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看了看高桥小姐,安娜发现她的脸色很不好,整个人都显得灰扑扑的,眼底也是一片青黑,看起来精神很不好的样子。要知道她可是才二十几岁啊,整个人却像是老了十岁一样。
夏目贵志和高桥小姐坐在了安娜对面,猫咪老师则是在桌上抱着烛台切新送上来的点心不撒手。虽然夏目觉得这是很失礼的,但是对于猫咪老师的管教,这么多年来他已经完全放弃了……
就由他去吧。
安娜跪坐着的时候是从小训练出来的仪态,脊背挺直,肩膀打开,下颌微微地收着。这时候她手上拿着一把小小的茶壶,正在给小茶杯里倒茶,手很稳的,如线的绿色水柱注入茶杯中,正好装满五分之四,不会多也不会少。
“请喝茶——所以这一次来是有什么事情吗?”安娜将茶杯推给夏目和高桥小姐。
高桥小姐是第一次来到小鸟神社,才进入神社她就觉得自己精神好了很多,这个时候有一些拘谨,捧着茶杯并不说话。
而夏目看了高桥小姐一眼,点了点头:“是关于高桥前辈的……”
总的来说这个故事并不出乎所料……当年的‘绘’事件之后,安娜和烛台切就离开了八原。而高桥小姐则是在短暂的惊吓之后,慢慢在平静无波的生活中刻意忘记那个晚上的事。只有随身携带的护身符,以及缀了一颗珠子的手绳一直提醒她,她经历过什么。
安娜当年没有彻底解决‘绘’的问题,因为‘绘’是因为极其强大的执念才进入到‘化身’这个状态的。这根本无法可解,即使杀死了绘,对方的执念也留存了下来,非要将执念的对象,也就是高桥小姐也拉下地狱不可。
所以安娜能做的就是‘镇压’,护身符还有手绳,其实本质上都是安神而已。作用并不是消除‘绘’的执念,而是让高桥小姐的精神更加强大、稳定,面对纠缠她的执念,这才有抵抗力。
但是现在看起来这种抵抗是有极限的,一开始的时候效果很好,高桥小姐几乎忘记了关于‘绘’的事情。但是事情从半年前开始变得糟糕,那时候她开始做梦,梦见那晚的事情。
后来再也不是梦,演变到她清醒的时候也能意识到‘绘’的存在。
人是一种需要休息的生物,一旦休息不好,很短的时间之内就会崩溃。高桥小姐就是这样,很快她就不能工作了。失眠、神经衰弱、噩梦、臆想症,大量的病症出现在她身上,她觉得自己随时随地会死。
发展到后期,她甚至觉得自己死掉比较好。
而有的时候她也会清醒一些,想要想办法自救。这个时候她想到了要去找曾经救过她的‘神明’和‘神使’,只不过当时安娜和烛台切并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所以她根本找不到人。
直到在老家遇到了夏目贵志……这才算是有了一线生机。
夏目贵志这个时候虽然已经和妖怪打交道很多了,但是事实来说,无论是猫咪老师,还是其他认识的厉害妖怪,几乎都对高桥小姐的事情没有什么帮助。
在妖怪世界中,‘化身’是非常稀罕的事情,而‘化身’的过程中死掉,留下的执念是不可消解的,这是所有妖怪的共识——从来没有意外。实际上他们知道有人压制了这种执念,让高桥小姐过了五年正常日子,这已经非常惊讶了。
夏目贵志这个时候想到的求助对象只有那么几个而已,要么是除妖师那边的人,要么就是安娜。说实在的,他并不觉得除妖师能有什么办法。他们所有的技能都只是和杀死、封印妖怪有关,解决这种执念?抱歉,专业根本不对口。
实际上,猫咪老师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选项其实只有一个,只有找安娜而已。
安娜放下茶壶,似乎是想起了好几年前的事情:“这样啊……我知道了,这件事是我最初接触到的事情,而且事情有始有终,我会想办法的。”
猫咪老师本来是抱着点心不撒手的,这个时候却停了下来,盯着安娜:“哼哼,不错嘛,小丫头。几年前对这件事不是还没有办法吗?现在已经可以解决了?”
安娜站起身来:“并没有呢,那是不可消解的执念,即便是再强大的力量也始终有自己的极限,‘心’是最没办法丈量的存在。而来自于心的执念,就是极限的一种啊。”
此时说这种话的安娜相比起几年前的青涩、稚弱,简直判若两人。从夏目的角度来说,这个因为和他一样能看见妖怪而十分有好感的女孩子,已经越来越不像最初的样子了,她现在相比起一个年轻女孩,更像是故事中的神明。
相比起夏目的感性认知,猫咪老师的认知明显要有的放矢地多。他可比夏目知道的多,从第一眼见到安娜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女孩子不像是一个人类!
这几年这种感觉只不过是越来越清晰而已!
这个女孩子正走在注定的道路上……她天生就是要做神明的。慈悲而冷漠的特质在她身上尤为明显,只不过在几年前这还是隐隐约约,而在现在,一切都是清清楚楚摆在表面。
“我只能将更强大的力量用在高桥小姐身上而已。”安娜说着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项链的尾部缀着一颗珠玉,这颗珠玉并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而是安娜的法器之一,对于梦境、虚实有很强力量的‘玉光院’。
“现在您先睡一觉吧!”
高桥小姐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本来想要拒绝的,因为她现在只要一如梦就会被‘绘’的执念缠住,生不如死。但是当安娜将玉光院挂在她的脖子上之后,她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觉得周围的一切在离她远去,她睡着了。
躺在大广间榻榻米上睡着的高桥小姐,夏目贵志睁大了眼睛:“真的有办法吗?”
安娜拿出自己的法器:“这个啊……应该是有办法的,不过就像是手术一样,需要麻醉。这个时候就让她睡一觉好了,等到醒来,一切就都过去了。”
玉光院在高桥小姐的脖子上闪了闪,不知道是自然现象,而是宝物有灵,正在回应安娜。
然后就在夏目贵志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猫咪老师、安娜,三个全都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是哪里?”猫咪老师的语气非常严厉。
“梦里。”安娜转过头来,这个时候窗外的月光披在她的身上,她的脸上无悲也无喜,是真正的神明。
“或者说,这是那个晚上,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之前。”
玉光院具有神奇的力量,强盛时期,结合龙造神社的巫女玉子的能力,甚至能够将梦境化为真实。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那样的力量了,但是让人进入梦境,并且施加一些小小的障眼法,那还是没有问题的。
“抱歉,我本里打算只有我进来的,但是玉光院似乎弄错了,将你们也带了进来。”安娜向夏目和猫咪老师道歉。
玉光院原本是神玉的时候可以和人交流沟通,但是经过玉子巫女的事后,等于是毁灭之后重生。现在的玉光院也能够通灵,但是这时候的他就像是三四岁的孩子,能够沟通,可这种沟通中出现一些小小的偏差,那也是不可避免的。
夏目显然是不会在意这种事的人,猫咪老师也只不过是哼了一声而已。
“这是高桥前辈的梦里吗?”夏目左右打量,看到了房间的床上躺着的女孩子。
安娜‘嗯’了一声:“要做的事情是在高桥小姐的梦里改变原本的事实。”
话音刚落,数张符纸疾射而出,将门后一个突然出现的身影捆的牢牢的。安娜也没有浪费时间,困住妖怪之后就离开了这间房子。
“这是‘绘’?”看着不断挣扎的纸伞付丧神,夏目惊讶了。
被捆得牢牢的绘,安娜并没有消灭对方,其实消灭了也没有用。安娜只是带着绘来到了梦境的边缘——梦境世界和现实世界最大的区别之一,梦境是有边缘的。
她将‘绘’封印地无比牢固,然后藏在了梦境边缘。
然后转瞬之间,夏目就觉得自己回到了现实。
对于安娜的作为非常奇怪:“这样就可以了吗?”
“这样就可以了……在高桥小姐的梦中,没有了‘绘’来打扰。也就是说,她的潜意识会觉得根本没有‘绘’的执念那种东西。”
“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并不是怀疑安娜,只不过夏目始终觉得这是他不怎么理解的部分,就如同安娜当年和他说到‘咒’的事情一样。
安娜一边从高桥小姐的脖子上摘下玉光院,一边慢慢地解释:“这个嘛,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夏目可不能太低估人类的‘心’啊,‘绘’的执念确实很强大,但是那也只是对怀有恐惧的心有作用。如果在高桥小姐的内心深处,根本不认为‘绘’的执念有什么,从来没有经受过那样的危险,恐怕作用就不是很大了。”
安娜慢慢地说,将一切轻描淡写,似乎通过修改梦境,进而修改一个人的心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然而猫咪老师想的多的多,这件事现在是用来救人,当然没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有一天拿来做坏事,恐怕就要彻底麻烦了吧!
烦躁地甩了甩尾巴……猫咪老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这又关他什么事!而且这个小丫头不会那么没用,堕落掉吧!
“人的内心其实很强大,比任何鬼神都要强大,所以才会有‘鬼怕人’的说法,只要人的内心真的没有恐惧。”
安娜将玉光院重新挂回到自己的脖子上,笑着道:“高桥小姐还要等一会儿再醒——小夜,可以在这里照顾高桥小姐一会儿吗?”
夏目这才注意到角落里一直有一个穿蓝色僧袍的小孩子,这个孩子在安娜这里见过,但是并不知道名字。
庭院里安排了野餐桌布,烛台切放上各种各样好吃的,这当然是为夏目和猫咪老师准备的,毕竟现在安娜的食谱已经相当可怜了,几乎和美味无缘。
安娜去到三楼放自己的法器,而夏目和猫咪老师先来到了外面——由烛台切带着。
猫咪老师在夏目的怀里难得安分,一直看着烛台切,若有所思:“说起来第一次见到你这家伙的时候……这些年变化很大呢。”
腰间别着一把刀拵十分华丽的刀,这显然是名物中的名物。烛台切一如既往地和善:“是吗?”
猫咪老师也看到了那把刀,他知道那是烛台切光忠的本体,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存在。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烛台切这刀剑付丧神的样子……烛台切光忠完全就是典型的刀剑付丧神,强大锋利,对待主人无比忠诚,至于主人之外,那种冷漠也是非常令人心惊的。
当时他明明知道的,知道那个被‘绘’的执念纠缠着的女孩子会有问题,神经衰弱,直到精神分裂,最后不堪忍受死掉。猫咪老师不相信他不知道这个结果,但是当时的他对自己的主人轻描淡写,好像这一切不会那么严重,只不过是小事而已。
只是因为他不想自己的主人才接触彼岸世界就意识到这样无力的事实……很多事情无能为力,很多事情无法避免。他希望他的主人可以一直快乐,而不用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困难。
对于他来说,别人的性命并不重要,实际上他自己的性命他也不见得多看重。对于他来说,他的性命之所以比别人的重要一些,是因为还有保护主人这一使命存在,也仅此而已。
刀剑付丧神,刀剑……难道还指望他们对别人有什么温情吗?
这是一张很和善的脸,金色的眼睛里有一种温和的忠诚,一般人很难想象这背后是何等的冷漠无情。
在第一次见的时候,猫咪老师就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而这个时候再次见到烛台切,他的感觉和那次又不一样了。
“持刀的心如果迟疑了,刀也会变钝吧?”猫咪老师貌似无意,然而话里面全是深意。
烛台切仿佛不知道他的意思,放下点心盘:“是这样的没错,我们这些刀剑说到底只有使用者的刀一往无前,这才能够发挥更大的力量——不过我们现在是由自己使用自己,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真的吗?”猫咪老师那双常年死鱼眼一样的眼睛甚至可以看到一丝嘲讽。
“真是可悲啊……你的刀已经钝了,还挺奇怪的,是什么能让你这种家伙迟疑。”
猫咪老师并不是没事找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对安娜并没有恶意,所以看到烛台切的情况才会‘质问’。要知道,对主人最忠诚的刀剑付丧神,如果说有什么会让他们迟疑,往往意味着‘背叛’了。
烛台切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冒犯:“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具有攻击性的一面只不过是一瞬间而已,放好了点心,烛台切转身离开。
“猫咪先生可不要随便说话哦!”小短刀们正在躲猫猫,野餐布后面的树上躲着一对仿佛双生子一样的孩子。
一样的服装,一样的发色,一样的娃娃头短发。其中一个枕着自己的手臂俯视树下的猫咪老师:“虽然烛台切先生自己也陷入了犹豫当中没错啦……但是那可不是猫咪先生您以为的那种‘背叛’,烛台切先生只是被自己折磨着而已。”
他选择了自认为对主人好的路,但是隐瞒着主人,没有主人的吩咐就安排好一切……这一切也是事实。这对于刀剑付丧神来说,其实已经是真正的‘以下犯上’了。
饱受来自于本身‘咒’的折磨,就连锋利坚硬的刀也会痛苦的啊。
另一个似乎不太懂意思,“是这样吗?前田……我还以为烛台切先生的痛苦是另一件事呢。”
另一个是平野,他来本丸不久,很多事情没有自己的兄弟们清楚。
两个看起来可爱单纯的小孩子,他们每说的一句话都和天真简单扯不上关系。这不只是和夏目对小孩子的印象完全不一样,更是和之前安娜在的时候不一样。
猫咪老师却像是很明白这种情况一样,‘喵喵’了一声,声音拖地很长,最后团住了自己。瓮声瓮气:“我早就说过了,刀剑付丧神……全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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