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深秋渐冷,又唯恐降雪路难行,他大概还能走得更久一点。
霍珩称帝,已经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陆礼等一干人已经提前赶到洛阳忙碌各种事去了,偏偏他这个正主迟迟未现身,许多事情得当面确定,诸人翘首等啊盼啊,终于把人等来了。
这不,霍珩前脚进南宫,他们后脚就求见了。
霍珩也不好晾人,于是捏了捏晏蓉的手,道:“那我先过去,你和阿宁虎头先歇歇,不必急着收拾。有什么缺的,尽使唤人取用即可;宫中事务慢慢理清不迟,若宫人鲁钝,随意替换无需顾忌。”
大齐覆灭,南宫却还有不少无处可依的宫人留下来,等冀州军攻下洛阳时还不走的,自然是想一并伺候新主的。韩光清理南宫是时候,筛选几遍,把剩下的人各自安排了职位,作维护洒扫宫室的人手。
霍珩一行自邺城而来,自然是带了忠心世仆的,现在正处于双方初融合的阶段,诸般事务还需要晏蓉细细理清,他嘱咐妻子不需着急,慢慢来就是。
晏蓉一笑:“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累着自己的。”
她回头吆喝:“阿宁,虎头,阿爹要出门了,快快和阿爹告别。”
刚巡视了一圈新地盘的两小“蹬蹬”跑回来,一左一右抱着父亲的小腿,仰脸叽叽喳喳。
“阿爹带我!”
“我也去!我也去!”
晏蓉摇摇头:“不行,今儿阿爹不能带你们,快快放了手。”
阿宁撅了撅嘴,对父亲说:“真的吗?”
要是平时,霍珩肯定妥协了,只是今天真不大合适,他俯身摸了摸闺女和儿子的发顶,“听阿娘的,阿爹天黑就回来,好不好?”
阿宁看了看外头亮晃晃的天,十分失望地点点头。
最后,母子仨手牵手,一起送霍珩到廊下,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申媪先领着侍女安席铺床,晏蓉领着儿子闺女睡了个午觉,醒来后阿宁和虎头继续打闹玩耍,她就召了被韩光临时任命的总管寺人来,接手宫务。
这些前朝宫人非常识相,诚惶诚恐,并未发生任何霍珩所虑之事,反倒是他本人太忙碌了,到了天黑都没法回屋,只能打发仆役回来说一声。
两个小家伙十分失望,嚷嚷着要去阿爹那,好不容易被晏蓉劝下来,到了就寝时间也不肯睡,一直支着脖子在等着,不时要去门边瞅瞅。
后来实在困倦得很的,就憋着小嘴被乳母抱去隔壁睡觉。
霍珩半夜才归,听了此事十分歉疚,他觉得自己食言了,很不对。于是即使时间紧凑,隔日也等孩子们醒了以后,先见了面,说明昨日的事,又嘱咐今晚勿要等了,才匆匆离去。
阿宁和虎头并没有责怪父亲,只是两个小的觉得这地方不大好,阿爹整天不见人,不爱待了,嚷嚷着要回家。
晏蓉啼笑皆非,只好耐性解释这里是新家了,以后不轻易回去了,两小才焉焉消停。
后来,还是霍珩把人哄高兴了,他命人寻了两对画眉,养在竹制的小笼子里,一人送了一对,有些新鲜玩意,这才转移了两个小家伙的注意力。
摆平了一对小儿女,霍珩专注忙碌前面的事。
冬月二十九,大吉,经过商议,他遂定在此日祭告天地,建国即皇帝位。
国号也已拟定,为魏。
下面还有一连串的繁琐事务,就不一一细表了,唯一值得一说的,就是霍珩决定将封后大典定在同一天。
登基大典在前,封后大典在后。
陆礼等人惊诧莫名,这哪有定在同一天的?!
不提时间赶不赶得及,单说一个,皇后固然尊贵,只是这等流芳千古的登极大事,哪个开国君主愿意与人同享此刻荣光?
诸人反应甚是激烈,纷纷劝谏,只是霍珩意在告知,而非征询众人意见,自然是不会更改的。
他大权在握,威势极重,历来说一不二,于是诸人暗暗咋舌过后,就匆匆各自忙碌去了。
快忙疯了,本来登基大典要准备的就极多,现在又添一个封后大典,一个人掰成两半用都嫌不够。
晏蓉知道后,说不感动是假的,此举意义之重大,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来得直接且触动人心。
她也不说什么改天无妨的虚头巴脑话,只捧着他的脸,认认真真地印下一吻。
霍珩眉梢眼角皆是喜意,嘴里却抱怨,这奖赏也忒小气了,他要求媳妇身体力行,大力“奖赏”他。
好,有功得赏不是?于是晏蓉使劲浑身解数,狠狠地“奖励”了自家夫君。
翌日,霍珩精神抖擞,看罢儿女后,昂首阔步地往前面去了。
只剩下晏蓉,疲乏软懒还得应付阿宁和虎头的疑问,“阿娘今天怎么睡这般晚了?”“比我还晚多了!”诸如此类。
她好歹糊弄过去了。
总而言之,进洛阳以后的日子是快乐,甚至比晏蓉想象中还要好,一家四口乐也融融,除了身份更高,住的地方有变化以外,和邺城竟无甚区别。
……
这般一晃眼,就到了冬月二十九。
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的正日子。
这是雪后连续大晴几天的大好日子,霍珩凌晨即起,更衣梳洗,替换上簇新的十二章纹上玄下赤的冕服,蔽膝、佩绶、赤舄等等,最后带上五色玉珠的十二旒冕冠。
一身玄赤,威仪赫赫。
晏蓉领着仆妇亲自伺候,最后抚平他衣襟最后一丝不明显的皱褶,她笑意温柔,目带欣赏:“好了。”
时间很紧凑,霍珩捏了捏她的手,低低道:“我下午来接你。”
两个大典硬是挤在一天,幸好特地选的大吉日吉时也多,等霍珩那边堪堪结束,刚好晏蓉这边就续上。
没时间赶回永宁殿的,只是霍珩这个接,却有另一个意思。
晏蓉隐隐明白,她柔声应道:“好,我等你。”
霍珩匆匆登上龙辇,往前头赶去。
晏蓉裹了一件大毛斗篷,站在门边目送,一等龙辇拐出宫门,申媪立即道:“夫人,婢子等伺候您梳洗。”
封后大典在下午,但晏蓉现在就得忙碌起来了,因为她不但得更衣梳洗,还得上妆挽发,比霍珩要麻烦多了也耗时多了。
阿宁和虎头安排了乳母和侍女好生哄着,今日就暂不抱过来了,时间太紧,并不能耽误浪费。
晏蓉点头,香汤沐浴,长发仔细擦了烘干,一头乌黑亮泽的秀发高高挽起,细细绘了一个精致而端庄的妆容,她细细端详,并未发现瑕疵,站起。
“更衣罢。”
深黑缀红的曲裾深衣,繁复厚重的皇后规制大礼服,与记忆中的差异其实不大,只是从前那身她恨不能脱之而后快,如今却是满心喜悦期待。
她轻轻抚摸眼前的礼服,有些感叹,相同的一个尊位,从前的噩梦早已悄然远去,迎接她的将是崭新的生活。
她唇角翘起,站定伸出双臂。
将厚重的皇后大礼服穿上,又带上沉重耀目的凤冠,有仆妇喜气盈盈禀道:“禀殿下,吉时已至。”
该出发了。
在晏蓉忙碌的过程中,前头礼炮奏乐不绝于耳,最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一波接一波,甚至清晰地传到后方的永宁殿。
登基大典已成,紧接着就该封后大典了。
晏蓉登上凤辇,沿着宫道而出,最终抵达新的百官朝会殿。
殿内外黑压压站满了人,一路排到外面的大广场处,喜乐奏起,晏蓉腰背挺直,缓步入了大典。
高高的玉阶之上,霍珩含笑看着她。
她不禁回以一笑。
陆礼为正使,韩光为副使,宣读皇帝诏书册立晏蓉为正宫皇后。
晏蓉接着诏书,站起,殿内殿外的新旧群臣立即伏拜,跪见皇后殿下千岁。
整齐的山呼如海浪,一波紧接一波,响彻整个大殿内外。霍珩早已大步下了玉阶,往她走来。
“阿蓉,我接你来了。”
他低低道,牵着晏蓉的手,与她一起往玉阶而上,一级又一级,直至登顶。
转身,他与她并肩而立,俯瞰整个江山。
第109章 我相信你
称帝封后, 之后的日子于晏蓉而言, 其实并无太大的区别。
唯二有些差异的, 大概就是霍珩更忙碌了。乱世后的新朝初建,百废待兴,他忙着大刀阔斧整改吏治, 与民休养, 早出晚归,一刻不得空闲,
不过, 早已知晓他曾经心结的晏蓉, 现在也不避讳了,会领着阿宁和虎头去前头探看。
他欣悦得眉梢眼角都藏不住喜意,即便再忙,也抽些许时间陪伴妻儿。
只是晏蓉也不敢多去,怕耽误了他正事, 事后总要好补回来的,这样歇息的时间就又少了些。
不过这次, 她在他耳边直言她心疼他。她觉得, 他闻言那一刻,深邃的黑眸很有些亮, 注视她时,仿佛要将她的心都吸进去似的。
以上的是差异的第一点,至于第二点,就是晏蓉这位开国皇后名气比她想象中还要大太多了。
将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放在同一天, 携手登顶,多么富有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啊。
人们总是向往美好的物事的,加上霍珩独宠一人,帝后伉俪情深的故事已自洛阳流传出去了,正在火热传遍大江南北,这过程中还不断演变出各种版本。
晏蓉有点苦恼,她夫妻恩爱,自家人知道就好了,她不习惯秀恩爱,还秀得这么高调这么大范围。
霍珩却不一样,他身心舒泰,他就是这么稀罕自己的媳妇,怎么了?
没什么,晏蓉表示,并不影响她什么,流传就流传,只要以后不要被打脸就行了。
当然,最后一句纯属吐槽,她也只心里说说而已,不敢说出来,以免霍珩又要生闷气。
就这么忽忽地又是一年,岁首,霍珩作为新帝,在南宫接受了文武勋贵的第一次隆重的朝贺,接着就是德阳殿大宴群臣,君臣同乐。
晏蓉也领着一宗室女眷已及外命妇,也出席了德阳殿大宴。
在这个阔大可容纳万人的宏伟殿堂中,她与霍珩并肩坐于二丈高的白玉阶上,底下是乌泱泱的正觥筹交错的文武权臣及家眷,她举起一樽酒,含笑敬她的郎君。
霍珩眉目带笑,举樽相和,仰首与她饮尽杯中酒。
……
过了年,就是万物复苏的春季,枝头泛新绿,和风满人间。
晏蓉理清的宫务,日子又重新悠闲了起来。
霍珩也不拘着她。
如今正发挥大作用的粮坊和酒坊已并入少府,表面是少府监王源和少监杜其在管,但实际这二人就是从前的邺城粮坊酒坊的管事,一个从前是晏蓉的下属,一个是晏蓉的陪嫁,按霍珩的示意,诸多事务依旧向她请示。
晏蓉挺高兴的,她非常满意霍珩的态度,不过现在粮坊和酒坊正飞速扩建,很多事情需要各衙门协调的,很繁琐,于是她就像从前一样,将权力下放,自己只在大事上拿主意。
所以日子还挺悠闲的,并不会因为忙碌公务而忽略了夫君儿女。
霍珩自然是满意的,阿宁和虎头也满意,唯一有些微词的,大约只有一撮吃撑了闲着的朝中官员,私底下认为皇后的手伸太长了,而陛下对中宫又太过纵容。
于是,这群善于“为君分忧”的官员,就纷纷上了他们的奏疏。
是什么呢?
晏蓉还是在事件落幕的一个月后,才自母亲彭夫人的嘴里,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阿蓉你是不知道,这群吃饱了撑着的,居然奏请陛下下旨选取秀女,以充盈后宫,延绵皇嗣。”
彭夫人非常气愤,怒道:“怕不是自家也有女儿,别有居心的!”
晏家也进洛阳了,晏蓉父弟去年就入朝任职,正摩拳擦掌一展所长,而彭夫人身体欠佳,所以等过了寒冬,春暖花开时才上路往洛阳而来。
她屁股都没坐热,就听了这个让人咬牙切齿的消息,虽然事件早已过去一个多月,但她还是立即匆匆往南宫递了牌子。
“竟有此事?!”
晏蓉真吃惊了,自己竟从没听说过,“阿娘你快给我说说。”
彭夫人摆摆手:“陛下雷厉风行,当场就处置了个刺头,剩下都不敢动了,你不知道也正常。”
原来,今年正旦过后的第一次朝会,就有朝臣当场奏请皇帝选秀了。
什么江山社稷,陛下膝下子嗣单薄啊,洋洋洒洒一大段,附议者众,端是群情激昂。
霍珩却只淡淡表示,新朝建立,百废待兴,一大摊子事需要诸卿劳神操心,为何都这般闲,关心起他的后宫来了?
他说话时表情看着与平常无异,但熟悉如陆礼霍望等一干冀州出身的老臣属,已看出他是十分不高兴,再纠缠下去,恐怕挑事者要吃不完兜着走。
但一群老人也不劝,只作壁上观,私有图谋还不懂看脸色,找死也活该不是?
是啊,陆礼等人也不傻,这群劝选秀的人有何目的?一眼就看穿了。
还不是想将自家女儿塞入陛下后宫,私心以期盼借裙带关系得陛下青睐,若是能诞下皇子,那后续就更可期了。
可他们陛下是什么人?焉是可轻易被人鼓动的?尤其还涉及了中宫。
冀州这群老人,不提陆礼这等窥得天机的,就算是霍望这种在这方面不大开窍的粗豪汉子,都很清楚,他家主公非常珍爱主母,那是日常捧在手心里护着哄着的。
也不瞅瞅当年外出征战,他家主公是往邺城写了多少封信?
这群人就作,看看能作出啥好结果出来不?
果然,霍珩连拒几遍,其中一人急了,道:“陛下即便为了中宫声名,也必下此旨啊!”
霍珩黑眸微微眯起,“什么名声?”
他低沉的嗓音山雨欲来,偏偏私欲熏心者没听出来,反而说:“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同日进行,此乃陛下隆恩,只是如今宣扬四海,陛下又后宫空虚,子嗣稀少,若长久,恐中宫有惑主不贤之嫌。”
皇帝独宠一人,非常难得,但落在某些人眼里,却成了大机遇。
哪有猫儿不爱腥的?如果有,那必定是腥味不够。
好比发话此人,昔日是司州一个中等势力家主,因为投靠得早待遇不错。他膝下有一女,貌美妩媚,自负不逊于南北双姝,又请人精心调.教过,他自信,只要男人沾了身,没有不沉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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