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她昨日才去看过两个小的。
不过,彭夫人和晏蓉也十分乐意讨论这个话题,说得兴致勃勃,老中青三个女人处得分外和谐。
听完阿宁虎头昨晚抓拨浪鼓的趣事后,荀太夫人乐呵呵,笑道:“天儿冷,拘着了他们,等来年春暖了,就能出门玩耍了。”
说到过年,就不免想起孩子们的百日宴,老太太道:“帖子前儿已经送出去了,天冷路难行,有些帖子送得还远,准备起来就差不多了。”
阿宁和虎头的百日宴在正月中旬,距今恰好还有一个月,路远些的诸如幽州荀氏,现在送去也正合适了。
幽州荀氏是荀太夫人母家,老太太在,两家就疏远不了。事实上,霍氏和荀氏多年来守望相助,很是亲厚。
幽州乃燕赵之地,地处冀州东北,温度更低风雪更大,让人接了帖子早作准备,很有必要。
荀太夫人久不见娘家人,目光一时带些了期盼,“文广必要亲至的,就是不知我嫂嫂来不来,她近年多病,身体差了许多,怕是来不了了。”
文广,即是幽州荀氏现任家主荀续,老太太的侄孙。
荀续是荀太夫人长兄膝下的嫡出长孙,年三旬,接任家主之位已将近十年。老太太的兄长知天命之年病亡,不算短寿,但嫡长子却短命,之后,家主之位由荀续接掌。
老太太的兄长虽没了,但嫂嫂却还在的,年纪比她还大,年老多病,早就不适宜出远门了。
忆及寥寥无几的故人,荀太夫人目露感伤,晏蓉连忙安慰道:“舅祖母高寿,可喜可贺。且再过一月,表兄便能拜见祖母了,祖母当欢喜才是。”
“说的也是。”
荀太夫人转忧为喜,笑道:“阿蓉不识得你表兄罢,届时正好见一见。”
晏蓉也笑:“那必是要见见的。”
孩子果然是很重要,自从生了阿宁和虎头后,老太太和颜悦色了很多,也没以前高冷了。
晏蓉有些感慨,彭夫人则是欢喜,百闻不如一见,亲眼见过老太太和蔼,比女儿写信告诉她管用一百遍。
第81章 端倪
养新生儿的时光,总过得飞快, 眨眼阿宁和虎头已三个月大了, 不再爱哭爱睡,精力充沛起来, 会认人爱热闹,开始发出各种声音, 来回应爹娘的逗弄了。
面对这么一双可爱的儿女, 霍珩越发挪不动脚步, 香闺暖意融融,有娇妻有爱儿,对比起来,外书房显得格外肃穆寂寞。
只是, 他不得不把大部分时间放在外书房。年节已经过了, 春回大地在即, 据报陈佩频繁调遣部曲, 蠢蠢欲动,冀州这边也在紧张备战当中。
霍珩只能在公务的缝隙中, 尽量抽一点时间回房, 陪伴妻儿。
这日晏蓉自花厅打理家事回来, 远远就听见儿女发出急促的“咯咯”笑声。她不禁一笑, 加快脚步进了门,绕过屏风, 原来霍珩也在。
矮榻上的方几搬开了, 他仰躺在上, 身上趴着两个孩子。
虎头趴在他爹的腹部,手里抓住一个精致的小拨浪鼓,他小幅度摇了摇,拨浪鼓当然响不了,这小子看起来十分诧异,盯着拨浪鼓上下打量。
至于阿宁,小丫头趴在父亲的胸膛,一只小脚丫搁在弟弟身上,她正努力抬起小脑袋,瞪大眼睛和父亲对视。
霍珩含笑瞅着闺女,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手扶着儿子。
真是太不得空了,瞧瞧这就是生双胞胎的苦恼,幸好虎头是个不粘人的。
晏蓉进门时,阿宁顶不住了,累趴在父亲的脖颈上,霍珩低低笑着,胸膛微微震动,小丫头又十分好奇,垂目盯着底下这个不停颤动的地方。
“怎地回来了?不是说要接荀家表兄么?”
这荀家表兄,说的就是荀续。两小的百日宴就在三天后,宾客已开始陆续抵达邺城,其中荀太夫人母家幽州荀氏将会在今天抵达。
自霍珩的父亲霍襄起,每逢舅父表兄来邺城,他总会亲自到城门迎接的,这惯例一直延续到下一代。
如今的霍珩虽雄踞北方,实力远超幽州,幽州也已从昔日盟友身份,变成隐隐依附霍氏,但他却并无改变旧日习惯的打算。
一来荀太夫人在,两家关系依旧亲厚;二来,霍珩始终未曾忘记,当年父丧后那段最困难的时期,唯有荀氏出手相助于他。
历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
“说是未时初到,还早了些,晚些去不迟。”
晏蓉一进门,榻上的大小三人立即看向她。阿宁和虎头立即高兴起来了,手舞足蹈。霍珩笑着搂着两个,翻身坐起,将儿子闺女一左一右,搁在大腿上坐着。
荀氏抵达,接下来肯定是设宴洗尘的,霍珩腾出了中午和下午的时间,看有些空闲,立即回元和居了。
晏蓉挨着夫君坐下,把虎头抱过来,夫妻俩一人搂一个小的。霍珩一边安抚着未得阿娘青睐正扁扁小嘴的小闺女,一边说:“你阿爹遣人送信,说大约明日傍晚便至。”
阿宁和虎头的百日宴,晏珣晏辞父子自然不会缺席的。不过太原也在备战,还有春耕诸事需要提前安排,忙碌程度不比霍珩轻,紧赶慢赶,也早到不了多少。
“嗯。”
这个晏蓉是知道的,因此也不失望,轻捏了捏娇气小闺女小脸蛋,阿宁认为母亲和她玩耍,立即“咯咯”笑出声,动作一大,小身子立即在父亲臂弯里扭啊扭的。
霍珩掂了掂她,她更兴奋了,一把将小手塞进自己嘴里,晏蓉眼疾手快,忙一把捉住。
她轻轻打了一下闺女小手,佯装嗔怒:“不许吃手,知道不知道?”
阿宁动作停住了,眨巴一下眼睛,看着似是不解。她爹心疼了,忙安抚道:“我们不吃,阿娘莫要生气。”
他又和晏蓉说:“我们阿宁和虎头很是乖巧,你好好说就行,很不必发怒。”
霍珩很是心疼,不过他怀里的小丫头却没在意,愣了一下,又往阿娘怀里扑了。
晏蓉瞅了眼滴漏,就把闺女一并接过来,对霍珩说:“你换了衣裳去吧,时辰也差不多了。”
霍珩这身份,自然不适宜久等,但作为接人一方,也总不好让对方反过来干等的,掐准时辰出门很有必要。
他抱着儿子闺女玩耍,不但衣裳皱褶不少,且前襟位置还滴了好几滴口水,这样出门自然不合适。
侍女捧了一套玄色云纹深衣来,还有束发紫金冠,晏蓉将儿女交给乳母抱着,亲自为他更衣。
霍珩十分享受妻子亲昵服侍,唇角微翘,十分配合伸手抬胳膊。换了发冠和衣裳,晏蓉又替他束了白玉腰带,最后他自己系上佩剑,捏了捏她的手,道:“我先过去了。”
“好。”
霍珩又摸了摸眼巴巴瞅他的一双儿女,看时辰实在不早了,这才大步离去。
晏蓉送他至廊下,回头自己也开始重新梳发更衣。
荀氏来人进城后,第一时间肯定去拜见荀太夫人的,她得自然也得提前些去溧阳居等着。
至于阿宁和虎头,就先不去了。立春是过了,但天依然冷着。他们还太小,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晏蓉到的时候,吕氏和霍琛夫妇都已经在了,吕氏依旧快人快语,在廊下就能听见她的说笑声,“……我也许久未见了,不知荀家表兄风采可胜旧日?”
晏蓉进得了门,见荀太夫人一身簇新的赭色福纹对襟长裳,同色嵌翡翠眉勒子,红光满面,正笑道:“哪有甚么风采?不过就是勤勉持身,不坠祖宗之名罢了。”
老太太要见久违的娘家人,心情格外好,配上一个情商极高的孙媳吕氏,堂上虽然只有二人说话,气氛却极其热络。
晏蓉微笑上前,也凑趣几句。
一室和乐,三婶母麻氏也后脚进门,她一身靛青色对襟袄裙,头上依旧戴着素银头面。
晏蓉吕氏不禁对视一眼。
妯娌二人是心知肚明,这身寡淡有余的装束是麻氏一贯常用的,即使喜庆如当年霍珩大婚也不例外,以往老太太对小儿媳心有怜惜,总是多多体恤的,也不说她。
不过随着麻氏近年的一再折腾,这许多的怜惜恐怕已消磨得差不多了。
果然,荀太夫人见了,立即蹙了蹙眉,今天高兴她也不呵斥,只冷脸吩咐道:“全妪,把我的赤金头面翻一套出来给她,再传话绣房立即赶制套衣裳,让她初十那日穿。”
今日不算什么,可阿宁和虎头百日宴,她可不允许儿媳穿成这样。
麻氏脸一白,连忙跪下请罪。
荀太夫人敲打到位,也不多说,只淡淡叫起。
不等吕氏和晏蓉开口缓和气氛,这时,开始有仆妇不断奔进来禀报。
“郎主和荀侯进大门了!”
“进二门了!”
“快到溧阳居了!”
随着最后一声禀报,溧阳居外喧哗声已起,荀太夫人再次笑意盈眉,正了正身体,含笑望着房门方向。
吕氏趁机凑到晏蓉这边,说:“那麻月被送回家去了,不过麻家人胆小,不敢叫她再嫁,只关在家里。”
她朝麻氏方向努努嘴:“你坐月子的时候,咱们三婶母又折腾了几回,想求祖母出面宽麻家人的心哩。她想得倒美!被祖母呵斥后禁足了,听说很严厉。”
难怪晏蓉出月子后见了麻氏几次,对方都低眉垂目的,原来如此。
果然不作不死。
晏蓉和吕氏交换一个眼神,二人也端正坐好,齐齐看着房门方向。
人声越来越近,霍珩,霍珹,霍温大步进门,与三人并行的还有个身穿青色深衣外披貂皮大氅的青年男子。对方比霍珩略矮小半个头,不过身板挺结实的,宽额大嘴,面相颇为豪迈。
这人想必就是幽州荀氏现任家主,荀续。
荀续刚解了大氅,立即快步上前,在荀太夫人跟前跪下扣首,“侄孙给姑祖母见礼。”
他身后还有一群男男女女,足有六七个,皆是老太太的晚辈,也一起上前叩拜。
“好,好好!”
荀太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俯身相扶:“快起来吧,自家人何须多礼?”
荀续见过礼了,老太太随即招手,让晏蓉过来她身边,笑着介绍:“这是伯瑾家的。”
“这是你荀家表兄表嫂。”
站在荀续身侧的,是一个三旬左右的青年妇人,这是荀氏现任主母王氏。夫妻二人见老太太手牵一个年轻妇人,绿鬓如云,仙姿玉容,不见半分产后臃肿,反倒身段丰润,曲线玲珑。
云鬓花颜,灼灼其华,果然不愧盛名,二人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一时心下也不禁啧啧称奇。
不过二人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面上一丝不露,和晏蓉相互见了礼。
接着,荀太夫人又介绍了其他幽州来客,双方一一厮见。接着,就是久别重逢的相聚。
晏蓉保持微笑,十分自觉地充当配角,只霍珩状似不经意看过来时,冲他眨了眨眼睛。
霍珩微微一笑。
同当配角的吕氏看了个正着,暗暗好笑,找了个机会碰了碰晏蓉,暧昧地挤了挤眼睛。
晏蓉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
团聚过后,就是筵席。
幽州荀氏前来,不管于公于私,一场洗尘宴是少不了的。
男人们往前头去了,而女眷则跟着荀太夫人,前往内院东侧的大花厅入席。
相比起女眷们更似家宴的小规格,前头就热闹多了,荀续的随行人员,有名号的都出席,邺城大大小小的将吏谋臣,也一并入宴。
宽敞的前堂,上首一席自然是霍珩的。荀氏乃贵客,安置在他左下手最前端;陆礼霍珹等人则在右下手;其余冀州将吏,则从大到小分坐两侧其余位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霍望又敬荀续一樽,大笑道:“常听闻幽州有燕赵遗风,乃勇悍之师,这回有机会见识一二,某之幸也。某敬荀侯一樽!”
霍氏和荀氏多年亲厚不假,但霍望是霍珩族弟,年纪轻,霍襄时期的两家合作他没赶上,至于之前的并州青州大战,荀氏却没有掺和,所以他才说从未见识。
并州青州大战,幽州没有参与其实不足为奇,毕竟荀氏和晏氏不一样,晏氏是正式歃血为盟的,而荀氏没有。那两场大战,都能彻底撼动荀氏根基的,再亲厚,荀续也不可能贸然掺和进去的。
等到霍珩连续大胜,彻底雄踞北方,情况又不一样了。预计在不久将来发生的兖州之战,将会是他和陈佩的第一次交锋,必将震撼大江南北。
这时候的荀氏,若继续作壁上观,两家关系就必会由亲厚转为生疏了。霍珩未必会如何,但心生隔阂是必然的,前头的恩义也将消弭殆尽。
若他有朝一日登上大位,荀氏处境将会十分尴尬。
眼下与霍氏结盟,是大势所趋,也是最好的时机。因此,霍珩询问的书信到时,荀续立即回信说,愿结盟约共同进退,不久后的兖州大战,荀氏将出兵与霍氏共同作战。
这些,陆礼等人也是清楚的,故而霍望眼下有此言。
霍洪李原等将也连声附和,齐齐端起酒樽,荀续笑着谦虚几句,回敬后,饮尽杯中酒。
放下酒樽,他对上首的霍珩道:“伯瑾,去年秋,匈奴骑兵屡屡扰我上古白登二城边镇,作试探之举,也不知今年是否会大举犯边。”
荀续面露歉意:“此次出兵兖州,恐幽州只能遣出八万将士。”
幽州共有将士十八万,它北临匈奴,但幸而有长城为据,一般时候,五万将士留守也算足够的。但若是匈奴蠢蠢欲动,那情况又大相径庭了。
霍珩挺理解的,且他兵力不缺,他要的更多是荀氏的及时表态,于是颔首:“防御外敌为重,表兄此举甚妥。”
荀氏面露感激,举起酒樽:“愚兄敬伯瑾一杯,兖州一战,必旗开得胜!”
“好!”
与霍珩对饮过,他又斟满酒,笑着环视一圈,“借冀州的好酒,在下敬诸位一杯,愿此战必胜!”
“好,好好!”
大伙儿纷纷叫好,荀续一一敬过,最后举樽就唇,在宽袖的遮挡下,豪迈一仰而尽。
气氛被推至最高峰,酒酣耳热之际,荀续搁下酒樽一抬头,不经意间,却撞进了一双他一直极力回避的黝黑眼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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