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手臂上传来股凉意,身体向上,竟被人扶了起来。
头顶传来冰冷的声音,“今日你放肆,有我替你遮掩,若是别人,怎容你胡闹?你在二哥那呆了几日,难道连府里的规矩都忘了。”
话里分明有责难和兴师问罪的意思,杜小小大感委屈,道:“这事和二少爷没关系——”
“我倒忘了,你一向毫无规矩,怎能怪到二哥头上。”司徒景轩冷笑一声,靠近她的耳旁,阴柔说道:“以为他替你赎了卖身契,就当自己飞上枝头了?他尚且难保自身,你当他能护你几时?真是天真。”
薄凉如水的话响在耳旁,简直如芒在刺,她再笨也听的出这话里的讽刺之意,若只是自己,她倒也忍了,可她真是见不得二少爷被少爷这么贬低,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少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二少爷他……他怎么了?”她突然想起刚才夏荷鬼祟的情形,没多想的问了出来。
“是出了事情。”语气依旧冷漠,司徒景轩转身回到案前。
“什么?二少爷他怎么了?”杜小小大惊。
“贩卖私盐,贿赂官吏,用泥沙代替青石铸造堤坝,造成江河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还有当街对公主不敬,犯了藐视之罪。”司徒景轩翻了一页书,语气异常平静。
“这不可能!”杜小小脱口而出。
司徒景轩没有接话,斜眸看她,好一会才静静道出,“只要有心,没有什么不可能。”
接下去几日,府里依旧,丝毫没有半点山雨欲来的气息。倒是段雪阳没再来,听说是宫里下了旨,把人接了回去。
杜小小接连几夜在兰轩阁伺候的事也传开,众人都归她是墙土草,想两边讨好主子,因此一些风言风语也不胫而走。
然而,就在这时,一件轰动春藤的大事传开。
前阵子造成江河溃堤的罪魁祸首抓到了,竟是朝廷里的一品大员。
消息传到司徒府里,虽然是零零散散,杜小小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司徒景轩听说后只是挥手,让报信的人退下。
看样子他早就知道了,前几日的话是故意吓她来着。杜小小假意凑过去替他收拾掉在地上的书记,若无其事道:“少爷,那个大官都有这么多钱了,为什么还要去贪老百姓的救命钱?”
“贪欲怎会满足,人心如此。”司徒景轩还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我娘说,大官都是拉党结派的,没这么容易被拉下马,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等老天来收拾他们。”杜小小翻了翻书,叹了口气道。
司徒景轩睁眼看她,淡淡说道:“政权更迭,要得民心者,必顺民意,以后这样的事情只多不会少。”
杜小小恍然,这样的事情不新鲜,娘给她说过好多呢。
这时,司徒景轩起身,“时候不早,你与素兰素琴一道下去吧。”
“不去,她们都在背地里议论我,”提到这事,杜小小表情都苦了,“要不是少爷你使心眼,奴婢怎么会被人讨厌。”
“……”司徒景轩挑眉。
“奴婢只想安安份份的过日子,谁都不想得罪。”杜小小有些颓废,闷闷地抱着书,“现在走到哪里都被当成见风使舵、见利忘义的小人,连胖胖都不理我了。”
司徒景轩“哦”了声:“你想要谁理你?”
杜小小瞥他,嘀咕:“胖胖、素绿姐姐,还有其他人,反正我不想一个人。”
烛光闪闪,映照俊脸如玉,司徒景轩绷着下巴,将她手上书拿过,转身向榻,“我不也是一个人,有何不好。”
……
你是少爷啊,你不需要看别人脸色过活啊!
杜小小在心里呐喊,突然后悔自己答应伺候他到二少爷回来为止的要求。
“发什么呆,还不过来伺候更衣?”
更衣?杜小小急忙回神。
“过来。”清冷的目光微斜过来。
只听过不怒自威,没见过不笑勾人的……杜小小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语气与心情一样复杂:“奴婢一不聪明,二不贴心,经常蛮撞也不是最勤快的那个,少爷为什么要强留着奴婢?”
“我没有强留你,待二哥回来,你就可以回去了。”司徒景轩不再看她,自己动手解了前襟。
杜小小见状,急忙上去帮忙。
司徒景轩停下动作,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平凡无奇的脸,的确过目就忘,但那笑意就像醉人的花香,混合在空气里,纵然看不见,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睁眼就能看见这个身影忙前忙后,那份担心不是假的,不是敷衍。除了不会骗人,她没有半点好的,但却是他最看重的。
看重到不知不觉乱了分寸……
想着,他的手不自禁的伸了出去,将准备给他换中衣的人圈在了怀里,然后毫不犹豫的扣紧,在她耳边低喃:“小小……”
只是抱着,再没有其他动作,但耳边因呼吸吐纳出的热气仍让杜小小忍不住脸红心跳。
时间仿佛静止,带着柔和静谧的美好,让人差点沉沦在这难得一见的温柔里头。
直到片刻钟过去——
“少爷……你能不能放开奴婢……”她快被搂的不能呼吸了。
“闭嘴。”司徒景轩回她,随后真的松了手,掩住嘴咳了一声。
“少爷,你到时辰喝药了,奴婢去端药给你吧。”明明受了风寒,还穿这么少,病成这样还想逞奴隶主的威风,一点也不为她们这些可怜的奴才着想下。
司徒景轩眯起狭长的双眸,杜小小壮着胆子和他四目对望。
圆圆的眼睛很清澈,最后,他只能闭了闭眼。
“……算了,我真是自作自受。”他伸手指着门的方向。“把门口的晚膳一同拿去热,顺便叫素兰素琴下去。”
杜小小开心了,少爷这么配合的样子,真是太少见了。果然是一生病,战斗力就大减啊。
“少爷,你先休息吧。药好了我再叫你。”她将他扶到床边,然后拉过被子简单的铺了一下。
司徒景轩瞥她一眼,“不要磨蹭,快去。”
“是,奴婢这就去。”杜小小当他脾气又上来了,急忙退出了床边,往门那走去。
司徒景轩眼睛眯了眯,直到关门声起,才露出了无奈的神情,揉了揉额头。
素兰素琴并不在外头,想来也是用饭去了,杜小小直接来到厨房,里头人也不多,三三两两的在做最后的清理工作。
她打开食盒,见里头的几道菜都没了热气,心里可惜了一声。考虑到生个火再热又要花番工夫,便自作主张的重煮了一锅蛋花粥。说起厨艺,她并不精通,但是认识胖胖这么多年,多少也是学了两道拿手菜,虽然上不了台面就是了。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她将熬好的药膳和蛋花粥一起放进食盒,一路轻手轻脚地提回去。
还没走进,就见房间里透出亮光,她推门而入,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取出药膳,端起走向床边。
司徒景轩正靠在床上看书,见她来了,就将书放在了一旁。
“少爷怎么没休息?”
司徒景轩看她,平静说道:“我不喜欢睡到一半被叫醒。”
难怪每次起床的时候脾气都特别坏啊。杜小小在心里接话,她在碗的下面多摆了个大盘子,这样拿着不会烫,将药碗递给他,她道:“这药是去了苦性的,少爷你趁热喝吧,夜里还有一盅呢。”
“那个是什么。”司徒景轩接过,热气扑面,他皱了一下眉,胃里已经开始难受。
“桌子上那个?是蛋花粥,很好入口的,适合喝了药吃。”
“你做的?”喝了一半,胸口有些烧心,司徒景轩不得不停下来缓缓。
“是啊。奴婢知道少爷不喜欢葱,所以里面什么都没放。就拿鸡蛋和小米煮的。”杜小小点点头,回想起某次好心熬粥最后却沦落到挑了一个时辰葱花的下场,就忍不住想同情自己。
司徒景轩看了她一眼,闭了眼,直接将剩下半碗喝完,擦了下嘴角,沉声说道:“把那碗拿来。”
杜小小依言去端,然后盛在托盘里递过去。
司徒景轩匀了一勺子到嘴边,浅尝一口。
“少爷,味道怎么样?”杜小小有点期待的问。虽然她对自己的手艺没什么信心,但少爷吃惯山珍海味,偶尔来个清粥小菜,感觉应该会不错的吧?
“生病怎么吃的出味道。”司徒景轩皱眉回道。
果然是别想在少爷嘴里听到一句赞美的话。杜小小忍不住沮丧。
“我不想吃了,你端下去吧。”司徒景将大半碗蛋花粥递回去。
“都没吃几口啊?”杜小小有点不满的咕哝,有种自己的好心好意被人退回来的感觉。
“你喝完药还吃的下东西?”司徒景轩斜睨着她反问。
杜小小愣了下,想想也是,便也没再坚持的将碗端回到食盒,随后走出房间,她将食盒放到门边,再回来时,司徒景轩已经半靠在床边闭上了眼睛。
这么快就睡着了?她不由放轻脚步小心地接近,悄悄地蹲下,坐在床沿地板上,有点好奇地凝视着他的脸庞。
大概是药物的催睡效果,少爷的呼吸很均匀。
不晓得是生病、还是突如其来的良心发现,或者许许多多难以诉说的情绪,总感觉……这样的少爷也不是那样讨人厌了。
会不紧不慢地和你闲聊几句,说话也不会夹枪带棍,皱着眉头表示不悦的样子也没有平常那么恐怖。
虽然不想少爷生病,但是真喜欢少爷现在的样子。
用手肘垫靠着脸颊,靠在床铺边,杜小小不觉露出笑意。
第72章 第 72 章
杜小小对着深睡着的俊容胡思乱想了一夜,最后也在睡意袭来下,枕在床边角睡着。
第二日清早,素兰进来整理房间,无意中看到床上还躺着个人,惊得手里的脸盆差点摔出去。
近日府里私下传得沸沸扬扬,论二人之间是何暧昧,想顾小姐嫁人多年,三少爷再深情,也该难免寂寞,只是……往常气质最高贵的主子,也不该如此饥不择食吧?
本是猜测议论的话,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倒叫素兰说不出话来了。
三少爷是个过分冷漠的主子,她和素琴来了也有段时日,但除了铺床叠被,平日里根本无法近少爷的身侧。大夫人也是有心思,想她们姐妹能近侍身旁,奈何少爷不冷不热,其中深意她和素琴无法洞悉。
本以为是个没有心的人,原来是将心藏得太深。
素兰回望一眼,慢慢走出内室,徒留满室微微乍泻的春光在身后。
与此同时,杜小小也慢慢睁开眼,她有点茫然的望着头顶上精美的床梁,越看越是熟悉,那图案——
仿佛是被人泼了盆冷水,她的大脑瞬间清醒,几乎要从床上弹跳起来。
“你乱动什么?”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她吓一跳,“不是……那个……少爷……为什么奴婢会在、会在……”
“大清早的你结巴什么!”
“不是……那个……奴婢只是奇怪……为什么会在少爷床上……”杜小小非常小声的问他。
“因为这里只有一张床,我不会去睡软榻或地上,也不可能让你脏了软榻或地上,如果你着凉还会传染给我,我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情。”司徒景轩眯着眼睛,看脸色,心情是非常不好。
杜小小咽咽口水,一早被少爷讽刺还真是提神的事情,她都怀疑是不是踩到少爷尾巴了?而且比较起来,她是真的觉得睡地上还温暖些,怎么也好过一早起来对着少爷这张冰山脸啊。
“脑子里不要想些一厢情愿的东西,我不会饥不择食到这地步。”司徒景轩眉眼一抬,嘴角轻轻笑了下。
让别人不要想,那你先不要乱笑啊。杜小小脸上露出被看穿心事的窘迫。
“那奴婢先下去了,少爷您继续睡吧。”她慌张的起身下床,袖子却被什么勾住,差点摔倒。
“……少爷?”她回头,看见司徒景轩扯住她的半截袖子,她微微发愣,随后整个人又被拉了回去。
“少爷?你怎么了?”眼前是突然放大的俊脸,让她目不敢直视。
司徒景轩咳了一声,将头慢慢靠向她的颈窝处,干净的下巴抵在杜小小的锁骨,发出的声音是少有的低沉而迷离。
“二哥昨夜才回来,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过去。”
她怎么会知道二少爷回来了啊!杜小小心里呐喊,恨不能一巴掌推开他,但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只能呼吸越发困难的说:“奴婢只是想去打水啊……而且二少爷回来,奴婢是该回烈园了。”
“就这么想回去?”声音轻微又带点警告意味。
杜小小没听出,毫不犹豫点头,脸颊不觉发烫,“奴婢在烈园当差,自然要回去。”后顿了下,又忐忑道:“少爷,你不会是想反悔了吧。”
……
沉默一会,司徒景轩才闭着眼睛应道,“嗯,我反悔了。”
瞬间,杜小小心脏狂跳,心里好象有什么东西要满出来,感觉——好开心。
然而很多事情流于表面,很多感情埋藏心底,只能随之慢慢发酵或凋零。
杜小小于午后回到烈园,一别近半月,真真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
院里半点人影不见,她走近司徒景烈的寝卧才发觉不对劲,“房内怎么还点着灯?”
快步走近,一掀帘子,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好浓的酒味!
双目一扫,目及所至,一片狼藉。
东倒西歪的酒壶,横七竖八的书籍,几只蜡烛即将燃烧殆尽,还在散发着最后一点光亮。
“二少爷?”杜小小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往内室走。
还未走近,里头的声音倒先响了起来。
“回来了。”
是二少爷的声音。杜小小快步进去,只是脚步刚到,就差点被里头的浓郁酒味熏了出来。
“二少爷,你怎么喝这么多酒!”终于她在床下面发现人,同时也发现了更多酒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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