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珩并没有兴趣看他们父子情深,他淡淡道:“说吧,否则,你等即便活着,也会比死更难受。”
他一贯都不是善男信女,此生最柔和的一面已给了妻儿,再无多余怜悯给予这些背叛者,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霍珩直接一挥手,下面的亲卫得令,立即出列几个,随手抓住最边上的两个,是柴骁的嫡出幼孙和嫡出曾长孙,大房的,柴平所出。
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连媳妇也未来得及娶上,被抓出来时惊惶挣扎,青白的脸上涕泪交流,“祖父父亲,救救我!”
“还有我!曾祖父,祖父,我不想死!”
“君侯!”
柴骁的咳嗽终于停下,他睁眼看了看霍珩,“君,君侯,我我们确实不认识陈佩。”
他十分虚弱,说了半句,粗喘了几口气,又道:“只是,只是君侯要问什么,我亦可事无巨细说清楚。”
他目带祈求:“请君侯放过我柴家一个孙辈,一个即可。柴家自作孽不可活,此子若得生路,必隐姓埋名,心无怨愤。”
柴骁自知柴氏脱身全无可能,他只希望不要断了香火。
不过此言一出,倒让柴家人骚动起来,人人面露希冀。
“哼。”
霍珩挑了挑唇,露出一抹极其冷酷的笑容,阶下之囚,还敢和他讨价还价?
他直接示意动手。
方才暂停动作的亲卫们立即动了起来,利索将手上二人拷在墙上。一个面上带疤的壮汉上前,冲他们笑笑,抬起左手,吹了吹那把薄如蝉翼的小刀。
“你们放心,我手艺很好的,保管三千刀下去,你二人还未曾咽气。”
柴家二少年惊恐大叫,“啊啊啊啊啊!祖父,曾祖,救救我们!”
一股热流从二人腿心淌下,尿骚味立即四溢,但很快,鲜血特有的腥甜覆盖了尿骚味。两者混合,让人几欲窒息作呕。
杀猪般的惨嚎声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柴骁闭目顿了顿,最终吐出一句话:“说,我们都说!”
霍珩抬了抬下颌,亲卫们住了手。陆礼站起,道:“说吧,你们为何出奔?与那内应有何联系?”
“内应?”
柴骁柴平愣了愣,父子对视一眼,突然想起那个煽动兖州范德的神秘人。
“内应我们不认识,只不过,……”
……
*
柴骁父子说得确实很详细,陆礼反复询问,霍珩偶尔也插几句,几乎能肯定,对方说的事实。
“先生,你说这神秘人会是谁?是否就是那内应?他煽动柴氏出奔,有何目的?”
审讯告一段落,霍珩和陆礼返回外书房,至于柴氏父子还有无隐瞒,这些就交给心腹的刑讯好手。
他展开记录得密密麻麻的绢帛,又看了一遍,眉心紧蹙。
“甚有可能。”
陆礼也是眉心紧锁,此人是谁依旧毫无头绪,不过他道:“只是世人行事,总不会无缘无故。柴氏出奔,谁人得利,那人便最有嫌疑。”
这话非常在理,事实上,霍珩已正在想,柴氏出奔,谁会得利?
柴氏这利,必然是应在麾下这两万兵马之上。
柴氏在邺城大营占据一席之地,他走了,必然会腾出位置。霍珩设想,若是柴氏顺利出奔,这空缺自己会填补给谁?
他仔细思虑片刻,提笔写下几个名字。
还有一个可能,若柴氏出奔失败,那麾下这两万兵马,必会沦为无主之物,那届时,这二万兵马自己会拨给谁呢?
这个念头一起,霍珩心中立即闪过一个人名。
绝不可能的。
此人名一闪而过,立即被霍珩毫不犹豫否决,他转而想起其他,提笔又记下二个名字。
霍珩搁下笔,垂目端详绢帛上写的六七个人名,神色阴晦,须臾,他招来高平,命增派人手秘密监视帛上六人,不得被其察觉,也不得错漏半分。
高平领命而去。
霍珩脸色依旧不好看,毕竟绢帛上的人名,都是他多年的亲信。
陆礼劝道:“主公,也未必就是那内应所为,或许陈佩亲自出手也未可知,目的就是为了离间和削弱我冀州之力。”
霍珩长长吐出胸腔一口浊气,“盼如先生所言。”
第79章 暗流涌动
晏蓉没想到自己还能睡这么久。
一觉醒来, 窗棂子上映的天光已暗沉,傍晚时分了。她愣了愣,随即感慨,身体果真是虚弱了, 真切体现在各方各面。
她甚至觉得脚后跟还在隐隐作疼, 大约是甫生产就情急之下赤脚下了地的后遗症。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晏蓉侧头, 瞅着那边的小床,微微一笑。
“夫人,这回您可是吃了大亏,得好生养着,这月子若轻忽了, 以后就难补回来了。”
絮絮叨叨的是申媪, 她一脸担忧中又掺杂着欣喜, 上前小心扶起晏蓉,垫了引枕让主子半靠坐起,又命侍女端蜜水上来,准备食案等等。
“幸好陆先生开了药膳方子,说是明天开始吃了, 好生调养,能恢复如初的。”
晏蓉应了一声, 她其实并不大感觉到饥饿, 饮了半盏蜜水后, 急不迫待说:“阿媪, 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那边几个年轻乳母听了主子吩咐,也不用申媪传话,忙小心俯身抱起襁褓过来,恭敬见礼。
晏蓉叫起,并道:“你等好生伺候小主子,我亏待不了你们,阿宁和虎头长大也不会。只是若有懈怠,……”
小主子们的乳母,是一份非常好的差事,得看重待遇一等一不说,自小贴身伺候,得小主子亲近,他日小主子长成,就是荣养的好命。
阿宁和虎头共有八个乳母,每人四个,当初这八个名额,下面可是抢破了头。晏蓉仔细察看背景,又亲自见面挑选几轮,才最终定下来的。
都是可靠老实的人。
不过吧,该敲打的时候也不能少。
几个乳母立即跪下,道:“婢子等定不辱命,请夫人放心。”
晏蓉颔首叫起,又吩咐人重重赏了,说:“把孩子抱过来给我。”
她和霍珩一样,儿女俱一样重视,但难免更心疼女儿。她先接过小阿宁的襁褓,好生亲香一番,又想着不能偏心,又换过虎头,亲了亲儿子的小肥腮。
“阿娘的虎头,阿娘还是第一次抱哩,虎头莫怪阿娘,阿娘也是疼你的,只是你阿姐吃了大苦,阿娘就先抱抱她。”
大红织锦的小襁褓轻轻晃动,里头个圆头圆脑的小子皱皱小鼻子,居然睁开了眼睛。
很清澈,很明亮,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自己亲娘片刻,又眨了眨眼睛。
“阿媪,阿媪,虎头醒了!”
晏蓉心花怒放,笑着对小男孩道:“虎头是想看看阿娘么?”
小虎头很乖巧,不过他的姐姐随后也有动静了。双胎经常是一起醒一起闹的,弟弟醒了,小阿宁很快也醒了,她动作比较大,还没睁眼就咧开小嘴,“咿呀哇哇”地哭了起来。
姐姐哭了,虎头也哭,屋里立即被小儿婴啼的声音充斥满满,作为一个新手妈妈,晏蓉慌张焦虑:“怎么了?怎就突然哭了,可是我抱得不舒坦?!”
其中一个乳母最机灵,已经上前禀道:“算算时辰,小主子们该是饿了,不若婢子等先喂喂?”
肚子饿么?
晏蓉心念一转,却想起初乳,自己胸口满涨感不强烈,但还是有的,应能有奶水。
她想争取今天把初乳喂了,因为明天就开始吃药膳调养了,哪怕霍珩不反对,她也不敢再喂孩子了。
说干就干。
晏蓉和申媪说了一下,申媪略迟疑,还是同意了,折腾半个时辰,虎头终于吃上的香喷喷的米黄色初乳。
小小的脑袋巴在母亲怀里,用力吮吸出了一头细汗,晏蓉心疼又欣慰,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脑门。
襁褓是申媪小心托着的,她怕晏蓉抱久了手臂落下病根,晏蓉确实有些吃力,也不争,只虚虚搂着儿子。
初乳很少,好在虎头胃口不大,一半也勉强吃饱了。晏蓉换了闺女来,一边摸摸她的小脑门,一边嘱咐乳母赶紧给儿子换了里衣。
这个娇气的小女孩儿,是个护食的,吃得比弟弟还急,她显然能感觉到母亲熟悉的气息,十分依恋,吃饱了也不走,申媪抱她离去她就扁嘴不依。
“你呀,可没有弟弟听话。”
晏蓉嘴里这么说,实际上还是很心疼的,可是折腾一番她觉得很累,有些坐不住,于是就让侍女抽了引枕,她侧身躺下,让申媪把襁褓放在她的怀里圈着。
小阿宁这才满意了,睁开眼睛瞅着自己的母亲,听母亲说话,还不时吐个奶泡泡玩耍。
食案早就备好了,申媪怕晏蓉饿,不过她也没多劝,这么小的孩子精力有限,很快就会睡着的。
果然,和母亲大眼瞪小眼约莫两盏茶功夫,小阿宁就睡着了。
申媪抱走了襁褓,晏蓉又躺了一阵,感觉力气都回来了,这才重现坐起用膳。
她一边喝着小米加母鸡熬的稠粥,一边暗叹,看来确实得认真调养了,若以后走五步喘三喘的,那人生就会少很多乐趣了。
用了膳,晏蓉又磨着申媪给她用热帕擦拭了一遍身体,换上干净里衣,只觉得浑身舒爽。
“郎主呢?他这几日睡哪?”
晏蓉知道霍珩去前头处理公务了,他忙碌她自然是知道的,不过现在都夜深了,还没回来吗?
说曹操曹操到,不等申媪答话,就听东厢房门房一响,霍珩大步绕过屏风:“阿蓉。”
他已经回正房沐浴梳洗过了,换了薰暖的衣裳,否则一身寒气的,他可不敢立即进来。
“怎地这么晚才用膳?”食案刚在他面前撤下。
晏蓉笑盈盈,唤了一声“夫君”,才道:“我刚喂了阿宁和虎头。”
霍珩先到床畔坐下,握了握她的手,又起身去小床边仔细看了熟睡的一双儿女,然后再折返大床前,也不用人伺候,自己取下发冠。
“喂了这一次就好,接下来就让乳母们伺候。”
这么多人养着可不是为了好看的,若他妻子还挺着虚弱的身体喂孩子,要这些人何用?
霍珩取了发冠搁下,又解腰带。
用药膳后,晏蓉也不敢喂,自然无所不应的。她只有些讶异,霍珩这动作太熟悉,他这是想……
要和自己共枕而眠吗?!
时人眼中产房月子房污秽,之前特殊情况进就进了,霍珩还要在这里一起睡?晏蓉没意见,她只怕荀太夫人有微词。
霍珩还真是这么打算的,且他这几日都是在晏蓉身边睡的,他不觉得有问题,本人也不忌讳那些有的没的。
他小心抱起妻子,连人带被子往里挪,自己翻身上床,吩咐申媪灭灯,然后顺手放下床帐,躺在晏蓉刚才睡的位置,掀开被子把晏蓉搂住。
“你放心,祖母不会知道的。”
霍珩是个主意很正的人,但这不代表他不通人情,事实上,他绝不会让妻子为难。
他是霍家大宅的主人,这元和居是他起居之地,他不想让消息漏出去,就不会漏一丝半点。
“那好。”
晏蓉眉眼弯弯,事实上她也不想和霍珩分房而居,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室内大部分的灯都被熄灭,仅余墙角一盏,申媪领着人无声退下,屋里仅剩给孩子们守夜的乳母和侍女,不过她们并不敢吭声,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晏蓉往霍珩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适位置,霍珩柔声问:“阿蓉,伤口还疼吗?”
晏蓉脸有些热,不过都是生了孩子的夫妻了,应该大方一些,她轻咳两声,貌似十分镇定道:“有一些,不过好多了。”
霍珩低笑两声,也不取笑她,话锋一转:“阿辞正领太原军班师,虽你爹娘暂不能来,但我们阿宁和虎头却能先见了舅舅。”
冬季严寒,风雪又大,加上满月大宴又不办,晏蓉醒来后,就让霍珩给她娘家再去了一封信,嘱咐父母先不要急着赶来,等得春暖花开,再来赴两小的百日宴不迟。
霍珩今天已经把信送出去了,他也觉得这样更好。
晏蓉安了心,她折腾一番也有些累了,闭上眼睛,和霍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就渐渐地睡了过去。
她如今的嗜睡,完因身体虚弱之故,霍珩盯着她的睡颜半晌,眉心微蹙。
幸而陆礼医术高明,希望妻子经过调养后,能尽快恢复如初。
他给她仔细掖了被子,也阖上双目。
……
*
霍家大宅祥和喜庆,邺城内外欢乐余韵未消,不过,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是这般。
邺城内一处宅邸中,一个蓝衣男子端坐在书案之后,他手里拿着一个蜡封的小竹筒,一边仔细检查火漆完好程度,一边问:“这么说,柴家诸人是被提审了?”
这是个宽敞的外书房,他面前立着一个相貌平平的管事装束心腹,闻言立即回道:“必然是了,君侯与陆礼去了西苑,一个时辰后方折返。”
“可惜我们的人位卑,既不能接近西苑,也无法知悉外书房内诸般情形。”
他忧心忡忡:“也不知柴家人说了些什么?”
“他们说不了什么。”
这点蓝衣人还是很笃定的,他最忌讳的反而是霍珩陆礼就此事展开联想,继而产生一系列怀疑对象,然后严密监视。
只怕是少不了的。
他唯恐自己也有可能被牵扯在其中。
蓝衣人拧眉,内应一事泄露,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弄得如今他是处处有掣肘。
他盯着手里的小竹筒,万幸陈佩这封密信,自己早一步接到手里。
蜡封完好,火漆亦然,蓝衣人毫不犹豫拆封,将里头的帛信取出,展开细看。
“贤弟见字如晤,愚兄今已破西陵,正西望江陵,不出二月,将大破荆州军,后患可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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