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很平静地坐下:“你觉得他们是什么?”
之前说了那么多话,夏丽怎么可能猜不到。她只能乞求地看着安娜:“请您帮帮我啊!帮帮我……我所有的钱都可以给您,都给您!”
“钱?”安娜摇摇头:“我不要那个……一般来说我要的都是受助者的信仰,只要信仰我们神社的神明就可以了。但是夏丽小姐,恕我直言,我这次会帮助您,但是我不要您的信仰。”
“您的信仰,一文不值。”
说完这句话,安娜不管夏丽由红转白的神色。只是缓缓地叙述:“您总共堕胎了四次,这里是两个孩子,您知道为什么吗?”
安娜并不是要夏丽来回答,接着她就自问自答:“其中一个孩子和您的缘分非常深,不只是欠了您的大恩德,更是已经和您做过几次母子了。当您怀孕后,他就立刻来找您。”
“他依赖您,也爱着您,以为在您的肚子里就是受到您的保护。可是您和他的父亲做了什么,将他出生的希望给扼杀?当他死在肚子里的时候,您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正是因为两人之间的缘分太深了,这个孩子并没有像别的被堕胎的孩子那样,或者因为怨念报复,或者因为依旧爱着母亲,不忍报复,于是离开,而是在她怀孕之后再次成为她的孩子。
“总共四次,他成为您的孩子四次,然后被您杀死了四次,您活生生耗尽了和他的缘分。然而即使是这样,这个孩子依旧善良,不是没有怨恨,只是他太喜欢您了。”
安娜的话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当她说完这句话,夏丽忍不住哀鸣了一声:“请您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安娜却没有因此停下,她看着那个撕咬着的孩子:“所以才有了另外一个孩子,本来的那个孩子为了不影响您离开了,只是偶尔来看您而已。”
感受到那个弱小的孩子传达给自己的信息,安娜心里越来越沉重。
偶尔来看夏丽的孩子发现夏丽再次受孕了,他本来以为他喜欢的‘妈妈’终于可以有孩子了,虽然那个孩子不是自己,但是他依旧很开心。
他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的命运和他一样。
不同在于这个孩子扼杀生的希望之后充满了怨恨,扒在夏丽的肚子上不肯离开,这极大地影响了夏丽的身体健康和运势。
更严重的是因为怨恨过于强烈,他慢慢地长出了牙齿。强烈的怨恨也是力量,于是日复一日地撕咬夏丽的肚子。夏丽身体一直血流不止就是这个原因!
之前那个孩子也就是这个时候才选择依附在夏丽身上,他并不想影响夏丽,可是他想保护夏丽,从那个充满了怨恨的孩子手上。
“即使受到再多的伤害,即使这么的弱小,这个孩子依旧爱您,非常爱您,您是他的妈妈。”安娜说出了所有,悲悯与痛恨在眼睛里明明灭灭,仿佛是高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又像是天边燃烧的火焰。
捂着脸在哭的夏丽停止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肚子。那个已经半透明的孩子显然很虚弱,但是依旧拼命从另一个孩子手上保护她。不由自主的,她想伸出手摸摸他,然而对于她来说这一切都是没有实质的,所以当然是什么都没有摸到。
就算是这样,那个孩子也‘啊啊’地叫出了声,就好像幼小的婴孩正向自己全心全意依赖的母亲伸出手,让她抱抱自己。
“不然您以为您凭什么这么久还没有因为另一个孩子的怨恨死掉,是另一个孩子一直在阻止他!”只不过因为自身的弱小,阻止的力量越来越小。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呜咽一声,夏丽放声大哭起来。
凉子近乎惊异地望着这一幕,她总算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明白之后就是更加深刻的惊讶——对于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她一直有些相信,又有些不相信,和一个普通的女性没什么两样。
而等到事情真的发生在眼前,她反应不能……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这种事的吗?
安娜并没有管夏丽的忏悔,冷冰冰道:“我会在今天解决这件事,那么,这位姐姐,可以请您出去吗?顺便再叫我的两个助手进来。”
凉子看向夏丽,夏丽抽噎着点点头。于是凉子出去,蜂须贺和爱染进来。
安娜替他们解释了一下情况,怎么说呢,到底不是人类。即使拥有了人身,天性里也有了一些人性,依旧和人类的反应不同。他们有着微微的气愤和怜悯,但也仅此而已了。
爱染双手枕着后脑勺:“原来如此啊,为什么我会这么敏感,明明蜂须贺先生看不到的说。”
爱染明王这位菩萨在日本变成了主管男女之爱与姻缘的菩萨,而夏丽的孩子也都是男女爱.欲结下的果实,受到爱染明王加持的他更敏锐是很正常的事情。
安娜开始在夏丽周围的地面画下符阵,强调:“那个小孩子很凶的,我要专心做法,你们帮我看着一点。”
其实如果只是处置这两个孩子,打散消灭这样是很容易的,以安娜的能力,再凶又怎么样?
但是这样做很容易误伤到被他们依附的夏丽的灵魂,更重要的是安娜也并不想打散两个孩子,她想超度他们。
他们这种没有出生就死掉的孩子是很可怜的,从定义上来说他们并不是人类,所以灵魂也就谈不上入地府重新投胎了。从华夏的定义来看,他们什么都不是,所以只能在天地之间飘荡,受尽各种苦楚。
从东瀛的定义来看他们应该属于妖怪,反正东瀛习惯将无法归类的都算成是妖怪。
但是不管哪一种,都是失去了再次做人的机会,并且会因为自身的弱小受到其他幽灵、妖怪的欺负。在天地之间游荡,忍饥挨饿,最后自然而然消散。
偶尔也有因为怨念实在强大而变得厉害的,可是不要当这些孩子就是幸福的。他们因为怨念的关系失去理智,所以选择害死自己的‘母亲’。但当这件事真的发生的时候,他们明白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那就是深重的痛苦。
弑母的罪孽也是不能轻易承受的!
满怀希望等待着出生,最后还没有见到外面世界就被杀死了,而且是被最信赖最亲爱的妈妈杀死的!这是多么大的痛苦?那个孩子因为怨念变成那样,安娜只能说一切都是有本而来。
至于另一个乖的让人怜惜的孩子,安娜就更加怜爱了。
超度这种非人非鬼的存在使用的方法是不同的,就算是安娜也要花大力气——如果换成是普通的道士、和尚来做,恐怕压迫一群人一起才能做成。
饶是如此,安娜也要专心致志,所以防备因为怨念已经失去灵智的孩子突然有什么举动就是必要的了。魑魅魍魉这种存在最不可以忽视的就是怨念了,即使是很弱小的存在,只要怨念足够强,也可能会变得非常可怕。
别人都说小孩子的怨灵最难对付,因为这些小孩子要么没有怨恨,一旦有怨恨就会恨的非常单纯和执着,这种怨恨是最强大的!
而没有出生的孩子的怨恨呢?那只会更加强大!
因为他们连灵智都还没有,有的只是单纯的一种情绪,这种怨念支撑着他们,可想而知多么的深刻!
朱砂画符,四面也用红绳和符纸布置好,安娜这才拿出自己的流珠。
她的流珠与别人不同,下面缀着一只铃铛,这是一只镇魂铃,只有非人类的存在和拥有灵力的人才能听到声音。根据安娜的需要不同,可以安抚灵魂,也可以伤害灵魂。
此时安娜默念道经,是安抚的意思。
流珠就是道家的念珠,本意是在道家弟子和信众念经的时候记次数。安娜此时念过一遍道经就拨过一粒珠子,这是七七四十九颗珠子的流珠,拨完一圈正好念经七七四十九遍。
随着拨动,流珠三台下面缀的铃铛发出两个小孩子听得到的声音。半透明的那个孩子已经有了脱离妈妈腹部的趋势,就连另一个孩子也停止了自己的动作。
第108章 山吹花(6)
事情解决的很快, 就像安娜预料的那样根本不是什么大麻烦,当她从套间卧室出来的时候对夏丽的老板娘凉子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卧室里面——现在的夏丽很显然需要一个人给予一些支撑, 在场只有凉子适合做这个。
对真虎微微鞠躬算是道别, 安娜安静地带着刀剑付丧神和迹部离开这家酒店。
外面的夜已经很晚了,虽然离家很近,迹部还是执意送安娜回家。
呼吸了一口室外的空气, 安娜才觉得活了过来。在她沉默的这段时间迹部一言不发,迹部这个人本来就是这样的, 看着非常骄傲自大不好相处, 实际上对朋友他是一个很体贴的人。
毕竟他眼力那么好,如果他真的想变得讨人喜欢,那是很容易的。
直到感觉到安娜情绪的好转, 迹部才像是没有见到安娜沮丧一样瞥了他一眼:“啊嗯,没事了?”
“没事了。”安娜也言简意赅。
只不过安娜始终有一些愤愤不平, 所以迹部没有发问她也忍住不说出了实情。
“为什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因果、业力、孽障、恩怨、姻缘……他们都不在乎吗?就算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 可是自身的道德呢?因为私欲而犯下业障, 表面上无所察觉,其实内心是要受到影响与伤害的啊!”
安娜大概地说明了一番情况, 如果是一般情况下, 她没办法和迹部景吾说这些。在长久的围棋教导中迹部和她已经很熟了,可依旧不是能进行这种交谈的关系。
可是之前在轻井泽的事情和现在歌舞伎町的事情接踵而至, 这让安娜的内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对于自身身份的模糊定位, 对于‘人类’的失望……
迹部景吾站在他这边, 而且陪伴她完整经历了这两件事,自然而然地就把这些心底话说出来了。
安娜亲手送走了那两个孩子,表面上孩子们得到拯救,可以去地府等待新的机会。但是看到两个小孩子最终原谅了他们的‘妈妈’,安娜在感动之余有着更深的失望。
夏丽和他的男朋友不是第一对这样的男女,更不是唯一一对。耽于私欲,毫不负责!更重要的是,这个责任是一个小小的生命。或许有的人认为腹中的胎儿不是生命,孩子的父母有权决定这个孩子该不该出生。
可是这在安娜看来实在是太可笑,腹中的胎儿难道只有在钻出产道的一瞬间才算是生命吗?难道他们在肚子里即将出产道时就不算,他们当时已经会动,会对外界做出反应了啊!
有没有脱离母体才不是衡量标注,当他们在母体着床起,其实就已经是一个小生命!生活艰难都不能成为杀死他们的原因,何况大多数时候只是因为更加无关紧要的事!一点儿私心而已。
或许有些人会觉得安娜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可是要安娜来说,那就不要怀上啊!除了大部分真的是意外,绝大多数都是可以避免的!既然这个小生命已经落地生根,那么就没有人有资格剥夺他们的生存的机会!
迹部景吾的反应并不强烈,他只是停下脚步注视着安娜,深褐色的眼睛里面有一种安娜看不懂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你又胡思乱想了什么——你们这种人是不是总会困扰这种毫无用处的问题?但是要本大爷来说的话,人本来就是这样的,你难道以为普通人会有多么无可挑剔?”迹部景吾颇为尖刻地指出。
他说的其实没错,人类本来就是私欲、惰性等都非常强烈的生物,说起来人道兴盛其实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人类完美无缺,而是因为他们就是这样好坏参半。
安娜其实明白迹部的意思,可是明白不代表心里能够迈过那一关。很多聪明人被评价为‘轴’,其实他们不是不明白一些事情的道理,可是他们就是容易较劲!安娜现在就是这样。
迹部景吾并没有什么执念一定要说服安娜,对于他来说,安娜怎样都好。说以说完之后不再多言,快到安娜家的时候才邀请她下周周末来迹部家的大宅。
“祖父说莲华上僧要来……虽然我不了解这个,不过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来。”
莲华上僧并不是某个寺院的和尚,实际上他也只是在一家小寺庙挂单而已,至于平日里他都是在深山里没有人打扰的地方修行。再不然就是在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做功德,只有他需要有钱有势的人一起帮忙的时候才会出现在富贵之家。
而他确实真有道行,再加上人品无可指摘,上流社会凡是信这些都很尊敬他。
安娜听说过莲华上僧的名字,而业内对他评价也很高,算是东瀛这边数得着的人物了。
安娜想了想,谢过迹部,答应了下来。她虽然是道家的弟子,和佛家八竿子打不着,可是在如今的世道,佛道或者别的流派差别其实并没有多大影响了。神秘侧急速衰落,大家也越学越杂,民间东西合璧的手段混合的都有,更不要说华夏佛道本来就很兴盛,不少人都身兼两门。
在修道的路上,安娜的师父其实也夹杂了一些佛教的东西给他,甚至带她拜访过一些真正的高僧!
她觉得自己最近的心有些乱,去听听高僧讲经,平复一番心情也是好的。
一周之后安娜踏入了迹部白金汉宫,她是这里的常客,对这里一点也不陌生。而这里的女仆和管家也对她熟悉的不得了,早就得到迹部景吾吩咐的执事看到安娜就上前带领,带着安娜去莲华上僧正在讲经的和室。
和室里面并没有多少人,除了莲华上僧之外,有迹部家的老爷子迹部正高,另外就是老爷子的两个老朋友。至于迹部本人,他等在门外,安娜来了他才和安娜一起进去——他对佛经什么其实没什么兴趣,如果不是安娜的缘故,他本来应该随便找个借口躲出去的。
安娜和迹部进来的时候已经尽可能地无声无息了,可是障子门发出声响是不可避免的,好在听讲经正入迷的三位老爷子并没有回头。倒是正在讲经的莲华上僧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向两人。
这个动作做的很小,看似只不过是一个很寻常的反应,可是无人知道莲华上僧自己内心的惊讶。
安娜对这些一无所觉,只不过在佛家檀香、木鱼轻敲,以及莲华上僧不急不忙的讲经中她获得了这段时间没有的内心安宁。
这倒不是莲华上僧讲经有多少惊世骇俗的地方,说实在话,当佛经作为文化书籍被研究了一通之后,其实大部分的解释都已经被摸透了。哪怕是一位得到高僧讲经,纯粹说自己的感悟所得是不可能让人有醍醐灌顶的感觉的。
真正让安娜内心宁静下来的其实是高僧多年修炼下来的‘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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