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烟灰突然断了,掉到了他的身上,他一把摁灭烟头,揉了揉脸,终于在对话框打出一句:“最近怎么没来玩牌?”
带着期待,他耐心的等待着。
其实,他很少跟她聊天的。他就像网络才兴起那个时代的古老网民,轻易是不会在网上跟人有什么交集的。
跟灰烬加上好友,那也是因为打升级认识的。
两个人偶尔组了几次队,都觉得跟对方配合得特别好,因此慢慢成了固定的牌搭子,互相的积分也从几百升到了几千。
两个人平时的交往也十分的有分寸,并不会刻意的聊自己的生活,只是偶尔有一些浅显的交流。
就他所知的,她是一个裁缝,有一个读高中的儿子,却从来没有听她提起她的老公。根据他的判断,她极有可能是一位单亲妈妈。
她的头像,据她说,是她画的她儿子的铅笔头像。
他没告诉她的是,她儿子跟他的少年时代,是有几分相似的。
卧底归来,他立下了大功,却也因公负伤,被废了一条腿。
为了防止报复,经过上级的安排,他隐姓埋名,隐藏了身份,整了容,过往的痕迹彻底的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现在虽然孤家寡人一个,在陌生的小地方过着平淡平静的生活,可是他十分珍惜这用热血、青春、孤独、沉沦、挣扎、信念、正义换来的宁静,想就这样子平淡的过完余生。
平时他也没什么爱好,就是闲暇之余,喜欢在网上打打升级。
“灰烬”这个牌搭子,跟他配合得也好,人也好,相处起来觉得很舒服,他的心里,不是没起过一丝丝涟漪。
可是想到自己的情况,想到人家有孩子,也许不一定就是单身,他的那点涟漪很快就消散无形。
自己的余生,还是老老实实独自一人过下去吧。
等了很久,“灰烬”也没有回一句话,他也没有兴趣再打牌了。
想了想,他又在对话框打出一句:“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对话框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他揉了揉脸,又敲:“我有点担心你,看到了回复我,好吗?”
再等了一阵,还是没收到任何回音。
关了电脑,洗漱之后,躺到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又回想起那些灰暗危险的岁月,一张张面孔在脑海里交织而过。
那些岁月步步惊险,他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没想到,现在还能拣到安稳的余生。
有太多的遗憾,但是更多的是庆幸和感恩,至少,他比躺在陵园里的战友幸运多了。
迷迷糊糊的睡去,天还没亮就醒来。
他一向没有赖床的习惯,瘸着一条腿,还是爬起来锻炼了一阵身体。
吃了饭,他去了离住处不远的一个木雕作坊。
他从少年时代起,就喜欢上了木雕,但是只是出于热爱,并没有系统的学习过。
现在因伤早退,隐姓埋名,选中的这个小县城,也是因为这里木雕艺术盛行,他能够学一门热爱的手艺打发余生的时间。
在这里呆了好几年的时间,他已经是一个手艺娴熟的木雕师傅,每天在这个作坊里工作到下午六、七点,一天的时间很就过去了。
白天日子挺平静,挺充实,挺好的。
等他吃了作坊老板娘提供的晚餐,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里,已经快八点了。
洗了个澡,打开电脑,登陆QQ,几声提示音响起。
他看到“灰烬”的头像在闪烁,心里莫名的有些激动,赶忙点开,对话框里显示的一句话,却让他五雷轰顶。
“你好,我是灰烬的姐姐,她这段时间昏迷不醒,有可能成植物人,以后可能都不会上QQ了。”
植物人?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就成了植物人了,不可能吧?
此时,他真希望这是盗号的恶作剧。
腿被打断的地方隐隐又痛了起来,他的心也在抽痛。
茫然了一阵,他打字问道:“怎么会这样?灰烬她是脑部遭受撞击了?”
QQ提示音很快就响起:“唉,烧炭自杀,等发现送到医院抢救,就……”
烧炭自杀?
钟策看着这四个字,有些不能理解。
一起打牌这几年,虽然没有过多的谈论互相的私生活,但是可以感觉到,灰烬是一个状态挺平和淡然的人啊,怎么会想不开,要烧炭自杀呢?
思索了一下,他敲下一句:“我很意外,接触几年,感觉你妹妹不是那种悲观的人啊,能冒昧的问句原因吗。”
“一言难尽,她过得太苦了,唉,先就这样吧,谢谢你的关心。”
那边回到,看样子灰烬的姐姐并不打算对他这个网上的陌生人说啥。
可是他的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生活是有多苦,能让一个人绝望到这个程度,她不考虑她的孩子,她的家庭么?
于是他赶紧打字:“灰烬姐姐,我很关心灰烬的状况,我有个朋友是神经外科主任医师,也许我能帮你问问他。”
“真的么?太好了,我们这里就是个小县城,医疗水平有限,我现在也很着急,可是又没什么办法。”
随后,灰烬的姐姐将妹妹的大致情况说了一下。
妹妹的婚姻并不顺利,婚后跟丈夫感情冷淡,10年前两人离婚后,带着孩子独自生活。
妹妹含辛茹苦的将孩子养大,今年高考孩子上了重本线,谁知道打篮球时出了意外,还没送到医院就不治死亡。
妹妹受不了这个打击,就烧炭自杀了,哪知道人没死成,反而快成了植物人。
看着灰烬的经历,看着她那个跟自己少年时代有几成相似的头像,钟策的心隐隐作痛。
难怪她的网名听起来这么悲观,没料到是一个被命运摧残的苦命女人。
他看看自己的腿,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想去看看躺在病床上的灰烬。
要知道卧底归来病退后,他隐姓埋名瘸着个腿,跟外界的来往,十分的少。
就算至亲的父亲兄弟,也只是逢年过节换一张新卡,悄悄地打一个问候电话,说完之后就将新卡毁了。
“灰烬姐姐,我想来探望一下灰烬,了解一下她的具体症状,好方便跟我朋友沟通。”他知道自己不走这一趟,于心不安。
那边等了一阵,终于回话答应了,估计也是觉得走投无路,想多一个人多一个主意。
等那边说了一个地址和姓名之后,钟策的脑子轰的一下炸了。
齐宁?
齐湘?
姐姐齐宁?
妹妹齐湘?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对番外前世不感兴趣的,以后可以跳看哈。
第12章 少年钟策(04)
赶紧低下头,顺着墙边往上爬,等到了二楼,钟策正在楼道的逆光里等她。
她赶紧说:“钟策哥哥,就在尽头右手的那间砖房里。”
转业回来后,单位上只分了一个单间给他们家,这一家四口怎么住啊?
最后,爸爸一咬牙,拿出转业的大半安家费,买了这个木头的二层小楼。
后来觉着房子不够住,家里又把这套老房子改建了一次。
这房子一楼原来都是泥巴地,洗澡也是在天井里露天洗,非常不方便。
改建时,一楼地上全铺了一层青石板,还在天井旁修了一间洗澡房。
不过这老房子没有自来水,所以她们就一直用的天井里的那口井水。虽然没那么方便,不过也习惯了。
而且井水甜甜的,还挺好喝呢。
老房子楼下有一间卧室,楼上两间卧室,要说一家四口,也是够住的。
但是一楼地气重、潮湿阴冷,容易得风湿,所以爸爸让工人将前面的院子隔了一半出来,加修了两层砖混建筑。
楼下加修的是一间长长的客厅,客厅上面的二楼,一半做卧室、一半做露台,现在那个房间正是齐湘在住。
房间门大开着,钟策拎包进了房间,一打量,大概有10来个平方,收拾得干净整洁。
靠墙一张松木床,看起来分外眼熟。
床三面都有床栏,木架上垂着洁白的细纱蚊帐。床体刷着半透明的蕃茄红漆,上面铺着整张竹子展开压制的竹凉席。
他记得,小时候在齐家玩累犯困的时候,他和齐湘还一起在上面睡过好多次午觉呢。
其它的陈设很简单,床前的窗户下,放着一套学习桌椅,床尾那头立着个衣柜,挨着门口,还有一台古老的缝纫机、一台落地电风扇。
而刮白的墙上,横七竖八的贴着几张海报。他瞄了一眼:张国荣、小虎队、钟楚红、王祖贤,还有叫不出名字的老牌好莱坞女星……
这是齐湘的房间?
正想着,齐湘跟进来,说:“钟策哥哥,这段时间你就住这里,我去跟姐姐睡。”
然后她跑到衣柜边,拉开柜门,指着被清空的两大格空位,说:“你的衣服就放这里吧。”
钟策放下包,指指书桌那些抽屉,问:“有没有我不能动的地方?”
“啊,没有没有,都可以的,随便用。” 齐湘脸微微有点红,她也有点小秘密的,就是第二格抽屉里那本日记,幸好是带锁的,哦呵呵呵……
钟策打开提包,从里面拿出一大包用牛皮纸包好的东西,放到桌上,说:“这是我给你带来的复习资料,都是我觉得比较好、比较有用的资料和习题,我都做过注解的,下午仔细给你讲。”
然后,他拿出换洗的衣物,说:“我先去洗澡了,你现在把资料拆了先翻翻。”
“哦,好。” 齐湘应着,拿起书桌上的剪刀,把包装小心的剪开。
一大包资料都还保持得比较整洁,她随手拿起本复习资料翻了翻,再次感叹,钟家哥哥的字写得真好。
他在资料上勾重点、做注解,做总结,写思路,详尽的分析让齐湘简直自愧弗如,难怪两人的学习水平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想想自己总是忍不住在课本和复习资料的空白处,画仙女、画小姐,画花花鸟鸟的,就觉得自己的学习态度太不严肃、太吊儿郎当了。
等钟策冲完头和澡,回到楼上,齐湘还在认真的翻着那些资料,一副好学生的样子。
钟策微微一笑,他已经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洗了,准备把它们晾在露台的衣杆上。
齐湘回过神来,从屋里出来,跑到露台上,说:“哎呀,钟策哥哥,你怎么自己把衣服洗啦。”
钟策一愣,笑:“自己不洗,难道你帮我洗啊?”
“啊,你是客嘛,我本来就打算帮你洗呀。” 齐湘倒是想着,要把客人招呼好。
钟策一脸老父亲的笑:“我可没把自己当客人。”顿了顿,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道:“你以后去我家……玩,也别把自己当客人啊。”
看着女孩张口结舌,他的酒窝更深了:“再说,我还有内裤,也不适合你洗啊。”
他说的若无其事、一本正经,但是齐湘的脸却红了起来。
等她看到钟策的衣物离她晒的衣物、尤其是那白色的文胸很近时,她的脸更红了。
两人的内衣在7月暴烈的阳光下,还在轻轻的摇晃着,怎么看起来……
有些……
暧昧呢……
钟策的短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才洗了澡的身体有舒肤佳香皂的柠檬味,在阳光下,她身边,那种少年清爽的荷尔蒙爆棚感直击心神。
“啊,钟策哥哥你快休息吧,我也去午睡啦。”耳朵尖子都红起来的少女,一溜烟跑到齐宁的房间,把门掩上了。
齐宁在客厅里看电视,楼下凉快些,这么热的天气她不爱午睡的。
躺在齐宁的床上,风扇乌拉乌拉转着,吹着不太凉的风,她的粉红心事都要满得溢出来了,翻来覆去的,哪里睡得着。
想到钟策就在隔壁的房间,就睡在她的床上,她害羞的一把捂住脸,少女心飞得满屋子都是。
钟策前世从警校毕业,打入大毒枭的黑帮卧底,做情报员、发展线人。
前前后后近十年,九死一生,后来因公伤残提前退休。
他的青春年华,身处最危险最黑暗的罪恶深渊,见惯了人间的丑恶、黑暗、残酷、血腥、冰冷,也见惯了灯红酒绿、醉生梦死、行尸走肉、生不如死,一颗心早就修炼得坚硬如铁,波澜不惊。
重回到齐湘的16岁,他虽有着少年的身躯,却依然是一个沧桑的灵魂。
可是此刻,为什么,他突然又涌起了一种少年那为爱悸动的激荡心情呢?
那颗千疮百孔、饱受沧桑的心为什么变得一片柔软,开出了新生的嫩芽呢?
他抑制住激动的心情,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今生今世,他们——将会是——彼此的——救赎!
回到屋里,想到这就是齐湘的房间,想到齐湘就在隔壁,他哪里还睡得着。
他坐到书桌前,将自己带来的那些资料摞放好。
书桌上还摆放着齐湘的课本、资料和暑期作业,他拿起来翻看,想了解一下齐湘现在的学习水平是什么程度。
桌子靠床的那头,放着一个白色的小碟子,盛着一个透明的空菓珍玻璃杯,杯里插着十来枝含苞待放的栀子花,那沁人的清香在屋里悠悠流转。
窗台上,绿色的窗棂下,还摆着两盆茉莉花,洁白的小花骨朵在翠绿的枝桠间冒出来,星星点点的,十分动人。
他觉着,这两种花,就像现在的齐湘,清新又可爱,还带着一丝少女的羞怯。
他翻着书,眼睛却忍不住又去看书桌的玻璃下,压着的相片。
玻璃下除了少数跟家人和同学的合影,大部分都是齐湘单人的。
除了童年时,在部队里见过的那些黑白小照片,好多都是他们两家分开后拍的。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齐湘从一个小不点,到小萝莉,再到可爱的少女,心里感叹,时光易逝,旧梦依稀。
等好不容易定下心,把齐湘的水平做了个大致了解,他才躺倒在床上。
这竹席子也是小时候睡过的,这么多年过去,已经被睡得光滑锃亮,凉凉润润的。
7/139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