上报,一旦核实,奖励十金。
政令对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影响不大,晏氏牧民数代,一向宽厚仁和,治下百姓归属感极强,不但不抱怨,反而同仇敌忾,积极举报。
如此,种种严厉措施之下,不但是西河暗探规模一时难以恢复,即使其他地方的眼线也不得不谨言慎行,以防被殃及池鱼。
属地风平浪静,晏珣轻松了很多,更积极地参与到爱女婚嫁的大喜事当中来。
霍珩提亲成功后,走六礼已经开始,接着,使者频繁奔走于两地。纳采后是问名,接着就是纳吉,纳征。
纳征即是过大礼,也就是下聘。
霍家聘仪蜿蜒数里,打头就是金一百八十斤,宝马十二匹,绢十二车,锦十二车,还有其余珍宝礼物,浩浩荡荡进的晋阳城,引来百姓争相围观,啧啧惊叹。
霍珩虽忙得不可开交,但下聘他还是亲自来了,奉上礼书。
三书六礼,此时已有了二书四礼。
热热闹闹下聘,紧接着就是请期。
请期,男家择定合婚的良辰吉日,并征得女家的同意。
霍珩回去不足十天,冀州请期队伍再次抵达晋阳城。此时请期规矩,并未有婚配本人不得旁观的说法,于是晏家一家四口包括晏蓉,都聚在储玉居。
来人除了以往那个婚使以外,还多了一个衣着光鲜的老妪,身穿酱紫色绸衣,头戴金钗,一身簇新。
这人是个熟面孔,晏蓉跟随父亲拜见荀太夫人时,对方就侍立在老太太身边。
荀太夫人把贴身老婢都派出来了,无非为了表达霍氏对亲事的郑重之意。
晏珣嘴唇微动几下,彭夫人倾听后笑意更深了几分。
这老妪自称全妪,恭恭敬敬给晏家人见了礼,再双手高举至头顶,奉上一纸红帖,又拜道:“禀晏公,夫人,我家老夫人虔诚求占,后巫祝卜出一吉日,乃年前十一月十八。”
“十一月十八?!”
饶是彭夫人满心欢喜,也不禁失声惊呼。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当初不是说年节前后完婚吗?怎么这吉日早了这么多?
要知道现在都十月下旬了,世家贵女出嫁诸事繁琐,一般从纳采到亲迎,至少需半年时间。霍晏两家情况有些许特殊,约定在年前完婚,本来婚期就紧,现在又突然缩减了一个月。
她措手不及,接过喜帖看了眼,有些懵。
全妪连忙道:“夫人容禀,并非我家刻意提前,实乃那西屏山大巫卜算过了,十一月十八乃上上佳的良辰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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