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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姚霁珊

时间:2019-01-06 10:15:40  作者:姚霁珊
  他这里半点头绪都没有呢,人家就刷一下就找着凶手了?
  这位神探能这么神?
  他忍不住去打量一旁的陈滢。
  纵使隔着幂篱上垂落的轻纱,对方身上那种淡定的气息,他还是能够感觉得到的。
  “裴大人如有疑问,不如边走边说,好不好?”见裴恕半天没动静,陈滢便提议道:“等我们走过去时,想必大人的疑惑便能解开了。”
  如果这话换别人来说,裴恕绝不会信。
  可是,眼前的少女却是屡次用行动证明了她的聪明才智,由不得他不信。
  “好,那就边走边说。”裴恕听从了陈滢的建议,旋即低声吩咐郎廷玉:“叫几个身手好的去拿人。”
  郎廷玉领命而去,陈滢便对裴恕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当先提步向前,口中说道:“不知小侯爷有哪些不解之处?”
  裴恕愣了一下,随后便跟了上来,那磁沉的语声很快便响起在陈滢的身畔。
  “死因。”很简短的两个字,却道出了裴恕对此案最为不解之处。
  陈滢一早便猜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遂道:“这的确是个问题,我最开始也感到很不理解,何以凶手会毫无计划地采取行动?以迎枕压迫、以腰带并帐幔勒杀,最后才想起用烛台击杀。这凶手在杀人前连凶器都没预备,若是找不到烛台,他不就失手了吗?”
  “我对此亦十分疑惑。”裴恕点头表示赞同。
  这一刻的他显然没注意到,陈滢根本就没有读过仵作的验尸记录,而她对何老太爷死因的推断,却与那老常所录完全一致。
  既然裴恕没发现,陈滢便也不去多作解释,而是直接给出了答案:“这其实可以反过来想。凶手之所以连武器都没预备,很可能是因为,他原先的目的并非杀人。”
  裴恕蓦然抬头,眼角不自觉地跳动了两下:“你的意思是……临时起意?”语罢,他的面上便又现出了些许沉思,蹙眉道:“既是临时起意,则他潜入何家原本的目的是什么?莫非是盗窃?”
  说到这里,他便想起那张失物记录来,立时便又否定了这个说法:“凶手应该不是为财。可是,若非为财,莫非是为劫色?”
  这说法委实也很站不住脚。若是劫色,凶手就该潜进何二姑娘的院子里,而不是只在院墙外头徘徊了。
  陈滢没有直接说出答案,而是提了个问题:“那个奇怪的鞋印,想必小侯爷也发现了吧?”
  裴恕闻言,面上便露出了一个苦笑:“是的,那足迹也十分古怪,四处皆有,没头苍蝇似地,叫人不明所以。”
  陈滢在幂篱下弯了弯唇:“起先我也同您一样,对这些鞋印万分不解。”
  言至此,她偏过脑袋看了裴恕一眼,语声显得有些悠然:“其实,我们都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何老太爷之死,将会给何家带来怎样的结果。”
  她略略加重了些语气,说道:“我说的这个后果,指的是直接后果,而非其他引伸意义上的结果。若是从这个层面去看,则凶手的杀人动机,也并非完全不可理解。”
  裴恕被她说得一愣。
  陈滢转首望向前方。
  院墙外的天空一片阴沉,迎面而来的风里携着深秋的寒意,她的声音亦似是染了这寒瑟,微微地凉着:“通常说来,一个人夺取另一个人的性命,总有其目的。而在本案之中,杀人目的与杀人后造成的结果,高度一致。”
  裴恕低头沉思了片刻,心头微动,蓦地想到了一种可能。
  “难道说,这宗凶案,是为了挪出一个空缺?”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陈滢,语声低沉而有力:“何老太爷一死,何大人便必须在家丁忧,则那济南府经历一职,便此空了出来。”
  越往下说,他的眼睛便越亮,面上更涌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这正是何老太爷身死所能造成的后果,且直接影响到了何君成的仕途。虽然他不明白那些余孽为何要采用如此隐晦的法子进行报复,却还是觉得,这个推断很有道理。
  地方小官儿的升迁之路,向来十分艰难,且那何君成又无甚大材,若非在此次贪墨案中立了功,又有李珩提携,他这辈子都未必能爬上去。
  民间有“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之语,于官员而言,断绝仕路亦然。
  “小侯爷说的很有道理。”陈滢并没有裴恕这样激动,语声安然,只侧首打量了他一眼。
  幂篱掩去了她的眼神,亦将她目中的一丝赞赏给隔了去。
  “应该说,小侯爷的答案已经很接近了,但……”她稍作停顿,前行的步履显得十分从容:“但是,您还是多想了一步。”
  裴恕怔了怔。
  这一刻他的感觉就像是在迷宫中摸索,本以为已经找到了一条路,可却被告知此路不通。
  “多想了一步?”他重复地道,侧眸看着身旁那个干净的少女,双眉一轩:“此话怎讲?”
  “我的意思是,小侯爷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了。”陈滢解释地道:“本案所造成的直接后果,并非济南府经历的空缺,而是……”
  “何大人丁忧。”裴恕飞快地接口道,面色有些不大好看。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可是,在说出这个答案之时,他却仍旧有种如在雾中的感觉,那乱麻般的线索反倒缠得更紧了。
  “凶手杀掉何老太爷,仅仅是为了让何大人丁忧?你确定?”他凝目看着陈滢,语气并不算重,但陈滢还是从中听出了质疑的意味。
 
 
第208章 夫妇争执
 
  事实上,在推导出凶手真正的动机时,陈滢自己也觉得挺匪夷所思的。
  “小侯爷此时的疑惑,便是一刻之前我的疑惑。”她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停下了步子,转首迎向裴恕的视线,语气很认真:“但是,结合各方面线索来看,让何大人丁忧正是凶手行凶的真正原因,也就是杀人动机。”
  裴恕此时也停下了脚步,垂目看着她,神情亦是前所未有地认真,问:“为什么?”
  凶手为什么一定要何君成丁忧?
  他能从何君成的丁忧里得到什么好处?
  除了那个济南府经历的空缺,裴恕想不出凶手杀掉何老太爷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微的叹息。
  “家中长辈去逝,子女必须阖家守孝,这一点小侯爷应该是知道的吧。”陈滢漫声说道,重新提步向前。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已经从跨院来到了何宅的大门前。
  而裴恕的回答,却是直到他们跨出门槛后,方才响起的。
  “本官自然知道。”他的声音醇厚依然,但已经没有了从前那种如酒的韵味。
  他总觉得陈滢这个问题像是个陷阱,却又想不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
  陈滢知道他的困惑,没有再继续卖关子,而是直言语道:“把何家留在蓬莱县,便是凶手的杀人动机。”
  裴恕没说话,可前行的动作却有片刻停滞。
  陈滢的答案简单得叫人惊讶,由不得人不去思量。
  “一个简单到不能简单的原因,是不是?”陈滢似是在问他,又仿佛自问,语气却是平稳而又沉静的:“在最初知道这一点时,我也十分震惊。但是,依据凶手杀人时的种种表现,以及我从何家诸人那里问来的一些消息,我可以肯定,这个简单至极的原因,就是凶手的杀人动机。且这一动机,与朝堂、与登州府贪腐案,亦无半点关系,纯粹就是私人恩怨而已。”
  说到这里,她停下了脚步,转首去看裴恕。
  此刻,阴郁的天空正沉沉压在他们的头顶,映衬着他线条利落的面庞,以及那面庞上郁结的神情。
  陈滢知道,裴恕有点不大能够理解。
  毕竟,在登州府以及太子殿下这两方面看来,此案都不是一宗单纯的杀人案,而是敌我势力角逐后的余音。而陈滢此时却将案件从政局中剥离了出来,这应该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
  凝眉想了想,陈滢便重新迈步向前,语声亦随之响起:“我们还是说回到那些奇怪的脚印吧,不知道小侯爷有没有察觉到,凶手脚印最密集亦是最凌乱之处,是在何大人夫妇的住所左近?”
  裴恕没说话,只动作极微地点了点头。
  陈滢便又续道:“那么,小侯爷是否想过,凶手为何会在何大人夫妇屋外盘桓良久?他在做什么?”
  裴恕瞥了她一眼,像是有些兴致缺缺的样子,却还是尽可能地给出了答案:“若依本官所见,凶手应该是在犹豫,或者是在观察情况。也可能他就是想找机会动手,却发现胜算太小,于是放弃了。”
  这答案是他深思熟虑后得出的,他觉得这推测应该十分全面,并无错漏。
  陈滢闻言,幂篱下的唇角弯了弯,语声平静地道:“小侯爷说得没错,凶手应该就是在观察情况,至于他观察情况的目的,如今暂且先搁下不提,只说他在屋外盘桓时,何大人夫妇的对话,他也是一并能够听到的。而在我看来,凶手之所以停留良久,有很大可能性是因为何大人夫妇的谈话内容,他们所说的正是凶手感兴趣的,所以他才会追随着何大人夫妇,从明间到西次间再到卧房,目的就是为了听清他们的全部谈话。”
  裴恕面上的神情瞬间一凝。
  这猜测不能说不新奇,他摸着下巴看了看陈滢,目中生出了几分兴味。
  这一刻,此前那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变得淡了一些。
  说来也真奇怪,每回遇到这种需要缜密分析之事、而陈滢又恰好在侧,裴恕便总会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大够使唤。
  “我方才问过何大人夫妇,他们说,昨晚他们睡得比较迟,约莫亥正(晚十点)过后才睡觉。”陈滢此时说道,抬手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长纱:“而在从亥初(晚九点)到亥正(晚十点)这半个时辰里,他夫妻二人一直在聊天,聊天的地点正在我方才所说的三个房间,而其主要话题,就是关于离开蓬莱县的种种安排的。”
  说到这里,她转眸去看裴恕,语声略略压低了一些,有些神秘地道:“他们一定是吵架了。虽然两个人都没明着说,可从他们透露出的只言片语来看,他们应该吵得很凶。”
  裴恕怔住了。
  直花了好几息的时间,他才听终于弄明白陈滢并非在开玩笑,而是在说真的。
  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格外怪异。
  这话题怎么就转到这儿来了?
  人家夫妻吵架又怎么了?这与杀人案有关吗?
  “小侯爷或许会认为,这些琐事与本案无关。”陈滢的话语就像是在回答裴恕的疑问,且语声还极为肃然:“而实际情况却正好相反。正是因为何大人夫妻长达小半个时辰的争执,最终导致凶手决定杀掉何老太爷,且付诸于现实。”
  裴恕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世上还有因偷听到别人的谈话而起意杀人的?
  可是,再一转念,他便又想起了那份怪异的验尸记录。
  凶手怪异的杀人手法,似乎又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陈滢的推断。
  “此言……当真?”裴恕目注陈滢,神情中掺杂着怀疑以及不解。
  “千真万确。”陈滢点了点头,甚至还停下脚步,抬手掀起了幂篱上的长纱,以使裴恕看到她此刻毫无笑意的脸:“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真的如此认为的。据我所知,何大人与夫人昨晚在聊天时,曾经提到过几句关于丁忧的事儿。此外,他们昨天产生争执的原因,或者不如说是他们争执的焦点,则是为了一个人——明心。”
 
 
第209章 是去是留
 
  “明心?”乍闻这个名字,裴恕的面上浮起了一丝怔忡。
  蹙眉思忖了片刻,他的脑海中便现出一张模糊的女子的脸来,其形貌已不可辨,唯有那一身与仆役身份极不相符的优雅气质,给他留下了些许印象。
  “你说的这个明心,是不是黄氏身边的大丫鬟?”他问道。
  “正是她。”陈滢颔首语道,语声平静,并不因接下来将要出口的惊人之语而有丝毫变化:“明心貌美聪慧,在何家的地位有些特殊,黄氏对她十分忌讳,因此,这回去济南的人里便没有明心。据何家上下口供,黄氏前些时候便提出要在蓬莱买幢宅子自居,需要留人看家,明心便是那个看家的人。可是,昨晚何大人却突然提出,要把明心带去济南,看家的人必须另选,黄氏十分不肯,于是二人爆发了激烈的争执,最后,黄氏妥协了。”
  事实上,陈滢方才在小跨院中询问详情时,何君成并黄氏皆语焉不详,倒是那几个仆妇说了不少,尤其是那位牛妈妈,昨晚正逢她值宿,何君成夫妻争吵时虽然把她遣了出去,但她应该还是听到了不少。在讲述时,这位妈妈简直堪称眉飞色舞,连街坊邻里暗底里传的私话也都告诉了陈滢,为陈滢提供了大量的、丰富的佐证。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尤其是热爱八卦的群众,完全就是火眼金睛。
  心中转着这些念头,陈滢仍在继续着她的分析:“凶手旁听了这整段对话,并受到何大人之语的启发,知道了官员丁忧的规定。于是临时起意,动手杀死了何老太爷,以使何家无法前往济南府。而他杀人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留住那个叫明心的丫鬟。”
  言至此,她语声略停,轻轻一叹:“仅此而已。”
  裴恕不确定自己此刻是不是张大了嘴。
  反正他的眼睛一定是瞪圆了。
  他侧首看向陈滢,眼神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惊讶。
  凶手居然只是为了留下个丫鬟,就杀了人家府里的老太爷?
  这人是不是疯了?
  “此人与常人有异。”陈滢的语声再度响起,仍旧是一语点中裴恕所思:“按照我的理解,凶手的思维……思绪……与普通人不一样,他看待事物的角度与解决问题的办法,亦与普通人大相径庭。”
  一面说话,陈滢一面放下幂篱上的青纱,一任那纱幕在风里飘拂:“虽然在我看来,这只是精神上患有疾病的一种体现,但小侯爷也可以简单地以一语概括:凶手就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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