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母亲的亲生子?
这怎么可能,自小,他便是在母亲房中长大,他还一直以为,母亲爱他这个孩儿,爱到他想要什么,闹一闹,哭一哭,便能得到想要的。
而现在,他真心敬重的母亲,疼爱的嫡妹,却对他满是鄙夷,生怕他成了事,妨碍了幼弟。
屋外的丫鬟看了看天色,进了院子,想要提醒夫人该回去歇息,范远才还站在远处,满脸恍惚,根本没有发现她就要到前来。
三两下爬上树躲藏的一位武师傅弹出一颗石子,范远才右腿被打的一痛,才从这种恍惚中回过神来,他一抬眼便望见了正进院子的丫鬟,连忙身子一翻,趁着她还还看这边,踩着底下的花盆翻墙出去。
武师傅们望着他这利落的身手,俱都呵呵一声。
就说这小子和郎素一般是个天纵奇才了,两天打鱼三天晒网便能如此,若是认真起来还得了。
这边的郎府中,却是迎来了贵客。
卫明言来的时候,郎素正拿着一柄长/枪,在练武场上练习白日里新学的招式。
他虽然已经能打赢两位武师傅,但那也是要赤手空拳才可,若是双方拿了武器,郎素就只能认输了。
虽然陛下说的是让范远才好生学习,郎素只是一个陪练的,但关在府中又没有别的花头,他自然也只能跟着一道练,偶尔与范远才对练的时候,还能公报私仇好好揍这个小子一顿。
原本玩闹一般的练习在知道朝中决定与匈奴开战后,立刻便认真了起来。
郎素是个郎君,郎君哪里有不想提刀上战场的。
当然,范远才那个家伙不算。
他之前也真好意思去到处散播他郎素娘娘腔,真该在他哭哭啼啼求着武师傅不想练武时将铜镜搬来,让范远才好好看看到底谁娘娘腔。
郎素一边一心二用的想着范远才这家伙又跑到哪里去偷懒,一边完成了最后的收尾动作,想象着若是面前站着敌人,自己该如何将他刺杀。
结果枪刚收起来,便对上了当朝帝王的视线。
卫明言今日穿了一身白色,身上裹着一片毛茸,却不显臃肿,站在寒风中,那张俊美的英挺相貌上一双眼望过来时,差点没把郎素给吓得从练武场上摔下去。
他这下可不敢胡思乱想了,连忙从练武场上下来,“草民见过陛下……”
膝盖还没跪下去,便被穿着常服的帝王给托住了胳膊,“行了,在外面没这么多规矩。”
郎素也算是练武练了这么长时间的人了,手下功夫还算不错,结果他刚才居然直接被陛下给稳稳抬了起来,看他脸上神色,居然也无一丝勉强。
难不成陛下也会武?
在府中关了这么久,他也不再是曾经什么也不懂的纨绔子弟,此刻察觉到后也只是心中暗惊,不敢表露出什么来。
“朕看你练的不错,若是朕要你跟随胡将军一同去夺回我柳国七座城,你可愿意?”
郎素双眼立刻亮起,想也不想的便答道,“草民愿意!”
建功立业,战场杀敌,这才是郎君们该做的事。
卫明言看他那满眼的期待,朗声笑道,“好,你也算是有志气,不愧是朕的侄儿。”
郎素现在满心都是自己终于可以上战场杀敌,也顾不上陛下还有八年才能真正成为自己姑丈的事,只是挺直了胸膛,眼中满满都是豪情。
他学文不成,但也可以上战场杀敌,建功后给母亲请浩命!
正在想着,却听面前的帝王随口问道,“范远才呢?为何不与你一同练习?”
这个怂货肯定又跑去假山里面偷哭了。
每次还以为别人不知道,也不想想那假山可是每天都有人打扫,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他。
郎素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陛下说,正在为难时,却听一声重物落地。
一行人都看了过去,对上了一张早就哭的满脸是泪,略微胖的白嫩|嫩脸蛋。
张元看看墙,又看看刚从墙外面翻出来的范远才,立刻瞪圆了眼。
他被关在郎府中不得出去的事可是陛下下旨,范远才居然敢偷偷溜出去,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抗旨不尊!
他想站出来大喊一声放肆,但悄悄抬眼看了看脸上没什么怒意的陛下,又安安静静的缩了回去。
范远才一回身就望见了他们,心中也是一惊,随即快速上前,直接跪在了地上。
“草民有罪。”
他面上与其说是面无表情,不如说是麻木。
这般一脸等待着处置的神情让刚刚才反应过来的郎素简直目瞪口呆。
他不是很会哭,很会求饶吗?
这都被陛下捉了个正着了,怎么不哭不求陛下从轻发落了,这不是等着被杀头吗?
郎素到底不是那样心冷的人,尤其两人这段时间相处也相处出来了一些感情,他咬牙,也跟着跪在了范远才身边。
“你们两个,这是跟朕请罪来了?”
卫明言的神情玩味起来,“郎素,你又没犯错,你跪下做什么。”
郎素张张口,心里给范远才记了一笔,求道,“陛下,范远才不是故意违抗圣旨的,请陛下饶他一命。”
他说完,去看身边跪着的人,想让他发挥出那死皮赖脸哭泣求饶的招数,结果却见范远才脸上满是被冷风吹出冰渣的泪水,一双眼红肿着,丝毫没有要给自己辩解的模样。
这家伙出府一趟被冻傻了不成。
郎素咬牙,范远才自己不说,那就只能他来说了,他刚刚酝酿好情绪,就见那墙外又翻进来两个身影。
只是与范远才那声重响不同,两位武师傅就连落地都是静悄悄无声的。
他们一眼就望见了正在练武场前站着的帝王,连忙上前来跪下。
于是,卫明言面前一下子跪了四个人。
两位武师傅跪在前列,恭敬汇报,“陛下,范公子去了范家二小姐的院子中。”
“朕知道了。”
卫明言看了一眼神情麻木的范远才,挑挑眉,“行了,都起来吧。”
“朕也不是那等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人,顶多也就把你们丢到边关去将功赎罪了。”
“范远才,你过来。”
范远才虽然现在整个人都木了,但这天底下第一尊贵的帝王叫他他还是应的,一脸难受的站起身,跟着卫明言到了另一边。
郎素看着两位武师傅都站了起来,连忙也小心翼翼的跟着一道站起。
“师傅,你们是去跟踪范远才了吗?”
“是陛下让你们跟的吗?”
“师傅,你们怎么不说话?”
见两位武师傅都如同雕塑一般动也不动,郎素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试探着要去戳他们的肩。
要被他戳的那位武师傅冷漠着神情转头与郎素对视,成功让他的指尖僵硬着没敢再往前。
郎素尴尬的笑了几声,只好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伸长脖子去看范远才那边是什么情况。
帝王站在带着范远才一路走到了池塘边,看着因为寒冷结冰了的湖面,轻声道,“你的亲生母亲,也是在冬天,湖中溺死的。”
从跟来之后就一直默不作声的范远才猛地抬起了头,怔怔望着面前披着白色斗篷的男人。
卫明言望着结了冰的湖面,继续道,“你母亲是你父亲的原配,她娘家在榕城,榕城被匈奴攻打那一年,你母亲回乡奔丧,回来的路上,就得到了榕城被攻打的消息。”
“她回京之后,榕城被攻破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都,那时,许是因为你母亲刚从榕城回来,仆人又病死了一个,有些流言。”
“之后,她便自尽在了湖中,范大人后娶了继室,将你母亲除名,你被记在了继室名下,范家上下,无人再提起你母亲一句。”
范远才双目赤红,死死地握着拳,“陛下,我母亲她真的……”
卫明言似是感叹的摇了摇头,“朕查到的是你母亲清清白白。”
“只是流言误人,无人信她。”
无人信她……
便是因为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她便丢下自己,投湖自尽。
而他,生为人子,居然长到这么大才知道亲生母亲的存在。
“朕派去查探的人已经回来,你母亲娘家在榕城还留着几丝血脉,朕原本是想将你派去榕城,好接回血脉亲人,但若是你不愿,朕也不会强求。”
范远才始终望着湖面,仿佛在这结了冰的湖上看到了一个女子绝望跳入。
他这一次没有哭,只是眼眶通红了些。
郎素伸长脖子看着,只见陛下对着范远才不知道说了什么,原本站着的他又跪了下去。
还重重的磕了好几个头。
什么情况?
陛下要把范远才拉出去砍了?
他在求饶呢?
郎素正看着,却见陛下回了身,一双明明该是锋利,却总像是含着笑意的眸子望着他的方向。
他招了招手,郎素还没想好要不要过去,便见身边的武师傅已经走了过去。
那身上披着白色斗篷的俊美君王不知和武师傅说了什么,待他说完,武师傅也看向了郎素。
郎素心里有些发憷,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刚退完,便见着卫明言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
有点慌。
感觉不太妙。
陛下离开了,两位武师傅围上来了。
“郎公子,陛下言公子想上战场,我等便假做敌人,用木棍与公子对战。”
郎素一开始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恶意。
直到他被武师傅们用包了牛皮的木棍戳的浑身青紫,晚上翻个身,疼一下,疼的翻回来,又疼一下。
简直惨不忍睹。
而最让郎素觉得奇怪的,还是突然变得能吃苦的范远才。
被这么围殴,他自己都受不了了,范远才居然硬是一声不吭。
陛下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居然如此有效。
想到那天陛下望着他神秘的笑,郎素浑身一紧。
难道和他有关?
他忍不住想了想如果和自己有关范远才怎么才会突然如此勤奋。
除了若是胜过自己会给范远才奖励外,他实在想不到别的了。
郎素正想着,突然见一旁塌上的范远才悄悄起了身,一点声音也没发出的穿上衣服出去。
他连忙也跟了上去,果然见到这家伙在练武场上借着月色练武。
好啊!
居然背着他偷偷努力!
郎素心中憋着一股气,猛地跳上台,拿了长/枪与范远才来了一场。
郎素练武的时间长一些,范远才之前又不肯认真,最后自然是他败下阵来。
收枪之后,他有些讶异的望向郎素,“你怎么也来了?”
一说起这个郎素便气不打一出来,他一仰头,倨傲道,“怎么,这练武场我就不能来了?”
“以后你若是要练武,多晚都要叫我。”
他把话挑明了,看范远才这家伙还敢不敢背着他偷偷练。
明明是这样的语气,范远才一整天都仿佛在冰水中泡着的心却一暖。
他努力扯出一抹笑来,“你别担心了,我没事。”
郎素:“什么?”
见他不愿意说破,范远才心中更暖,笑容也真了很多,他将枪丢在一边,捡起了放在一边的木棍,笑道,“来,我们练练这个。”
练就练,谁怕谁!
郎素立刻也捡起了木棍,两人在武学上的天赋都差不多,学着白天武师傅们的模样练了一会,居然也都有模有样起来。
两位武师傅坐在树上,看着两个年轻的郎君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的,心中都满意无比。
若是他们一直都有这样的劲头,真上了战场,日后未必不能成为一名大将。
***
朝中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要打仗的消息快速传遍了整个京都,之前那些一个个白面无须的郎君们都被家中按着学了这么长时间的武,个个都不是曾经肩不能挑的他们了。
现在一听朝廷绝对夺回七座城,一个个嗷嗷叫着非要参军。
他们都学了这么长时间的武艺了,若是不参军,那不是浪费了吗!
之前还押着这些小辈们练武的长辈都头疼了,他们愿意让孩子习武,可不代表愿意将这些家族中的希望丢去战场。
刀枪无眼,只看那些武官家中如何凋零便知道了。
先帝在时,武官回了家便是可劲的生娃娃,可就算是这样,最后活下来的也没有几个。
这些小崽子们在京都中就算是翻了天也有老子兜着,可若是出了京都,站在匈奴人面前,谁还给他们面子。
这下这些做长辈的也都不逼着他们习武了,一个个的给足了钱,让他们随意的去京都中玩,爱玩什么玩什么,只要别嚷嚷着要去打匈奴就好。
他们却是没想到,被关在府中的郎素与范远才解了禁,也在京都中开始活动了。
这两个曾经是死对头,现在却也算得上是师兄弟,两人可都是被宫中送来的武师傅调|教过的,对上京都的这些学了几天武艺便自觉厉害的勋贵子弟们,根本不用费什么心思便直接将人压服了。
他们这么长时间没出来活动,一出来便发现京都转了风向。
从‘谁最会玩最能找到好玩的地方手上有能请大家玩的钱就是老大’,变成了‘谁身手最好打架最潇洒能打赢所有人就是老大’。
那还等什么,两人可都不是那种低调的家伙,之前就爱呼朋唤友,现在难得有个这么好的机会,可不得好好把握住了。
不到几天,整个京都排得上名号的勋贵子弟们便个个都跟在了两人身后。
他们还集资在京都中盖了一个练武场,每天的娱乐活动从斗鸡逗猫逗狗逗小伙伴,变成了各种武术比拼。
就连这些最喜欢到处去玩的纨绔子弟们都因为要攻打匈奴而变了性子,原本还因为要打仗而惶惶不安的百姓们渐渐放下了心来。
他们自己玩还不过瘾,拿了银两出来摆擂台,若是有谁胜了,银两就归了那个人。
对于这些自出生起就含着金汤匙的郎君们来说,那些银两只是他们的零花,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那可是一大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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