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这样下去,陛下没到及冠就要被留侯那等小人给毁了!
阿宓正要跟着其他人的仆从一起出去,被沈慎止住,“你待在此地。”
“……咦?”
“不用效仿他人。”留下这么一句话,沈慎大步走去。
一些仆从用羡慕的目光看着阿宓,沈都督瞧着冷酷,没想到这么体恤下人,都不忍让书童站在烈日下等候。
他如此说了,阿宓也就十分乖觉地待在里面,慢慢喝茶。
***二更***
少帝姗姗来迟,龙袍没穿整齐靴也是反的,束发的玉冠似乎在哪儿撞了下,歪歪斜斜不成模样。
有老臣实在看不过去,张口就要斥责,被留侯先声夺人,“陛下——”
“……嗯?”少帝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抬起瘦长的手抹去了眼角自然沁出一点泪水,“何事啊?”
“您玉冠歪了。”留侯温声提醒,等內侍帮少帝抚正再道,“该上朝了。”
这时才有人唱上朝之词,那被硬生生把话憋回去的老臣气得浑身发抖,双眼冒火地直瞪留侯。
少帝换了个坐姿,张口就道:“朕心不快,有事快启奏,无事就退朝。”
上朝时您心情什么时候畅快过?一些朝臣就差翻白眼了,另一些内心则毫无波动,他们早就对这位死心了。
程序到底还是要有,随即就有朝臣拿着奏折一一出列呈禀,少帝不住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这其实是朝堂常态,约莫持续了有半年之久。不过今日还有些不同,那就是显王世子格外沉默,要知道往日他一直把少帝当弟弟看,时常会出口相劝,怎么这次竟一句话也没?
有人忍不住往李琰那儿瞥,想知道这位是不是也彻底对少帝死心。
李琰在户部领了官职,本来户部有什么事一向由他开口,这次见他一直沉默不言,户部尚书不得已,只得自己呈上了折子开始禀奏。
南地有洪水,并不那么严重,但也是天灾,必须得赈抚灾民。可前几日少帝还交待户部,说要建一座行宫。
建行宫费时费力又费银子,户部把这次的天灾扯出来说了一大堆,中心意思就一个:要赈灾,没银子,建不了。
“那就不建吧。”出乎所有人意料,这次少帝意外得好说话,户部尚书都忍不住睁大了眼。
少帝依旧在打着哈欠,“你都把灾民说得那么可怜了,朕岂是那等昏君,不至于和他们抢银子。”
顿时有人老心怀慰,差点没掉下泪来,陛下心性还是好的啊!
户部尚书连连高声道:“臣代灾民谢陛下!有了陛下一言,他们总算能吃上饭了。”
“饭?”少帝道了这么一字,户部尚书点头,“回禀陛下,灾民只能靠临城施清汤粥饱腹,已经好些天了。”
少帝点点头,又来一句,“食不了饭,那何不食肉糜啊?”
…………
朝堂一片静默,俱不可置信地望着少帝,户部尚书更是瞠目结舌。
就在众人不知说什么好时,少帝忽而一笑,“顽笑耳,众卿难道当真了?”
……我们还真当真了。
“朕也通晓史籍,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皮了一下,少帝显然十分开心,总算不是昏昏欲睡的模样了,“可还有什么事?”
再有什么事,一时也都被他那句话给震惊得忘了。
好半晌,才有人缓了过来,上前一步,“陛下,臣有事启奏,但此事隐秘,需得朝后与您单独呈禀。”
“麻烦——”少帝先回了声,“朕后宫未开,没人能和后妃私通给朕戴帽,有什么事不能直说的?”
作为一国之君,少帝这也是头一号了,毕竟没人能像他这样把这种事光明正大说出口。
一脸神神秘秘的朝臣也被他这话打得措手不及,神色茫然了下,“可这……”
“这这这,这什么这。”少帝不耐烦起身,“行吧,朕就给你机会,走,和朕单独去后边儿说。”
两人就此单独去金銮殿后边儿了。
其余人一阵沉默,许久才渐渐有了动静,李琰身边迅速聚了几人,语句不一,仔细听来都是向他诉苦的,大意都是些什么陛下年少无知贪玩越来越荒唐了,间或还有小声暗示他要多做准备的。
李琰听了会儿,也觉得心烦,很想像堂弟那般直接几句话把人堵住。但他向来不是这样的性格,到底忍住了。
窃窃私语声不断传入沈慎耳中,他同样不怎么舒服,留侯这时对他笑了下,示意他过去。
“听说你带了那个小姑娘进宫?”留侯语气温和。
沈慎过了会儿才点头,留侯理解道:“确实该带在身边,小姑娘柔弱,你祖母又那么倔,若见了她还不知得做出什么。”
以沈老夫人对沈慎近乎执念的期望,如果看到沈慎藏着也要把阿宓护在身边,指不定能当场强逼沈慎把她卖了。
听到留侯评价祖母,沈慎并不开口。
留侯却不准备掠过这话题,“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法,庭望难道准备让她一直这么无名无分躲躲藏藏跟在身边吗?”
他笑了笑,“不如我亲自去与你祖母说——”
“不必。”沈慎突然出声,等留侯讶异望来时语气停顿了下,“谢侯爷好意,属下会妥善安排。”
“那就好。”留侯点头,“我和那小姑娘十分有眼缘,你可别欺负了人家。”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话,沈慎还会信两分,从留侯口中出来,一个字都不会信。但沈慎也实在想不明白,阿宓除了相貌,还有哪里值得留侯注意,只语气生涩地应了声。
“今日应该有事发生。”留侯最后才说到重点,“你什么都不要做。”
“好。”
不出留侯所言,少帝和那位要密谈的人回金銮殿后就皱起了眉头,目光扫视下方。
众人心中莫不奇怪,难道真有什么重要的事,能让这位陛下都担忧?
少帝缓缓道:“朕听说,每日上朝前众卿都会在殿外的书阁等候。”
开口却是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句,有人应是后,他继续道:“诸位都是朕的爱卿,国之栋梁,不能慢待,朕得亲自去看看那书阁如何。”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众人满脸问号,完全不知他又是闹哪一出。
然而少帝行事从来不按章法,当下就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地去了书阁。
其余人都在外面等候,见了这乌压压一群吓得礼也忘了行,更别说独自待在里面无聊玩起了棋的阿宓。
“砰”得推门声惊得阿宓站起,帽檐耷下来又遮了半张脸,等她抬手扶正,面对的就是几十双瞪来的眼珠子,当即茫然地呆在原地。
好在少帝根本没在意她,只粗粗扫了眼,就径直走向窗边,“朕听说,这候朝的位置都是固定的?”
“回陛下,确实如此。”
“那哪处是周太傅宝座啊?”
周太傅乍然被点名,满脸疑惑,“启禀陛下,正在您面前。”
少帝长长“哦”了声,伸手就把那座位旁的桌屉拉开,里面平平整整摆了厚厚一沓纸。
拿起来随意翻看了几张,少帝露出不明意味的笑,“周太傅好文采啊。”
周太傅正想着自己桌屉里怎么多了这些纸呢,眺眼望去发觉这纸张十分熟悉。他努力想了想,才想起它们可能来自何处、上面又写了什么,脸色唰得就白了,“陛、陛下……”
“嗯?”少帝从鼻间哼出一声,“太傅想说什么?”
“这、这些诗绝不是臣所作啊!”周太傅猛地跪下,“臣也从来没在这书阁内拿过纸笔。”
“哦?”少帝眼珠轻轻转向他,脸上还是那种旁人眼中少年意气不知世事的笑,“朕还没说什么,太傅就这么急,看来你知道这纸上写什么了?”
周太傅语噎,他向来老实固执,说谎也不会,一下就被人揪了出来,只得再度磕头,“臣绝对没在这书阁中写过任何东西!”
少帝微微一笑,“没在这写过,不代表没在家中写,是吗?”
周太傅无言,他并非会狡辩的性子。
只看这光景,所有人都明白那纸上定然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还是这么厚厚一叠,周太傅这是不要命了啊!
少帝扬眉望了跪在地上的老者片刻,依然带着笑容,手猛地抬起一挥,纸张洋洋洒洒飘落了满空,“都给朕好好欣赏欣赏周太傅的文采。”
白纸黑字洒满头顶,有胆小的人哆哆嗦嗦地接了一张,只望一眼就吓得要昏过去。
周太傅胆子也太大了,朝堂哪个心底没一点对陛下的不满,也担忧梁朝会毁在陛下手中,可谁会当众说出来甚至写在纸上?那些诗词,无一不在讽刺陛下荒唐,甚至是叱骂陛下将为亡国之君,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够周太傅死的!
沈慎脸色沉下,笼在袖中的手已经不自觉握紧,他终于明白留侯为何特意叮嘱那句话了。
沈慎当初入学时,曾拜在周太傅门下。那时沈家日渐衰落,他本没有资格成为一朝太傅的学生,是周太傅不计身份为他破例。
周太傅于他,是恩师。
他了解周太傅,这位老者绝不是什么乱臣,周太傅只是……太执拗了,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正如知道沈慎成了留侯的人之后,每次年节沈慎送去的礼品,都会被他命人直接从大门丢出去。
留侯虽没有动作,沈慎也能感到他的视线一直停在自己身上,目光暗藏威慑。
留侯在提醒他,什么都不要做。
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眼睁睁看着周太傅在少帝面前不住叩首,仅片刻就磕得满头是血。
周太傅在求少帝不要牵连周家子孙,他太愚了,直接就这样默认了罪名,可在场中人莫不了解他的心思。周太傅写下那些诗,对陛下约莫只是……怒其不争,要知道每次劝谏陛下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的,他都是头名。
但陛下似乎铁了心这次要拿他开刀。
有不忍心想要求情的,也都被身边人一一拦住。
那么多人都在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阿宓已经被这样的场景吓住了。
她不知不觉间退到了沈慎身边,伸手轻轻拿住了他衣角,仿佛这样能带来安全感。
感觉到细小的重量,沈慎垂眸深深望了她一眼,张手就把阿宓的手握在了掌中。
他握得很紧,紧到阿宓几乎以为自己的手都要断了,那力道却还在增大。
阿宓几乎要痛呼出声,可是一抬首,看见沈慎那暗藏了痛苦却又极力忍住的面无表情,不由怔住,这一瞬间什么都忘了。
她没有挣扎,反而把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轻轻拍着,似在安抚。
***三更****
周太傅没有被直接定罪,少帝先让他收押入狱,着大理寺再调查一番。毕竟是太傅,总不好凭这几张纸直接定罪,这也就有了周旋的余地。
阿宓发现这几天大人的心情都不好,虽然他本就是一直很冷淡的模样,但这几日是耐性更少,也更容易发怒。
周大几人就被罚了好几次,他们想了个好主意,让阿宓去安抚,“都督肯把洛姑娘带在身边,对洛姑娘大不同,你去劝,肯定能听进几分。”
秦书不赞成这计划,“洛姑娘像平日那样服侍就好,别说其他,都督说什么你便做什么。”
他们心里都明白,都督不高兴是因为周太傅的事,而阿宓能在这件事上劝什么?不要反倒害她被罚。
“别听他的,洛姑娘去,准没事儿。”
阿宓眨眨眼,仰头望着他们争执来辩论去,等收到沈慎的眼神时就偷偷从旁边溜走了。
沈慎走得不快可步子大,阿宓小跑着跟上去,犹豫了会儿把手轻轻牵住他衣袖,细小的重量瞬间让沈慎察觉,但也没什么表示。
这是自从当了沈慎的贴身书童后阿宓的惯有动作,她已经学会了把大人的不反对当成默许,每次这样牵着人静静走就感到莫名安心。
来京城时日不长,阿宓已经听了关于沈慎的许多传言,反正没几个是好听的。不过阿宓的性子就好在并不会随波逐流,她就跟在沈慎身边,对他的评价自然跟着自己的感觉来。
回到沈府,阿宓照例先被翠姨关心一番,开始老调重弹,“怜娘要不要和沈大人商量一下,你毕竟是个未及笄未出阁的小姑娘,整日用这样的身份跟着他上朝进宫也不好。”
也不知秦书等人怎样安抚或吓唬她,她回到阿宓身边后果然没提过去乔府认亲的事。
阿宓抿着唇,看了看翠姨,认真道:“我喜欢出去。”
阿宓最漂亮的还属这双总是显得雾濛濛的眼,女子总会对这种天生便楚楚可怜的小姑娘心生厌恶,男子看了却十有八|九都会折服。
作为看着她长大的长辈,翠姨对她当然只有心疼喜爱,看了阿宓这反应只好叹口气,“那日后出去多少还是要做些妆扮,总不能一直低着头走路。”
“嗯。”阿宓露出小小的笑,“谢谢翠姨。”
“和我提什么谢。”翠姨抚着她长发,目光和看女儿也离不了多少,重回京城后她看阿宓时总会想到当初的姑娘。
阿宓和姑娘生得不像,她更美、更柔弱,但在某些方面却意外得有主见和固执,这点……倒是继承了姑娘。因为姑娘当初就是无论乔府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说出那个和她私定终生的男子是谁。
过了十几年,翠姨早就打消了探寻到底的心思,她现在只想看着阿宓过得好。
“我去给大人熬汤。”阿宓说着就要往小厨房那儿溜,被翠姨一把拉住,“这些事有厨子,怜娘去凑什么热闹,你从来没沾过油烟,别回头伤了自己。”
其实阿宓很有学做这些的兴趣,不过在翠姨心里她虽然没能和乔府认亲,也毕竟是姑娘的女儿,没能享受金尊玉贵的日子去当沈慎的书童已经很委屈了,怎么能总做这种下人干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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