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路途,信报不断,他每每议事到夜深,回来是晏蓉早熬不住睡着了,她还是疲惫的。
大军穿过井陉,抵达太原。
太行山阻截了东风,虽同样枝头乏出点点新绿,原野小草顽强挣出头来,但西麓化雪却要比冀州缓上一拍,残雪混合着黄土,人马踏过,搅合成浆,虽一路有兵士平整,但却要颠簸太多。
人在车里很不好过,陆礼等人纷纷弃车骑马,霍珩几次劝说,晏蓉想了想却没同意。
行军带媳妇就算了,没必要人人得见。要知道霍珩曾严令,诸将行营不得携女嬉乐。她非嬉乐女子,但现身人前还是免了吧。
晋阳城已不远矣,虽颠簸些,但她精神尚佳。
*
在霍珩一声令下,冀州调动粮草集结大军,正欲开往太原之时,却有一骑快马加鞭,过了黄河日夜兼程,赶往豫州。
陈佩正在豫州。
扬州刺史陈佩,淮安侯,四年多年前开始攻伐豫州。豫州兵强马壮,能人辈出,即是强如陈佩,也废了很大一番功夫,才于三年前将豫州六郡的其中四郡收于麾下。
他本欲一鼓作气将豫州整个拿下的,但前豫州刺史邓显之子邓通虽不及其父,但也不是个酒囊饭袋,他数次遣使,终于说动了徐州何兴和荆州郑钰。这二位属地也和扬州豫州接壤,豫州沦陷,怎可能不警惕?
于是,何兴郑钰同时兴兵,一北一西攻伐扬州。这二位实力也不弱,陈佩两面受敌,回师后打打停停足有一年余,最终何兴郑钰损兵折将,不得不暂且消停,休养生息。
陈佩大胜,但麾下将士已连续征战了数年,很该休整一番,于是他停了一年时间,等战机再现,这才拜将点兵再往豫州。
邓通虽不及其父,但也有才干,他手上还有父亲留下的忠臣良将,虽折损不少,但收缩兵力守住两郡,还是可以的。
两年时间,足够他喘过气并站稳脚跟,开始反攻陈佩,欲收复失地。
陈佩率大军而来,一场鏖战眼见又起,双方各自陈兵,眼下正处于观察试探的阶段当中。
陈佩目前正身处汝南郡治所平舆,他也没有下榻于平舆官衙,而是捡了城郊一个甚合他心意的别院作为临时指挥之所。
这个别院名“瀛洲”,乃是已被他屠尽满门的平舆董家所建。董氏好华丽奢贵,精心所建的这座瀛洲别馆雕栏玉砌,湖光水色,似人间仙境。尤其是主苑蓬莱仙居,更是建于粼粼碧水之上,镶金嵌玉,极尽穷奢。
信使到时,已是入夜,陈佩正于蓬莱仙居的承露阁宠一名年轻美姬。
此女体态娇小,身段玲珑,一身玉肌吹弹可破,桃李之艳媚竟世所少见,正是那有南姝之誉的樊氏。她本是董氏之妇,却早被陈佩所夺,如今衣衫尽褪,伏于案上,大开门户任人征伐,妙目半睁半闭,娥眉轻蹙有不堪承受之态。
陈佩却衣衫未曾解尽,上裳整齐,只撩起下摆略褪了下衣,听得外头有低唤,他毫不眷恋抽身而去,方才还沾染情.欲的的声音变得冷硬。
“下去。”
被他入得满面红晕,几欲晕阙的樊氏勉强睁眼,虽手足乏力,但她十分温顺地撑起,披了外衣拢住,跪伏之后无声退离。
“何事?”
陈佩无需多加整理,便已衣冠齐正,他立于槛窗前,信手推开,飒飒冷风伴随寒意扑进暖烘烘的阁内,他不以为意,只漫不经心看着素白的细雪飘飘扬扬。
宿卫校尉青木,领了信使进门,单膝下跪见礼,并道:“禀主公,冀州有紧急信报传来。”
陈佩立即接过一看,“太原邀约,霍珩欲兴兵伐并州,粮草足备,只待雪融。”
他一双碧色眸子暗光沉沉,缓缓道:“我记得,晏庆也陈兵已久,厉兵秣马多时。”
晏庆本来还在观望犹豫,但年前丧了一子,让他下定了决心,陈佩收到非常可靠的消息,即使霍珩不伐晏庆,晏庆也必挥军东进。
意思就是说,这两位是必定会打起来的,而且很可能一战决雄雌,彻底改变黄河以北的局势。
陈佩却不希望这两人过早分出胜负,他希望北方一直两巨头并存。
或者说,他不希望北地出现一位霸主,将来和自己南北对垒,成为自己一统天下的大障碍。
可是,此战已不可避免。
陈佩白皙英俊的面庞多云转阴,思量半晌,吩咐青木,“请柏先生来,还有,把关在北苑那两个女人也一并提来。”
柏钦,陈佩帐下的行军司马,心腹股肱,第一智囊。他匆匆披衣而起,赶到蓬莱仙居,给上首端坐的主公见礼后,他注意力立即被角落缩成一团的大小两个女人吸引了。
他心头一凛,“主公,可是北地有大变?”
陈佩点点头,将信报递给他,并道:“晏庆怕不是冀州对手。然他此战可败,却不可彻底溃败,让霍珩坐大。”
他指了指角落两个女人,“先生且带上这二个女人,前往北地加以窥伺。晏庆不溃犹自可,若他真如此无能,先生且看能否借那彭澈,扭转局势一二。”
角落那两个女人,一中年一少艾,五官有数分相似,正是一对母女。之所以带上她们,是因为她们有一个很特别的姓,彭。
彭许氏,曾经的召陵彭氏主母,彭澈的亲娘;彭贞,年十四,彭氏嫡出幼女,彭澈亲妹。
陈佩相貌英俊,却心狠手辣,当年攻破召陵,照例屠尽彭氏满门。在杀到最后这对瑟瑟发抖抱在一起的母女时,他突然接报,彭氏逃出一幼子,正往北遁去。
彭氏家主有一妹,远嫁并州太原,这逃出去的彭澈,不作他想必然是投奔亲姑母去了。
陈佩思绪一转,却放下了屠刀,命人将这母女二人暂且关押。
他志在天下,思虑甚远,当初不过心头一动留下的彭氏母女,今日带上,却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陈佩露出一个极冷淡的笑容,“告诉彭澈,若他供我驱使,所谋之事若功成,我放他和母妹三人安全离去。”
柏钦郑重领命。
仔细交代了一番,陈佩最后说:“先生此行,必要时可便宜行事,但谨记不可泄露我方消息,并须以自身安危为重,计策能成固然极好,不成也许确保全身而退。”
目前,他不希望过早出现在霍珩的视线内,陈佩的目的始终是暗中窥视搅合。
至于柏钦,他的心腹股肱,在他眼中,甚至比北地局势还要重要多了。成了当然好;不成,他宁愿霍珩坐大将来对垒,也不希望损失柏钦。
柏钦拱手,“某略作准备,今夜就启程。”
“辛苦先生了。”
“为主公效力,有何辛劳?”
柏钦临走前,又说了一句:“豫州之战,尽早结束为宜。”
豫州地处中原,冬季虽降雪,但不远不到不能作战的地步。
陈佩颔首:“先生之言,正是我意。”
宾主二人交换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柏钦再度拱手后,立即折返住处,匆匆收拾一二,他领着陈佩遣来护持的亲卫,带上彭氏母女二人,星夜往北而去。
第53章 抵达
扬州来人还在路上, 晏蓉便已看见晋阳城古朴却熟悉的城墙。
晏珣亲自在南城门相迎。
不过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晏辞早奔赴西境,晏庆重兵进驻的孝义安山二城,他率太原军在距两地不过百里遂城驻扎, 亲自驻防。
霍望李原各率三万精兵, 已先一步奔赴遂城, 他二人将和晏辞修葺工事, 监视敌军,进行大战前的各种准备。
霍珩命大军在郊外驻扎,他率亲卫护着马车, 和陆礼等人往城门而去。
晏蓉也顾不上一路疲乏,脚还麻着呢, 匆匆披上一件厚厚的狐裘斗篷抵御融雪之寒,便要跳下车, “阿爹!”
霍珩翻身下马, 先扶了扶她, 夫妻二人一同上前给晏珣见礼。
佳女佳婿就在身边,即便决定太原命运的大战在前,晏珣也不禁露出欢喜笑意。
“好,好,不必多礼,快快起来。”
晏珣仔细打量爱女,见她面若春花,眉目舒展, 可见婚姻美满日子舒心,没什么能比这个更让一个父亲开怀了,他捋须点头,看霍珩十分满意。
“阿爹,阿娘呢?”
弟弟不在晋阳,晏蓉是知道的,她本来以为彭夫人在家里等她,谁料晏珣却说:“你娘今日身体不适,卧病在床,你看看她去。”
彭夫人去年嫁女,忙碌了好几个月,其实也算超了身体负荷,只是当时人逢喜事,便完全不觉。后隆冬严寒,一起爆发,她便病了一场。好在心神舒畅,医士又得力,渐渐痊愈。
只是过了年,近日融雪,湿且寒,她又有些反复,只是不严重,已经差不多养好了。
这些都是瞒着晏蓉。
其实晏庆听见女儿回来,他实在松了一口气。彭夫人病体未愈,却无法避免悬心大战,偏他却十分繁忙无暇照应。
现在有晏蓉照顾母亲,他才去了后顾之忧。
晏蓉一听急了,“阿爹你怎地没写信告诉我?”
万一她没有回来呢?母亲孱弱,一旦忧思过度,病上加病,那如何是好?!
她急急就要回家看母亲,一行人重新跨马登车,匆匆往太守府去了。
进了太守府大门,三人直奔褚玉居。
褚玉居内室熏笼放了好几个,哄得有些热,屋内侍女仅穿秋衣。彭夫人也穿戴整齐,正拥被坐在床头。
她去年病得不轻,人看着都消瘦了些,脸色苍白,好在精神头不错,被侍女侍候着服了药,就翘首等待女儿女婿。
晏蓉看得又心疼又难受,握住母亲的手,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母亲这般忙碌!”
彭夫人说:“与你并不相干,你出门后阿娘好好的,就是天儿突然冷了,我慢了添衣,这才着了凉生病。”
晏珣也说:“正是如此,阿蓉勿要自责。”
爹娘都这么说,虽晏蓉确实觉得自己备嫁累着母亲是一个很关键的因素,但此时却不好再提,只好点头,“那阿娘好生养病,快快好起来。”
彭夫人含笑应了,拍拍女儿的手,这才看向后面的霍珩。
霍珩上前拱手见礼。
他来不是省亲的,进晋阳本该立即和太原一方商议合军诸事,但时间即便再紧,也不差这前后院走一转的功夫,先来拜见并探望病中岳母,还是要的。
方才晏蓉心焦,他便站在后头,如今等母女稍叙过后,才上前见礼。
彭夫人不便下榻,忙让仆妇上前搀扶,她自然也见女儿气息好,对霍珩这个女婿更是满意,笑得合不拢嘴,苍白的脸上也染上红晕。
“你们且去前头忙碌,无需记挂我。”
略说两句话,彭夫人就催促男人们往前面去了,太原大战在即,她当然知道孰轻孰重。
霍珩预计最迟后天即率大军奔赴遂城的,要当面商议的事很多,他和晏珣也不废话,应了就要转身离去。
晏蓉留下照顾母亲,送他们出廊下,霍珩回身,低声对她说:“你母亲看着渐愈,你勿需太过忧心。”
“一路疾行,你怕也疲乏,今夜早些歇了,莫要等我。”他到底是惦记她舟车劳顿的,只是晏珣就在近旁,也不好说亲热话。
晏蓉整了整他猩红披上上的系带,轻声说:“夫君莫要记挂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诸如让他多休息的废话就一句不说了,现在他肯定闲不下来的。
霍珩捏了捏她的手,转身匆匆离去。
晏蓉目送二人背影消失在褚玉居大门口,伫立片刻,才折返内室。
彭夫人早让侍女准备洗漱用具,晏蓉确实风尘仆仆,干脆就在母亲屋里沐浴更了衣。
彭夫人心疼女儿,见她不肯回屋歇息,就招手,母女一同躺在宽阔的楠木围屏大床上。
她爱怜抚摸女儿头发,问:“赶路可累,你回来,你太婆母可有不高兴?”
一叠声的问候,包含着一颗慈母之心,晏蓉偎依在母亲身伴,只觉身心安宁,“我好得很,祖母也没说什么?”
她埋怨母亲,“你生病了也不告诉我,我不回来照顾你的如何能放心?”
“无事,我快好了。”
彭夫人又问:“阿蓉,那伯瑾待你可好?”这问题,信里问过多遍,但总是还要亲口说过才放心的。
晏蓉想起霍珩,唇角微微一翘,靠着母亲的肩,低声道:“很好很好的,阿娘莫要担忧。”
女人总是对这些很敏感的,女儿话中甜蜜之意,彭夫人听得真真,她欢喜:“那就好,那就好。”
“若此战告捷,你再替阿娘添上二个外孙,阿娘就无憾了。”
眼下这场大战对太原晏氏的重要性,就连彭夫人欣慰感慨也不能忽略,晏蓉握了握母亲的手,“会的,此战必定凯旋!”
她加重语气。
彭夫人服了药,晏蓉其实也累,母女二人并未说多久的话,就各自陷入昏睡,申媪小心上前,替两位主子掖了掖被角,而后安静侍立一侧。
冀州一行是午后到的,晏蓉一觉睡醒已暮色四合,男人们肯定无暇回来用饭,于是她和母亲便用了晡食。
晚膳吃过,消了食,到了一更,彭夫人便催促女儿回去歇息,晏蓉应了,伺候母亲服药躺下后便回去了。
她还住未出阁前的院子。这院子她年前出嫁搬空了不少,家里按照原先摆设重新布置过,帐幔低垂,床榻簇新,令仆妇每日洒扫,干净整洁,随时能入住。
天色昏暗,蒙了绢布的灯笼照不了太远,但晏蓉还能借着廊下一整排的绢灯看见院里花木泛了新绿,老梅树的花落了,正在抽新芽。
她进屋后洗了手脸,重新均了香膏,中午才沐浴过就不洗了,只亲自翻出霍珩的替换内衣,置于床头。
晏蓉下午睡过不困,于是就执一卷书简,一边看一边等着他。
霍珩一直没见人,直至三更的梆子都响起了,晏蓉无法,只好在乳母的再三催促下上床睡下。
东想西想,十分牵挂,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不知到了何时,她忽然感觉身边一具温热的身躯,忙睁开眼。
天还黑着,夜很寂静,只墙角的错银铜牛灯里的一只蜜烛在无声燃烧,为内室添上一些昏黄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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