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非常尽兴的一次出游,眼看日近黄昏,霍珩正要吩咐打道回府,却有一亲卫来禀,说樊女出游灵隐寺荷塘,听闻君侯与夫人在此,特来拜见。
樊女立功不小,霍珩还记得这人,于是应允。
夫妻在亭内隔着小几端坐,眼见山道上有二个娇小女子渐行渐近,晏蓉不无好奇。
这位南姝樊氏,与和她齐名多年,今日终于有机缘见上一面么?
樊氏很美,和晏蓉精致婉约不同,她多了一种刻骨的媚意,举手投足皆风情无限。
可惜此处无人欣赏,霍珩只淡淡扫了一眼,叫起,而晏蓉好奇心不算多,满足了也就罢了。
整个拜见过程很短,樊氏和细满很快退下,上首女子始终没发声,二人只进出时余光惊鸿一瞥,晃眼见霍珩身边坐着一个杏色华服的窈窕佳人,芙蓉旖旎,气度斐然。
樊氏来了又走,余下一缕香风,霍珩面色却沉了下来。
晏蓉心中清楚,他这是想起霍珹来了。
“夫君,霍珹……”可已经处置了?
她的手越过小方几,握住他的大掌,霍珩反手回握,深深吐出胸腔一口浊气,道:“并未,不过也该处理了。”
一开始忙着回援邺城,接着又围攻陈佩,根本腾不出手来,后来逐渐占据上风,他就下令彻查内应通敌之事。
处置之前,怎么也得把来龙去脉查个清楚明白才行的,有漏网之鱼抓起来,至于无辜涉及者比如霍温,就得洗刷冤屈还其一个清白。
截止到如今,详情已经陆陆续续查明,也差不多到了该处置的时候了。
第102章 霍珹 霍温
平舆官衙的西路, 历来比其他地方要阴森许多, 因为这里就是颇具名声的平舆大狱。
平舆城的前二任主人董氏好刑狱, 大狱采用巨大的条石夯筑, 坚固异常,经年累月的鲜血留下斑斑旧痕, 夏日正午炙阳直射不感炎热,而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青苔遍布。
自从豫州被北方大军拿下以后,这大狱就守卫极森严,又过得大半月, 这地儿迎来了它的新主人涉足。
狭窄的大门内里幽深,就像是一张野兽无声洞开的大嘴, 霍珩淡淡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大步入内。
亲卫紧随其后。
军靴落在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上,“踏踏踏”一下紧接着一下的脚步声回荡在长长的廊道上, 惊醒了关在最里头的人。
很快,霍珹的猜测就成真了,手腕粗的精铁栅栏门开启,一个高大且熟悉的身影当先转入。
黑黝黝的牢房中,视野极其有限,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他的堂弟,冀州之主,霍珩。
“轰”一声,火把被齐齐燃起, 赤红的火焰跳动,光线立即充斥这个异常宽敞的牢房。
兄弟直直对视。
不,这并不是他的兄弟,霍珩眸光冰冷,居高临下审视着这个已沦为阶下囚的叛徒兼杀父仇人。
霍珹非常狼狈,有生以来的最狼狈。
手筋脚筋尽数被挑断,臂骨腿骨被打折,半张脸血肉模糊,血迹斑斑且破碎的囚衣之下,鞭痕烙伤处处,血葫芦一般的一个人,手脚大开被紧紧拷在青石墙上。
这是严刑拷问所致,既然要查清详情,自然少不得审问叛首本人。可惜霍珹是个嘴硬的,和他的忠仆左夷一样,即使遍体鳞伤也硬是没吐出半句话。
这二人不开口,霍珩也不是没办法,毕竟始终会有肯开口的人。荀续,颜疆,霍珹,这三人手底下有的是亲信,一个口子被撕开,顺藤摸瓜,多的是扛不住酷刑招供的人。
目前,详情已调查清楚,霍珹在军中的发展多年的势力也已经陆续被肃清,这个深埋冀州军中多年的毒瘤终于被彻底根除。
霍珹可以处理了。
霍珩冷冷道:“你与协同陈佩策划洛水之谋,陷我霍氏数万将士惨死时,可有想过落得今日下场?”
霍珹垂眸,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血肉模糊的脸上,朦胧投下一片阴影。
半晌,他嘶哑的声音响起,“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这是霍珹事败以后,说的第一句话,很干涩很低哑,很明显,他未有半点悔意。
也是,能决心干下这些事的人,怎么可能有悔意。
霍珩讽刺一笑。
“冷血无义之徒,你该和荀贼一般受尽苦痛才得以死去。”
荀续,在前几日,还是霍珹的狱友,两人就隔壁紧挨着。
霍珹隔壁的牢房,是一座水牢,一池污浊黑水,里头硕鼠攒动,血肉模糊的断臂荀续被放进去,最后淹没在黑水下的那大半截身躯被只剩下一具白骨。
董氏精心设计的刑狱,正好用于招待这个狼心狗肺的叛徒,荀续惨叫持续两天两夜,昨儿才咽的气,被拖走弃于荒野。
在这种凄厉的惨叫包围中,霍珹仿佛死物一般,动也不动,如今听说自己的待遇,也恍若罔闻。
他的反应,也在霍珩的意料之内,他今日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动刑的。
最后看一眼这个杀父叛徒,也算彻底了结前事。
霍珩毫不留恋,转身就走,在踏出牢门前的一刻,他脚步突然顿了顿,“二叔父和我说,要见你一面。”
“我应了。”
不知何时抬了头的霍珹瞳仁一缩,倏地死死看着霍珩背影,“我不见!”
不见?
为何不见?
是不想见还是不敢见?
身后首次出现铁链碰撞青石墙壁的沉重“哐当”声,霍珩却并有丝毫回头的打算,他讽刺挑了挑唇,话罢直接举步,毫不迟疑就走了。
“踏踏踏”的脚步声力道十足而有规律,渐行渐远,恰巧和霍珹急快而乱的心跳形成鲜明对比。
……
霍温也在平舆,作为嫌犯的他是随着大部队一起转移过来的。
不过他待遇自然不同,除了被禁足,日常起居和家中并无二样。
他在泰山郡时还颇有些焦灼的,毕竟大战当前,已方内部却生了这起大乱,也不知会不会在对战中吃大亏。
但随着被后来转移,他就彻底放心下了心头大石。霍温不知道转移目的地是平舆,但按气候判断,这明显是往南,而且路途很远,必是进入豫州了。
能把在押的嫌犯都移过去了,豫州必然已被霍珩牢牢掌控,大战大胜,他十分欢喜,乐呵过以后,就安静待着看书下棋。
征伐大胜,霍珩必然能腾出手彻查前事,他胸怀坦荡,只安心等着洗刷冤屈被还清白即可。
确实不需要等太久,他的嫌疑就被彻底洗刷干净了,霍珩亲自来接的他,并郑重施礼表示歉意。
霍温忙搀扶起侄子,毫不在意道:“军有军法,家有家规,既有嫌疑,那必要慎重查清,伯瑾何歉之有?”
既然说起这个,很自然的,他就得问一问:“伯瑾,先前这是生了何事?”
霍珩和陆礼对视一眼,作为受害者之一,他其实没什么不可说的,但此刻看着胸怀坦荡的二叔父,他忽觉颇为难以启齿。
只是再难启齿,该说的也不能不说。
于是,霍温并未能愉快多久,他随即就听到了一个不亚于五雷轰顶的消息,直轰得他眼眩耳鸣,一口鲜血喷出,当即不省人事。
好在陆礼就在当场,急急将人抬回屋看诊。霍温急怒之下损伤了心脉,本来该好生躺着将养的,但逢此大恸大怒,还怎么安心养病?
好不容易被金针刺醒后,他痛哭失声,四十多岁的男人,蜷缩着身躯老泪纵横,哭声从隐忍到无法抑制的悲鸣。
即使霍珹罪有应得,但闻者无不黯然。
霍温最后和霍珩说,如何可以的话,他想见一见霍珹。
他丝毫不怀疑霍珩的话,只是印象中独子自小友爱兄弟,敬爱长辈,是非常孝顺恭谦的一好孩子,平日竟不见丝毫不和谐的迹象。
为何突然就这样了呢?!
老父亲的不可置信,他急欲见他一面,要当面把事情质问清楚。
霍珩应了。
只是他让霍温过两日再去,毕竟对方此刻心神失守,血不归经,并不适宜一再受刺激。
两日时间一晃就过,一天三帖好药下去,他好歹能自己站起来了,也不用人扶,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大狱。
……
那熟悉的脚步声变得异常沉重与迟缓,离得远远的,狱卫尚未进来开牢门和点火把的时候,霍珹一下子就分辨了出来。
他呼吸变得急促,铁链碰撞青石墙壁的“哐当”声不停响起,手脚身躯一阵阵剧痛,他浑然不觉,事情败露至今,他唯一不想面对的人最终还是要出现了。
他不愿意面对,但霍温还是出现了,两天时间,他头发花白了一半,面容枯槁,仿佛一息之间被抽去所有的精气神。
霍珹失声惊呼:“父亲!”
“你不要叫我父亲!”
霍温的情绪一开始就被这个称呼引爆了,他怒道:“我没你这个儿子!你不是我的儿子!!”
“你告诉我!你为何要如此做?!”
“你告诉我!!”
随着厉声喝问一起出来的还有两行浊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却是二日来霍温不知第几次痛哭。
他做的孽!
他生的一个孽子啊!
害死了他崇敬的胞兄,疼爱的小弟,还有弟弟膝下唯二的儿子,以霍家军数万将士!!
面对老父连声质问,霍珹哽住,根本无法作答。
霍温浑身颤抖,最终“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坚硬冰凉的青石板上,悲声哭道:“我对不起兄长!对不起弟弟!对不起父亲母亲!对不起霍家列祖列宗啊!”
慈父早逝,兄长和母亲为他撑起一片天,他和小弟自小努力学文习武,惟愿将来辅助兄长,光耀霍氏门楣。
现在,现在竟是亲生的独子引外敌来袭,陷他的手足于死地。
“我和你的母亲并不是这般的人,为何你会是这个模样?”
爆发过后,霍温是茫然,他喃喃自问:“为什么呢?”
“你母亲怀你的时候,差点流了胎,卧床三月方保住的你。到了瓜熟蒂落之时又逢难产,九死一生,后虽母子均安,你母亲却再不能有孕。”
这么艰难才保住的一个孩子,居然是这样的?!
“那当初,为何要保的你?”
没保住多好啊!
霍温掩面,泪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不,是我的错,我没有把你教养好,我愧对父母兄弟,愧对你的母亲,愧对霍氏列祖列宗!”
“不!不父亲!”
眼见老父如此地苦痛,霍珹忍无可忍,最终嘶吼出声:“是我不好,错全在我!我天生一副邪恶心肠,身躯下包裹着的尽是反骨!因而恶念滋生,胆大狠毒,无丝毫血脉之情,为一己之私竟陷叔伯兄弟于死地!”
他心中第一次涌出类似悔恨的情绪,不为设下阴谋,却为让慈父如此伤心痛苦。
“全是我的不好,我教而不善,我朽木不可雕也!”
“这与父亲全不相干!”
“全不相干?”
霍温惨笑一声:“好一个全不相干!”
来之前他满腔激愤,只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质问,来了见到人,却觉一片空茫,胸腔仿佛已被人剖开,把那颗跳动的心脏掏了去。
空荡荡,冰寒彻骨。
跪着愣了半晌,他再未理会霍珹,跄跄踉踉,游魂一样荡了出去。
第103章 瞒不住
这天也是霍珩去过大狱的当天。
从幽暗的石牢出来, 正午刺目的阳光并未让人感觉到温暖, 他眯了眯眼, 吩咐可以请霍温过来后, 也没去前头处理公务,而是径直回了后院。
这石牢让他感觉孤寒, 他急欲回到妻子身边汲取温暖。
“夫君回来了?”
晏蓉正在院子里绘画,那日霍珩一副荷香美人图勾起她的绘画的**,恰好这正院的花园子旧日布置精细,奇花异草处处, 夏日郁郁葱葱,斑斓的彩蝶悠闲振翅, 正适合入画。
她回头见得霍珩,笑靥如花,搁下画笔, 脚步轻盈迎上来,拉着他的大手,奇道:“今儿不忙么?怎地这么早就回来了?”
很柔软很温暖的一双纤手,她的笑容仿佛有温度,霍珩唇角不禁翘了翘:“嗯,我早些回来不好么?”
“那自然是极好的。”
晏蓉冲他皱皱鼻子, 眨眼又笑道:“我刚画了一副画,你快来看看呗!”
她兴冲冲拉着他往画案那边走,霍珩微笑道:“是什么?我看看。”
她笑嘻嘻回头:“你看了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
霍珩捏了一下她细滑的左脸,晏蓉轻笑着躲闪, 又探手去回捏他,他也不避,还含笑地凑过去。
自从那次争执又和好以后,夫妻感情更进佳境,日常在院子里也不再顾忌仆妇侍女而端着,经常或手挽着手,或含笑凝视,亲密无间。
霍珩跟着妻子行至画案,只见案上一大幅画已差不多完工,工笔细腻,花草粉蝶栩栩如生,与小花园一式模样。唯一有不同的,就是花架前多一张绒面锦垫,上头有两个白嫩可爱的小娃娃。
小娃娃一个白白胖胖的,瞪大眼睛张着小手努力坐直,显然是刚学会坐不久的。他旁边趴着一个纤细粉嫩的女娃娃,支起上半身,好奇仰脸瞅着他。
霍珩一下子就笑开了,“这是阿宁和虎头。”
他俯身撑着长案,含笑细细打量,又爱又怜,“我们阿宁和虎头都这般大了,都会坐了。”
他惋惜遗憾,自己不得不错过了许多。
“阿宁还不会坐,只虎头会了,祖母说阿宁得加把劲,勿要让弟弟超过太多咯。”
说起儿女,晏蓉笑意更深。霍珩摸了摸画布上的小女娃,目带疼惜:“我们阿宁是个疼爱弟弟的,从母腹里就不争不抢,个子小,这才晚了些许。”
他很认真对妻子解释:“不急的,小孩子六个月会坐是常事,我们虎头筋骨壮实,故而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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