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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姚霁珊

时间:2019-01-06 10:15:40  作者:姚霁珊
  一旁的郭凝也紧跟着吩咐:“再叫人烧些姜汤,准备些干净的澡巾子。”又道:“快去请刘夫人并母亲过来。”
  丫鬟们各自领命而去,人群外便有一个身影,也悄悄地随着仆从们退了下去。
  那是个看起来有些单弱的少女,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豆青裙衫,样貌平平,正是郭府庶出的三姑娘——郭凌。
  郭凌的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所有人尽皆围在刘霜身边,连一缕多余的眼风都不曾落在她身上。
  她脚步迅疾地转出游廊,走上了通往小花厅的石径,一路皆微微垂着头,两手交拢于小腹之前,走得虽快,却也谨慎规矩。
  因抄了条近路,她比那些下人们更早到达听戏的小花厅,当她自偏门闪进去时,那些报信的仆妇还没到。
  郭凌举目看去,便瞧见了正在听戏的嫡母程氏,程氏身旁坐着长公主,另有个穿着鹅黄褙子的少女,偎在长公主的一侧,正在吃着果子。
  这少女,正是郭媛。
  郭媛的大丫鬟携芳一早便瞧见了郭凌,便弯下了腰,附在郭媛身边耳语了数句。
  郭媛头都没回,只挥了挥手。
  郭凌远远瞧见了,忙又退出了门外。
  不一时,携芳便也跟了出来,见四下无人,便轻声对郭凌道:“县主方才说了,请姑娘去紫藤架下候着。”
  郭凌讨好地朝她一笑,那笑容甚至有些卑微,低语道:“多谢姐姐,烦请姐姐转告县主,我马上就去。”
  携芳点了点头,转身自去了,郭凌探头又往厅里看了一眼,方才提步前行,那瘦弱的身影在满地阳光下晃了晃,很快消失不见。
  郭媛远远地看着她,唇角一撇,复又扭头看向前头的戏台,只那心里却是起起落落地,始终不得平静。
  携芳此时已经回来了,也没说话,只轻轻向她点了点头,示意话传到了。
  郭媛又坐了片刻,终是耐不住,便转向旁边的长公主,娇声道:“母亲,我想去外头散散,腿坐得疼了。”
  永宁长公主伸手揽住她,柔声语道:“我的儿,我就说叫你去外头乘船去,那才是小姑娘们该玩儿的地方,你偏要跟过来听戏,这会子可知道闷了罢。”
 
 
第073章 如此姑侄
 
  郭媛闻言便摇了摇头,一脸愀然不乐:“我不喜欢乘船,那水也晃得人头晕。”
  说这话时,她的面上飞快地划过了一丝情绪,长公主却没注意到。
  “那你就去外头散散罢,多带上几个人。”长公主柔声说道,视线又转去了戏台子上头。
  今儿唱的这一出戏,正是她最爱听的《画楼春》,如今正唱到那春娘要离家寻夫,那伶人口齿甜丽、吐字婉转,深得个中三昧,长公主听得几乎入迷。
  郭媛见她应下了,便也不再耽搁,随手点了几个丫鬟并女官,便自出了小花厅,径往紫藤花架而去。
  兴济伯府她是常来的,各条小路皆是极熟,因此这一路也没遇见什么人,到得紫藤花架时,便见那垂枝碧叶下立着一个面貌平凡的少女,正是郭凌。
  “见过县主。”一见郭媛,郭凌连忙快步走上前来,屈身行礼。
  虽然从辈分上说,郭凌是郭媛的姑姑,可郭媛向来不理这一套,谱儿摆得极大,就连郭冰与郭凝在她面前也必须称其为县主,更别提郭凌了。
  郭媛很是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了句“免礼”,便又皱起了眉,回身吩咐:“你们几个去外头守着,别叫人过来。”
  丫鬟女官们应声而去,郭媛身边只留了一个携芳,郭凌则是单独一人。
  见四周再无旁人,郭媛陡地沉下了脸,一言不发,上前一巴掌就打在了郭凌的脸上,咬牙骂道:“你个蠢材!叫你办点儿事也办不好,竟把个王贱人给放过了!”
  这一掌力道不小,郭凌捂着脸,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只低声哀求地道:“县主恕罪,是我没办好差事,我……”
  “闭嘴!”郭媛厉声喝止了她,面上一片阴鸷,冷冷地道:“讨饶的废话且收去,你只拣要紧的说。这事儿怎么就没成?”
  郭凌忙掏出帕子拭了泪,将亭中泼茶一节说了,语至最后又细声道:“……那国公府派了好些会武的仆妇,将王家姐妹也给裹走了。原本我还想着,若是实在不行,便只得冒险在我大姐姐房里做些手脚的,可惜竟是不能。”
  郭媛满脸冷意,沉着脸听着她的话,蓦地狠狠一跺脚:“又是陈三!”
  见她似是怒极,郭凌抿了抿唇,到底还是为利益所诱,便壮着胆子上前,轻声地道:“县主这话是极。如果不是陈三在里头捣乱,王家姐妹肯定逃不脱的。”
  郭媛没说话,神情阴沉地站了片刻,便又问:“那个野男人呢?你弄走了?”
  “县主放心,都安排妥当了。”郭凌讨好地说道,面上的笑容越发卑微:“那人是我奶哥哥从外头找的,原本便叫他藏在换衣裳的客院儿里,专等着王家姐妹入局。后因事情有变,我便悄悄叫人给外头递了信儿,方才我奶哥哥回信说,那人早就带走了。县主但放宽心,这件事当中转了好几道手,落不到我们府头上,更不会与县主……”
  “啪”一声脆响,她的颊上竟又挨了一记耳光,生生地将她的话也给打断了。
  郭凌连忙噤声,却见郭媛满面怒容,瞪着她道:“你少给我满嘴胡唚,也别把什么乱七八糟的野男人跟我扯上关系,我就问你首尾收拾干净没有?”
  “收拾干净了,收拾干净了。”郭凌捂着脸迭声说道,吐出的每个字都在打颤:“我……我只叫底下的婆子收买了那个泼茶的小鬟,且她也只管泼茶,旁的一概不知。因她家有个病重的胞兄,如今正等着人参续命,我叫那婆子许了她不少银子,她是绝对不会乱讲的,这事儿到她这里也就结了。”
  许是脸颊被打得很疼,郭凌在说话时,还在不时地“嘶嘶”抽气,可即便如此,她仍旧不忘向郭媛露出讨好的笑,这让她的五官变得扭曲,瞧来有几分滑稽。
  郭媛看了她片刻,“哈”地一笑,指着她向携芳道:“携芳,你瞧瞧,她这个样子,像不像母亲养的那只巴儿狗?”
  携芳哪敢接话,只喏喏地不出声。
  郭媛大感无趣,心头的火却也熄了,便懒洋洋地冲郭凌一挥手:“念在你没闹出纰漏来,这事儿便算了。你可给我管紧嘴巴,一个字儿也别吐口。若是叫我母亲听到半点风声,我拿你是问!”
  郭凌闻言,面上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忙躬身应是。
  郭媛便又向携芳抬了抬下巴:“我叫你备的东西呢?”
  携芳应了一声,便自袖中取出了一只巴掌大小、极其精致的朱漆牡丹圆盒儿,双手捧着递了过去,低声道:“回县主,婢子带着呢。”
  郭媛嫌恶地将身子一闪,仍旧拿下巴点了点郭凌,漫不经心地道:“你交给她吧。”
  打从携芳拿出那牡丹盒儿开始,郭凌的眼睛里就放出了光,如今听闻这竟是给她的,她不由便露出笑来,感激地道:“谢县主赏。”
  这卑微的态度,显然令郭媛极为愉悦,她的面上头一回现出了些许笑意,用着还算缓和的语声,慢条斯理地道:“这是雪肤膏子,是我皇祖母赏的,凡身上、脸上有个红印儿什么的,抹一抹就能消去。你且拿着吧,一会子把你那脸抹一抹,可别叫人瞧出什么来。”
  郭凌喜出望外,几乎是颤抖着手接过了雪肤膏,捧在手上细细端详着,一脸地爱不释手。
  郭媛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忖度了片刻,便将袖子一甩。
  “噗通”、“噗通”,两块金锭自她袖中掉了出来,落在那满地芳草之间,于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喏,这金子你也拿着。”郭媛一脸鄙夷地对郭凌说道,面上的嫌恶越发明显:“我知道,你那姨娘手头向来紧得很,就靠着你养家呢。拿了这金子你便快去,记得避着人。”
  郭凌直是眉花眼笑,脆声应了个是,便将地上的金锭子拣起来,还拿牙咬了咬,随后便宝贝似地揣在怀里,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第074章 一只绣鞋
 
  郭媛根本就没去管郭凌,只顾自向那花架子旁走了两步,抬手便揪下一把叶子来,拿在手里胡乱撕扯着,眉眼间一派森寒:“包玉春那厮,真真是滑头得紧,我几回进宫,却一次都没找见过他的人。”
  这话显然是说给携芳听的,携芳闻言,蹙眉想了想,便低声地回道:“那依县主看来,婢子要不要再请干娘进一趟宫?”
  “用不着了。”郭媛阴着脸说道,一把就将扯碎的叶片扔了出去,散得满地都是:“包玉春定然不曾得手,若不然他肯定一早就蹦出来跟我请赏了,还能憋到现在?”
  越往下说,她便似是越恨,眼中的怨毒几乎能射穿那厚厚的浓荫,切齿道:“这陈三,怎么就如此难缠?我原想着叫包玉春借搜身之机,记下她身上的记号,不拘是美人痣还是胎记,只消记下了一样儿,再把这事儿往那下三滥的地方一传。到时候,这位陈三姑娘的名号,可就要传遍下九流了。”
  她的面上露出了阴冷而又得意的笑容,旋即却又沉下了脸,恨恨道:“可恨!当真可恨!这陈三竟还能滑脱了去,到如今包玉春更是连面儿都不敢露。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把那银子喂了狗呢!”
  携芳觑着她的面色,小心翼翼地道:“县主要不要换个法子……”
  “罢了。”郭媛打断了她的话,面色虽然阴沉,但眼神却显得很冷静:“我已经出过三回手了,回回都被那陈三识破,如今宜静不宜动,不然又是一场是非。”
  说罢此语,她心底又是一阵怒恨交加。
  可恨陈滢,几次三番与她过不去,上回武陵春宴之时,更是大大地下了她的脸。
  她可不想再被人指指点点地当笑话看了。
  郭媛的面色又往下沉了沉。
  若非司徒皇后特意把她召进宫中,又亲命着福清公主与她同吃同住,好歹圆过了场面,她在武陵春宴上丢的那些面子,只怕到现在还捡不回来。
  “等过了这阵风头,我再找个机会狠狠治一治陈三。”郭媛低声语道,面色十分阴沉。
  携芳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往后退了小半步,垂头不语。
  在花架下又站了数息,郭媛身上的气势方才一松,意兴阑珊地道:“罢了,回去吧,也别叫母亲等得太久。”
  携芳轻声应是,提声唤来一众小丫鬟,众人便又围随着郭媛,回到了小花厅。
  回去时,那戏文正到好处,咿咿呀呀的曲声和在风里,唱的却是:“袅春风游丝娇软,飘朱栏飞絮如烟,恁是那锦瑟流年暗偷换,奴呀奴,且自忧怜。”
  这几句戏文,被那伶人唱得格外绵软悠长,台下的长公主已是听得痴了,就连郭媛回来都没发现。
  郭媛素知她爱听戏,便也不去扰她,自坐了下来,转首四顾,这才发觉,花厅里似是比方才空了好些,许多人都不见了,而那些仍旧在座的夫人们,纵然还在听着戏,但却一个个的面色各异,似是心神不属。
  郭媛不由暗自奇怪,又见那一曲已然唱罢,便往长公主身边凑了凑,轻声地问:“母亲,怎么这一转眼的人就不见了好些?女儿出去的这一会儿,出了什么事儿么?”
  长公主往四下里看了看,不在意地一笑:“听说是刘家的姑娘落了水,刘夫人并你祖母她们都过去了。”说罢她便又笑着轻抚郭媛的发丝,柔声道:“还是我们阿娇聪慧乖巧,早早地便陪在母亲身边,母亲也省了心。”
  郭媛闻言,面上带笑,眉心却是蹙了蹙,没说话,只继续安坐着陪长公主听戏不提。
  且说刘夫人并程氏,此时已然赶到了水边,眼瞧着刘霜兀自正坐在那石凳子上哭,身上纵披着衣裳,但裙子却是湿得透了,尽皆粘在身上,发鬓也散乱不堪。
  那刘夫人自来是个没主见的,见状立时就慌了神,又见女儿形容可怜,眼圈儿也跟着一红。
  程氏在旁见了,却是在心里念了句佛。
  刘霜除了身上脏了些、衣裳湿了些,人却是好好地,也没断胳膊少腿,程氏自是放下了一颗心,又见郭冰与郭凝安排得很妥当,那春凳子也抬了来,她的心便更是落回了肚里。
  王氏姐妹正立在人群外瞧着,因见刘夫人一脸心疼地抱着刘霜,王敏芝的心下颇为感慨,回头正要说话,忽然发现,陈滢居然不见了。
  “咦,阿滢人呢?哪里去了?”她往左右看了看,便问一旁的王敏蓁。
  王敏蓁没说话,只伸手往人群中央一指。
  王敏芝凝目看去,不由张大了眼睛。
  不知何时,陈滢居然挤进了人群中心,正弯着腰站在刘霜脚旁,盯着她的一只脚看得出神。
  “她怎么过去了?”王敏芝大是不解,轻声问道。
  王敏蓁摇了摇头,神情却是十分淡定:“想来她有她的道理,我们在这里看着便是。”
  王敏芝立时点头:“大姐姐说的是,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咱们也帮一把。”
  姐妹二人悄声说着话,那厢陈滢却已是又往前移了两步,一双眼睛仍旧盯着刘霜的脚,就像是那上头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郭冰早就瞧见她了,只碍于人多不好说话,只刻见她居然越靠越近,不由便拧着眉头道:“陈三姑娘怎么过来了?有事么?”
  没事就走远点,别跑来碍眼。
  这是她的未尽之意,虽未言明,陈滢却听懂了。
  她看了看郭冰,一抬手,却是指向了刘霜的左脚,神情很是郑重地道:“郭大姑娘,你瞧见了么,刘姑娘的鞋子上有东西。”
  这话一出,包括刘夫人在内的一众人等,便皆将视线转向了刘霜的鞋,果见那鞋子上有几缕细细的黑色的东西,似是水草。
  贵女们穿的绣鞋上通常都要绣花儿的,那鞋面自然就不够平整,就算偶尔勾着些什么东西的话,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不过几根水草罢了,陈三姑娘不会连水草都没见过吧?”郭冰有些不耐烦地道,深觉陈滢就像是专门生下来克她们兴济伯府的,方才在亭中之时,她便给了人好大一个没脸,如今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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