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结盟,嫁女送女巩固关系太常见,但落在自家身上,申媪没法不气愤,恨不能把何兴拉出来打一顿,再撕破那不要脸贱人的面皮。
晏蓉闻言愣了愣。
她怔住不说话,申媪越发心疼,只是这种事,她叹了声,劝道:“夫人莫要焦心,郎主未必愿意纳的。”
但徐州地位置何其要紧,何兴的投诚意义很大,将来攻伐陈佩,徐州必然是一个重要据点。申媪嘴里这么说,其实心里也觉得霍珩不大可能拒的,只怕晏蓉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于是又改口。
她道:“就算徐氏女进了门,也是个妾室罢了,郎主与夫人情深,她必越不过夫人去的。”
越不过吗?
那意思就是必会纳。
“是么?”
连自己的乳母都这般不看好,晏蓉却很想相信霍珩一次,“此生,唯汝足矣”言犹在耳,即使会变,也没这么快吧?
她回神:“阿媪,咱们看看再说吧。”
*
霍珩确实没让她失望。
前头筵席,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霍珩心绪极佳,一是他娇儿爱女百日大喜,二是大小势力济济一堂,皆向他表达了投诚决心。
他其实并不多需要那些小势力的襄助,然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陈佩凶狠残暴所导致的的后果已渐见端倪,对方虽雄,但只孑然孤立。
孤立他的,不仅仅是大小军阀。实际上,豫州司州等位于两地中央的流民,更多的是拖家带口往北方来了。
乡郊镇外,有的是未曾被开垦的荒地,只要不是好吃懒做的,被安置下来的流民即可安稳生活。
有人有地,就有源源不断的兵卒粮草。
这个趋势已见端倪,往后只会越演越烈。
很好,非常好。
霍珩高跽上首,抬头,视线穿过厅门。
暮色渐现,前庭火杖幢幢,赤红的火焰刺破朦胧的昏暗,一处紧接一处,连成一线,如火龙般跳跃闪动。
“若大事成,当富贵同享,诸位,请满饮此樽!”
他举杯,眉宇之间,尽是睥睨,随即以唇就樽,在宽袖遮掩下一仰而尽。
“我等静听君侯差遣!”
设坐于左侧的是诸势力的使者或本人亲至,闻言大喜,高声应和,并豪迈饮下杯中酒。
“好,好,某敬君侯!”
“对,敬君侯!”
……
气氛推至最高峰,痛饮一番后,徐州使者何亮拱手,大声笑道:“我徐州上下愿以君侯马首是瞻!我启程前,兄长特地让问候君侯,又说,他膝下有一嫡女,年十七正适宜婚配,若能侍奉君侯,乃侄女之幸也。”
这何亮,是徐州现任家主何兴的嫡亲弟弟。
去年徐州和荆州夹击陈佩,大败。因为陈佩的战策,徐州倒没太大的损失,可惜荆州郑钰失去大半属地,如今龟缩在南,毫无反抗之力。
徐州乃兵家必争之地,东临海,西与豫州兖州接壤,北边是青州,南边是扬州。现在豫州扬州却都是陈佩的地盘。
何兴急需寻找一个新盟友,除了霍珩,他别无选择,召集幕僚商议数日,他遣了胞弟何亮为使,正好借霍珩儿女百日宴为由,日夜兼程北上求结盟。
在两年多前,二人还一起奉上谕结伴去洛阳觐见天子,彼时实力相仿。至今一转身,二人处境已天差地别。
何兴也不是拉不下脸的人,他结盟诚意非常足,甚至在明知霍珩有妻的情况下,还将一女送往邺城。
何亮笑道:“我那侄女随了我来,就在驿馆,还望君侯莫要嫌弃侄女粗鄙。”
这句明显是客套话,徐州何氏,也是延绵数百年的世家了,何氏贵女,娇生惯养自然不会粗鄙。
闻言,席间有人发出善意的哄笑声,正是冀州这边将吏谋臣们。两方实力结合,以姻亲送女作为巩固关系的纽带,再正常不过,因此就连陆礼,也只捻须含笑不语。
谁知霍珩却道:“何氏百年世家,女儿何来粗鄙?可惜我已有妻。”
他此话一出,大家愣了愣,何亮愕然半晌,大笑道:“我侄女愿为妾。”
他心里其实很不解,谁都知道霍侯娶妻晏女啊,还生了一对嫡出的龙凤胎,今日正是百日之喜,何氏自然并非觊觎正房的,这很明显是要当妾的呀。
“侄女蒲柳之姿,君侯乃人中之龙,即便是为妾,亦是幸事。”
何亮以为说的这么明白可以了,毕竟就是纳个妾而已,诸侯一妻八妾,如今霍珩就只有妻而已。
谁知却霍珩却说:“何氏结盟诚意我自深信不疑,只是徐氏亦是百年世族,与珩之先祖尚有渊源,我如何能以妾位迎何公之女?这极不妥。”
“不过我邺城青年英豪极多,若是公之侄女不嫌疑,我可让祖母择一配之,公以为如何?”
话说得再漂亮,中心意思也就一个,何氏女他不纳,要是何氏坚持用姻缘巩固关系,他也不拒绝,单霍氏族里,就有不少适龄子弟。
何亮愕然,陆礼霍望等人面面相觊,半晌何亮终于回过神来了,拱手,干巴巴道:“甚好,有劳荀太夫人了。”
这个插曲就这么过去了,虽然大家颇为莫名,但几樽酒下去,气氛还是重新恢复热络。
及到宴散,陆礼与何亮同行,何亮知道这是霍珩股肱,忍不住稍试探几句。
也不知道霍侯是不是不满意何氏?照理说不应该啊!此次结盟对徐州很重要,兄长一再嘱咐他,他不由得有些忐忑。
陆礼安抚:“何公也不是不知,我家主公历来不好此道。此事并无妨碍的,今与何氏结盟,我家主公大悦。”
何亮转念一想,也是,霍珩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二十多才成婚,之前听说连房中人也没置。
诸人各有异癖,这个不可强求,这么一想,何亮心里安稳了,笑道:“正是,正是。”
陆礼安抚了何亮,回头却往霍珩那边去了。他其实也有些不解的,何氏女纳了何妨?不喜欢就不亲近,何必横生枝节?
霍珩酒喝得甚多,脸通红,哼道:“先生此言差矣,我不纳何女,何氏是否就不结盟?”
陆礼否认:“当然不是。”
霍珩淡淡道:“何氏如今急欲寻求盟友,抵御陈佩觊觎,即使我不纳何女,何兴照样与我结盟;反之,若有朝一日情况有变,他亦必另有谋算,绝不会损己助我。”
说穿了,一切都是利益驱使而已。
他又不是伶人伎子,靠卖艺卖身为生,凭什么人家塞个女人过来,他就得笑纳?
滑天下之大稽!
主公说的很正确,陆礼竟一时无言以对,哑然半晌,他笑着摇摇头,“主公说的是。”
霍珩也笑:“今日先生也吃了许多酒,快快回去歇了,莫要吹了冷风。”
陆礼这副病痨模样的身体看着太过单薄,他解下身上披风,披在对方身上。
陆礼也不推却,“主公也是,早早歇了吧。”
霍珩叮嘱几句,又吩咐亲卫去送,目送对方身影消失,他转身,没有回后院,却径自去了外书房。
遣出所有下仆,他端坐在大书案之后,也没命人多点灯,只案上烛台插了一只蜜烛,寒风从半掩的槛窗灌入,一点昏黄烛火闪烁,忽明忽暗。
霍珩似乎喝得有点多,斜靠在身边的小几上,以手拄额,下半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有一半是淹没在黑暗中的。
久久,他突然问了一句:“前日之事,可有信传回?”
“禀主公,有,傍晚传过来的。”
书案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是高平,他立即拱手作答:“城西霍宅,这几日一切如常,只是……”
他顿了顿,说:“只是我们的人说,府里恍惚是少了些熟悉的面孔。且有一人报,与他一同上值的仆役,吕夫人逝世次日说父亲急病,请假回家,至今未见归来。”
没错,霍珩问的就是霍温府里的消息。
那日荀续虽然糊弄过去的,但却没能彻底打消霍珩的疑窦,回家后,出于某些不知名的敏锐直觉,他考虑再三,派人监视荀续。
神差鬼使的,他一并吩咐高平传令霍温家的暗线,让仔细观察后回禀。
处于霍珩这位置,麾下的中高层将吏,一个不漏家里皆安排了眼线的。可能也就两三个,也不一定处于中高层位置,反正就是放进去,自由发展。
与信任无关,这是上位者的手段。
霍珩下令后,其实心底未必没有懊恼和唾弃自己的情感,居然连嫡亲的叔父和堂兄都不信任了?
但他还是没有撤销命令。
“恍惚少了人?”
他喃喃重复一遍,接着偌大的外书房,就重新陷入静默,高平一直垂首不语,最后,他听见上首主公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高平,先前让你密切监视的六人,现今可有动静?”
这说的是,柴家招供后,霍珩琢磨后记下的那六个人名,内应嫌疑比较高的。
高平道:“禀主公,暂无。”
“暂无?”
霍珩揉了揉眉心,慢慢直起身躯,他身上有浓重的烈酒气息,但眼神却很清明。
他缓缓道:“遣人密切监视霍温,霍珹。”
高平心中一震,“喏!”
第88章 察觉不好
霍珩很晚才回屋, 一身酒气, 晏蓉忙上前帮忙搀扶住,“你看看你,怎地喝了这么多?”
“没多少。”
霍珩挥手让搀扶他的粗壮仆妇退下, 探手搂着晏蓉, 跄踉着往她身上歪去。仆妇不敢放,被他瞥了眼, 忙唯唯诺诺松开手。
“哎, 哎哎!”
晏蓉险些被他压垮,罕见醉得厉害的男人,有一种格外粘人的姿态, 让人帮忙扶他不乐意,还俯身将大脑袋埋在她的肩窝。她只好连声强调让他自己站好, 然后半拖半扶将人弄到床上。
人是差不多直接摔上去的, “砰”的一闷声,霍珩也不觉得疼,反而反手拉晏蓉。
晏蓉拧了他一把坐下,“行了,别折腾了。”
她命侍女捧了热水来,屏退诸人,脱衣擦洗仔细服侍。她出了一身热汗,刚弄好, 霍珩就睁开眼了。
她怒:“醒了不早些睁眼?!”不知道自己沉么?
晏蓉气哼哼, 不想霍珩猛扯了一把, 她跌躺在衾枕上,他赤.条条的健壮身躯随即覆上来,“阿蓉。”
“那个何亮今儿说,他兄长欲送女与我作妾,连人都带到邺城来了。”
“我不要,我有你就够了,他那侄女爱送谁送谁去。”
霍珩哼了一声,颇有几分得意地邀功,问:“阿蓉,你说我好是不好?”
确实挺好的,晏蓉早在一个多时辰前就接到信了,说实话她很愉快,闻言唇角翘起,被他压得快喘不过气也不推了,反手搂住他的腰,笑道:“好,我的夫君最好了,言而有信真君子。”
她亲了亲他的嘴角,“要再接再厉,知道不知道?”
霍珩连忙应了,他嫌弃奖励太小,直接就亲上去,卖力吮吸。
“唔,我出了一身汗,得去洗洗。”
“不用。”香得很。
“你,呜,呜呜……”
……
一阵火热的摩擦后,他堵住她的粉唇,喃喃道:“阿蓉,睁眼看我。”
晏蓉睁开蝶翼般颤抖的羽睫,睁开一双酝着水意的美眸,娇喘微微,媚态横生。霍珩喘息愈发粗重,一掐她的小腰,狠狠破关而入。
……
夫妻二人刚恢复房事不久,霍珩心疼她,之前几次总是很克制,见她已重新适应,今夜火力全开,他憋了差不多一年了,需索又凶又狠。
晏蓉心里高兴,也由得他,只可惜二人体力悬殊,渐渐地,她开始有些吃不住。
熬了不知有多久,昏昏沉沉间,他终于停了下来。
她累极,闭目就睡,直到温热的水浸到肩颈,她迷迷糊糊地醒了醒。
原来是霍珩传了热水,抱她入浴。
晏蓉很安心,依恋地蹭了蹭他温热的皮肤,正要重新阖目,谁知霍珩却忽然轻声说了一句:“阿蓉,我命人监视二叔和堂兄了。”
她一惊,睡意立即飞了,“怎么回事?”
他说的监视,肯定不是一般的监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这样了呢?
晏蓉想起内应,心脏一缩,“莫非……”
“不是。”
霍珩一反先前的醉态和肆意,面容沉静眼神清明,他微蹙起眉心,道:“只是不知为何,我总有些莫名的感觉。”
他俊脸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矛盾。
情感上和理智上,他都告诉自己,不应该怀疑自己的亲叔叔和堂兄的。二叔在洛阳受了四年的折辱和苦楚,若非得救,恐怕就连身死异乡也不为人知。
堂兄这些年尽心尽力辅助自己,同时霍氏嫡出三房子孙,如此亲近的血脉关系,如此亲近的兄弟情感。
他为自己念头感到羞愧,甚至痛恨,很排斥。
但即便如此,霍珩还是下令监视。
种种情感交缠,让他有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陆礼。
他也没有向任何人倾吐过,除了晏蓉。
只有在妻子面前,他才能毫无芥蒂毫无顾忌地倾吐心中矛盾。
晏蓉大力握住他的手,“夫君做得对!”
霍珩猛地抬头。
她直视他的眼睛,再一次肯定:“你做得对!”
“人心隔肚皮,所思所想,旁人怎可尽数知悉?夫君身负三郡军民,数百万百姓之重责,怎可不慎之又慎?”
“既有存疑,那必应设法弄得水落石出。”
“若二叔和大兄知晓,必也是十分赞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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