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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华亭——蓬莱客

时间:2019-01-05 10:45:35  作者:蓬莱客
  孟兰亭介绍了自己,在黑板上写下名字,随后转身,笑着说:“开始上课之前,我先出个题目考考大家。”
  宪兵们顿时紧张起来,眼神纷纷瞟向还站在门外盯着的冯恪之。
  “是个关于吃包子的问题。大家不必紧张。”
  宪兵们一听,神色立刻松了下来。
  “吃包子好,我最爱吃了,葱肉馅的,一顿可以吃十个——”
  一个年轻宪兵脱口而出,教室里立刻起了吃吃的笑声,有人轻声嘀咕:“朱彪,你是猪八戒娶媳妇啊,就差个高老庄让你上门去了!”
  那个叫朱彪的宪兵一下涨红了脸,不敢对上孟兰亭投来的视线,垂下脑袋。
  “肃静!肃静!”
  张秘书紧张万分,急忙拿起手边的黑板擦,砰砰地击着桌面,以维持秩序。
  “没关系。我的课堂不是训练场,大家可以随意些。”
  孟兰亭制止了张秘书,看向刚才那个说可以吃十个包子的宪兵,笑道:“葱肉包子很好吃,我也喜欢,不过,你要是进了我的这个题目,可没那么多包子能让你吃个够。”
  礼堂里又起了一阵笑声。那个叫朱彪的宪兵偷偷看了她一眼,脸膛比刚才还要红上几分。
  “我想问大家的是,要是有一百个包子,让一百个人吃,一个大人吃三个,三个小孩吃一个,那么这一百个人里,要叫多少个大人,多少个小孩,可以恰好吃完?”
  听到题目好似很简单,又跟吃包子有关,宪兵们有的赶紧抓起面前的纸笔,哗啦哗啦地画着,有的扳着指头算,也有的和边上的人商量。嗡嗡声此起彼伏。过了好一会儿,就在人人皱眉,冥思苦想之际,终于有人迟疑地举手,孟兰亭让他回答,他说大人25个,小孩75个。
  孟兰亭笑道:“这就是正确的答案。你能不能上来,给大家讲讲,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那人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干笑:“我就瞎算,蒙出来的……”
  边上又发出笑声。
  那人气恼:“你们还笑我?孟小姐都说我答对了!有本事你们也蒙一个看看!”
  笑声更大。
  孟兰亭示意他坐下,笑道:“这个题目看似简单,但直接算,还是有点不便的,我们来换个思路,这回,就要请上刚才的朱同学帮我们答题了。”
  众人都齐刷刷地看向朱彪。
  朱彪听到点了自己的名字,急忙挺起胸膛,啪地起立,站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讲台上的孟小姐。
  孟兰亭含笑,让他坐了回去。
  “三个小孩不是吃一个吗?我们先把数目扩大三倍,假设让一个小孩吃一个,那么推类,一个大人就要吃掉九个,总共将会吃掉三倍三百个的包子。多吃的两百个包子,是因为大人每人多吃了九减一也就是八个包子。所以……”
  她在黑板上写下算式。
  “也就是说,大人有三百减去一百再除以九减去一,算出二十五个。小孩则就七十五人。这样理解,大家是不是清楚多了。”
  礼堂里的宪兵们有的露出恍然之色,急忙点头,有的还在抓耳挠腮,愁眉苦脸。
  孟兰亭笑道:“不管懂没懂,都没关系。这个题目也不止这一个解答的方法,还有别的。我现在之所以和大家一起做,目的是要叫你们心里有个数,这就是接下来我要给你们上的数学课了。要是大家觉得还有点意思,那么,我们今晚就可以正式开始上课了。”
  万万没有想到,请过来上课的教师,竟是如此一位年轻的小姐,又美,又风趣,还亲切得很,和门外那个荼毒了他们快三个月的冯家黑脸公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光是坐这里看她,就已经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了。连原先最害怕的上课内容,听起来也很有意思,远没有一开始想象得那么可怕。
  更何况,还有钱拿!
  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这下,大家终于相信冯长官下午说的那句话了。
  确实是为了让他们“轻松”,才给他们安排的这个夜校。
  宪兵们争先恐后地点头,希望能引来孟小姐对自己的注目,课堂气氛变得极好,感觉屁股还没怎么坐热,这一节课,竟然就结束了。
  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宪兵们再次齐齐起身,鼓掌相送,脸上表情带了点不舍。要不是冯参谋人就在门口盯着,恨不得都围上去再和她搭几句讪才好。
  孟兰亭收拾了教案,面带笑容地和台下学生挥了挥手,转身出了礼堂。
  冯恪之跟了上去,说:“孟小姐,你的课上得太好了。我送你回去。”
  孟兰亭说:“谢谢。劳烦冯公子了。”
  冯恪之说:“应该的。”
  顿了一顿。
  “其实……你也可以叫我名字的,咱们也算熟人了,公子来公子去的,有些不便。”
  孟兰亭歉然一笑:“我这样叫习惯了,突然叫我改口,反倒有些别扭。冯公子你别见怪。”
  冯恪之又想起昨晚,周家太太将自己错认为奚松舟时,他分明听到她的嘴里冒出了一句“松舟”。
  她与奚松舟认识的时间,应该和自己几乎差不了前后几天。奚松舟的名字从她嘴里出来,竟然叫得那么顺溜。
  眼前再浮现出刚才上课时,那些宪兵一个个盯着她的那种眼神,冯恪之的心里,更加不舒服了,面上却没有分毫的表露,点了点头:“也好。我刚才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随孟小姐的方便吧。”
  孟兰亭微笑:“谢谢冯公子的体谅。”
  出去的路上,冯恪之脚步迈得有些大,再没有说别的,将孟兰亭撇在了身后。倒是一直在等着的杨校长跟了出来,热情相送,不断表达对她上课的欣赏和感谢,一直送到司令部的大门口,杨文昌停下了脚步,看了眼冯恪之,心里有点摸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
  今晚,为了迎接这位孟小姐的到来,司令部摆出这样的阵仗,老实说,还是头回。连上回南京总部的上司下来,都没如此礼遇。
  风流倜傥的冯家公子,显然是又看上了这个孟小姐,杨文昌心知肚明,为了配合,自然不遗余力。
  晚上一切顺利,效果好得出乎意料,杨文昌实在不知哪里不对,为何冯家公子突然变得如此沉默,情绪好似有些不快。
  卫兵看到人出来了,忙打开铁门。
  杨文昌迟疑了下,试探:“那么,冯公子你送孟小姐回去了?”
  冯恪之淡淡地说:“孟小姐稍等,我去把车开出来。”
  他话音落下,只见司令部大门之外的路边,忽然亮起两道汽车的车灯,眨了一眨,接着,车里下来一人,朝着大门走了过来。
  竟然是奚松舟!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刚才显然一直等在这里。
  卫兵立刻横枪,将人挡住:“什么人!司令部重地,闲人禁入!”
  奚松舟也未再强行入内,停下脚步,和冯恪之打了声招呼:“恪之!晚上我去周教授那里,他们说兰亭来你这里上课了。我听你八姐说,你最近为了准备月底的军事竞赛,极是忙碌,连晚上都睡司令部里。我没事,就过来代你接她,你不必再送了。”
  他说完,望向孟兰亭:“要是你没事了的话,咱们走吧?”
  孟兰亭略一迟疑,微微一笑:“好的。谢谢你了。”
  她转头,和杨文昌道别,对冯恪之说:“冯公子,你也留步吧,晚上谢谢你来接我。我先走了。”说完朝外而去。
  奚松舟和错愕的杨文昌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跟上了孟兰亭的脚步,到了车前,替她打开车门,开车而去。
  汽车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杨文昌偷偷看了眼冯恪之,见他还双手插兜地站着,盯着已经看不见什么东西的前方,迟疑了下,小声说:“冯公子……要是没事了,我也好走了……再不回,家里的母老虎怕要发作……”
  冯恪之一言不发,转身朝里,大步而去。
 
 
第36章 
  “一个一个来!排队!不许挤!人人有份!”
  “张大山,一元——”
  “刘栋梁,两元——”
  张秘书手里拿了本花名册,一边勾着领了钱的宪兵的名字,一边吆喝,忽然看到冯恪之从外头回来了,眼睛一亮,忙把簿册交给边上的助手,自己一溜烟地朝他跑了过去。
  “小九爷,怎么快就回了?没送孟小姐吗?小九爷放心,你瞧,有我在,秩序好着呐——”
  他指着那条宪兵们兴高采烈排队领钱的队伍让冯恪之看,沾沾自喜。
  今晚上,为了保证上课的效果,他煞费苦心。不但负责布置礼堂,上课时自己在旁随时包擦黑板,为了达到最好的课堂效果,在安排座位时,也是经过一番思量的。
  长得浓眉大眼的,貌端体健的,学历高的,都坐到前面。长得有碍观瞻、没读过多少书的,统统坐到后头去,免得影响班容,妨碍孟小姐上课。
  现在课堂结束,效果上佳,自己的用心得了回报,自然得意。
  冯恪之瞥了眼领钱的队伍,淡淡唔了一声,说了句“有劳,你也去领十块”,转身就往办公室去了。
  张秘书感到他心绪似乎不佳,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一下子就有十块钱可领,又喜不自胜,忙朝他背影鞠躬:“多谢小九爷!小九爷您走好!”
  冯恪之回到办公室,靴也没脱,腿挂床沿,和衣躺在床上,一臂枕在后脑勺下,闭目,一动不动。
  夜渐渐地深了,到了将近十一点,司令部里彻底安静了下去,到处漆黑一片,只有中间塔楼顶端的那盏探照灯放射着强烈的光束,不停来回睃巡。
  窗帘没有拉,光束不时掠过,在床对面的墙上,投出一片光影。
  又一道光束掠过,短暂的照明之后,房间里再次陷入昏暗。
  冯恪之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抓起车钥匙,快步走出办公室。
  ……
  孟兰亭坐上奚松舟的车。
  路上,奚松舟问了几句她今晚给这些宪兵上课的情况之后,仿佛觉察到了她的心思有些恍惚,便没再继续强行和她搭讪,沉默着,开车一直送她回到了周教授家旁的那条巷子口,将车停了下来。
  孟兰亭拿了自己的东西。
  “你不必下来了,我自己进去就行。”
  奚松舟已经下车,替她打开了车门。
  孟兰亭下去,笑着向他道谢。
  “路很短,也有路灯。不早了,明早你也有课,早点回去休息吧。晚上麻烦你了。”
  孟兰亭道完别,转身要进去。
  “兰亭!”
  身后忽然传来奚松舟的呼唤声。
  孟兰亭停下脚步,转头。
  奚松舟走了上来。
  “兰亭,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你最近好像在避着我?”
  路灯的灯光,照在奚松舟的脸上,他的两道目光,望着自己。
  孟兰亭被他说中,略觉尴尬,若无其事地笑道:“你误会了。只是最近我比较忙,所以不大碰的到吧?”
  奚松舟沉默了片刻。
  “不是就好。但愿我的出现,也不会引来你的不便,乃至反感。”
  “不,不,你误会了。我们是朋友,怎么会呢?”
  孟兰亭急忙否认。
  他望着她,微微一笑。
  “这样我就放心了。不早了,你进去吧。要是不介意,下次你去司令部上课,也由我接你回吧。我确实无事,也很愿意。恪之那里,我会和他说一声的。”
  对着这样的奚松舟,孟兰亭实在无法拒绝,只好道谢。
  他露出笑容:“你进去吧。”
  他目送孟兰亭的身影渐渐入巷,凝神,听到了周太太替她开门时的说话声,这才转身会到车里,开车离去。
  ……
  深夜,快十二点了,冯公馆里,冯令美还没有睡。
  她擦完保养全身皮肤的乳液,散着发,肩上披了件丝绸睡衣,依然坐在梳妆台前。两只纤指的指间,夹了一根细细的仙女牌香烟。
  落地灯的柔和灯光自侧打在她卸去了白日妆容的脸上,肌肤光洁,蛾眉曼睩。
  指间的烟,慢慢地弥漫出一缕升腾的烟雾。
  就在这片扭曲跳舞似的淡淡烟雾里,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出神了片刻,慢慢转脸,视线落到摆在床头柜边的那架电话上。
  突然,楼下庭院的方向,传来一阵铁门开启、汽车驾驶而入的声音。
  弟弟在宪兵司令部,离竞赛没多少日子了,前晚刚回过一趟,今晚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要不是他,这么晚了,会是谁回家?
  冯令美的心微微一跳,立刻掐了烟,从梳妆台前起身,趿着脚下那双刺绣着精致云彩蝙蝠纹的绸面软底拖鞋,快步走到窗前,稍稍撩开点窗帘,从缝隙里看了下去。
  不是别人。
  是弟弟回了。
  冯令美披好衣服,开门下楼。
  冯妈从睡梦里闻声而出,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跟着刚从外面进来的冯恪之,问他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夜宵。
  “这么晚才回?有事?”冯令美问弟弟。
  弟弟心情看起来不大好的样子,说了句“没事,就回来睡”,人就往楼上去。
  “等等——”
  冯令美叫住他。“最近手头紧不紧?要不要八姐借你钱?”
  父亲痛恨小九的胡天胡帝,这两年,不但严格限制他的花费,还命女儿们也不准背着自己给他钱。
  冯家姐姐们自然希望弟弟学好,但又怕父亲收得太紧,弟弟出去了没钱花也不好。冯令美知道,三天两头,总有姐姐悄悄给他塞钱,但他从不要,自己在证券公所里玩。外国公司发行的股票、债券、政府发的金币公债、南洋市场的股票,诸如此类,什么都玩。说白了就是投机。
  或许弟弟天生是个冒险家,竟让他混得如鱼得水,这两年,连冯令美也跟着他赚过一大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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