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儿一愣,侧头看向她,只见宋清欢眉头紧皱,一脸急迫神色,弯了腰捂住肚子。
她有几分为难,出翠微宫之前,宝笙姐姐特意吩咐她要亲自送秦姑娘出宫门,不可在宫中多做停留。但人有三急,看秦姑娘一脸痛苦的神色,又是正当理由,到底不好拒绝,勉强点头应了,指了指不远处道,“就在那里,奴婢带姑娘过去。”
宋清欢捂着肚子谢过,跟在兰儿身后急急朝恭房走去。
到了恭房前,兰儿停下脚步,“秦姑娘,你进去吧,奴婢在外头等你。”
宋清欢“嗯”一声,又朝她道了声谢,这才急急忙忙进了恭房。
恭房所处之处远离宫中大道,有些偏僻,位于清心殿西北角。因离清心殿不愿,平日里若没有特殊情况,宫女内侍大都不会来这边,所以四下没有设路灯,只在房檐下方吊一盏灯笼,烛光微弱,在寒风中微微打着转。
茅房正前方不远处是一片茂密的竹林,风一吹,竹影憧憧,竹叶沙沙,有几分不寒而栗的鬼魅。远处大道旁石座路灯的灯火隐约透来,闪闪烁烁间更让人觉得寒气四起。
兰儿抱臂在恭房门口等着,天气又冷,气氛又阴森,只得不住地跺着脚,一方面取取暖,另一方面也给自己壮壮胆。
等了一会,恭房里头还没有动静传来。
她皱紧了眉头,死死盯着恭房的门,纠结着该不该出声催一下。
这时,她突然听到恭房一侧有“咯噔”的声音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心中不由猛地一跳。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四周却又陷一片死寂,连远处快要开始的除夕宴也似乎变得安静起来。
手臂上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搓了搓手臂,朝恭房走近了些,嘴一张刚要出声唤宋清欢,却突然又听到侧边有可疑的声响传来。
这一次,那“咔哒”的声音清晰可闻,吓得她心跳都停了一瞬。
怔了片刻,兰儿终于壮起胆子看向声音来源处,战战兢兢开口道,“谁……谁在那里?”回答她的,却只有无边夜色和死一般的寂静,因着林中空旷,隐隐还有渗人的回声传来。
兰儿本就胆子小,顿时吓得快哭了。她在原地怔了半晌,终究还是下定决心去查看查看情况。
深吸了一口气,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做武器壮胆,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伐朝恭房一侧移去。
平常几步远的路程,硬是被她走出了半炷香的时间。
到了恭房一侧,她猛地一喝,试图给自己壮壮胆,却发现眼前空无一物,只有投射在地上的婆娑竹影,轻柔地摆动着枝叶。有一株被压弯的竹子,枝叶正好长到了恭房的墙壁旁,风一吹,便“哒哒”地打在墙上。
原来是这株竹子搞的鬼!
她长长舒一口气,神情一松,额头上冒出的冷汗顿时收了回去。
兰儿尚在庆幸之中,并未注意到此时有一道身影从恭房中闪身而出,很快隐入深浓夜色,施展轻功往东南角的清心殿去了。
清月从层云中穿梭而出,有淡淡的月光倾泻下来。
月光一出,周围的恐怖气氛似淡去不少。
回过神来的兰儿终于记起了恭房之中的宋清欢,忙跑到恭房前,清了清嗓子,恭恭敬敬道,“秦姑娘,您好了吗?”
回答她的,却是一片寂静。
兰儿一愣,又开口问了一遍。
仍是没有人出声。
兰儿终于察觉出了异样,低低说一声,“秦姑娘,奴婢得罪了。”话音落,伸手将恭房的门一推。
门发出“吱呀”一声的声响,竟被她轻而易举推开!
兰儿脸色一白,急急走到门口朝里一看,却发现恭房中已是空无一人,宋清欢早已不在其中,不知去了何处!
她顿时脑中一空,在原地怔愣一瞬方才反应过来,若是叫殿下知道自己带丢了秦姑娘,定然吃不了兜着走,当下也不敢回翠微宫叫人,只急急四下寻找宋清欢去了。
另一厢,宋清欢借着夜色掩护,偷偷行到了清心殿附近。
她记得沈初寒提供的地图上有画出,清心殿所在之处是一处很大的宫殿群,称建章宫,除了宸帝的寝殿清心殿外,还有宸帝批改奏折的御书房,各妃子的宫殿,亭台水榭等游玩之处亦一应俱全。
既然季流云能知道清元果在宸国皇宫里,那宸帝就定然知道清元果的存在。聿国皇宫中的火阳花是因为聿帝不知,所以才一直蒙尘,深藏于藏珍阁中。可宸帝既知清元果的珍贵,就不可能同普通珍宝放在一起。
依宋清欢的分析,宸帝很有可能将清元果放在贴身之处,日夜亲自看守,最大的可能便是在清心殿中。
除夕宴的举行并不在建章宫中,而是在另一处唤作映月殿的宫殿。此时宸帝应已动身前往映月殿中,清心殿内的守卫不会太森严。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她还能趁机混进清心殿中查看一番。
她凭着脑海中对地图的记忆,终于找到了清心殿所在。
清心殿门口是一块宽逾几丈的平地,一眼望去没有任何障碍物。因为清心殿是皇上居所,这般设计,为的就是不让任何人悄无声息地靠近清心殿,以保卫君王安全。
宋清欢半蹲着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后,眸光灼灼发亮,一眨不眨地盯着清心殿殿门处。
虽然宸帝此时不在清心殿中,但门口还是站了两名守卫的内侍,目光沉肃,一言不发。偶尔还有巡逻的玄甲军路过,不过并未停留,很快便离开了。
宋清欢四处看了看,寻找着混进清心殿内的办法。
忽然,她眸光一亮,落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上。
那株大树看上去似乎已有几十余年的历史,树干粗壮,两人环抱都抱不住,枝桠繁茂,尽管冬日树叶已掉光,四下延伸的枝桠看上去仍是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大树的枝桠四下生长,有一些正好覆盖住清心殿的屋顶。
宋清欢眼底有灼灼亮意。
现在时辰尚早,四处一片通明,照目前这架势,似乎是进不去清心殿里面了。不过若是能从屋顶上偷偷瞧上一眼,也能对殿内的构造有所了解。
主意打定,她趁着夜色的掩护,偷偷猫眼朝那颗大树旁摸去。
走了没多远,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声传来。
宋清欢心内一紧,慌忙闪身避至一株灌木丛后,蹲下身子,透过枝条的缝隙看向前方。
渐渐的,有一队人影出现在宋清欢的视线内。
待看清为首之人,宋清欢的瞳孔猛地一缩,眼中有森寒戾气闪过。
打头那位穿明红色大袖宫装的女子,不是苏娆又是谁?
她的妆容是一贯的妖娆妩媚,眼角用墨色青黛向上微勾,勾勒出惑人的妩媚。眉心绘殷红牡丹花钿,衬得容颜张扬而艳丽至极。烈焰红唇,衬着耳畔闪闪发光的红宝石耳坠,真真是媚骨天成。
她行走间身段妖娆多姿,自有一副高贵而艳丽的姿态。
宋清欢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凝神屏气,看着苏娆越走越近。
不多时,苏娆凉薄中带点沙哑的嗓音传入耳中,“母后已经去映月殿了?”
“回殿下的话,皇后娘娘已经过去了。”有宫女恭谨出声作答。宋清欢瞥一眼渐渐走近的众人,认出回话的宫女正是苏娆身边的贴身心腹,红袖。
苏娆“嗯”一声,又问,“苏妍那里,怎么样了?”
“回殿下的话,已经照您的吩咐,派人将芸娘缝制的那条裙衫偷偷毁坏了。”红袖压低了嗓音又道。
有苏娆的冷笑声传来,声音愈发寒意彻骨,“苏妍最近,似有些不大安分。”
到底是苏娆的贴身心腹,旁人不敢说的话,红袖却是有这份胆量附和,闻言上前两步,依旧低了嗓音,“殿下若是不喜,需不需要奴婢派人……?”
“不必了。”苏娆摆一摆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她若不折腾些风浪出来,本宫还嫌这宫里太无趣了呢。由着她折腾去,本宫倒要看看,她到底能成什么气候。”
红袖恭谨应一声是,垂首不语。
这时,一行人已经行到了宋清欢的正前方,只有几步之遥。
苏娆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朝宋清欢这处望来!
宋清欢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眼神一冷,闭住呼吸低头不去看她。
因着搭上了苏妍这条线,宋清欢不敢掉以轻心,时刻做好了入宫的准备,吩咐流月沉星将她所有的白色里衣通通都换成了黑色,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今日刚好就派上了用场!
方才在恭房中,她已将身上醒目的红色宫女装换了下来,此时穿在她身上的,正是她早就穿在里面的黑色里衣,正好能当夜行衣用,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她此时躲藏的地方,是清心殿那方空地前的一处小花圃。
宋清欢心跳都慢了下来,心中又是狐疑又是惊惧。
难道,苏娆发现她了?!
可她方才躲藏之前便看过了,此处花圃中有许多长青植物,密密麻麻,正好能遮住她的身形,再加上月色刚好隐入云层中,夜色漆黑,并不容易被发现。
可宋清欢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手已经握在了腰中鞭把之上。
“殿下,怎么了?”红袖见她突然停下脚步,忙挥手屏退了众人,小心翼翼地上前开口问道,也顺着苏娆的目光望去。
气氛一触即发。
“红梅开了。”良久,苏娆终于幽幽开了口。
红袖一愣,瞳孔眯了眯,才看清楚苏娆视线所落之处,是不远处几株花开繁茂的红梅树。遒劲的枝干,殷红的梅花,幽幽的香气,朦胧月色下别有一番光景。
冬季万花凋敝,微有梅花凌寒独自盛放,愈加醒目。
藏在灌木后的宋清欢也不由舒口气。
她果然没发现自己。
可苏娆不走,她依旧不敢放松神经,愈加警醒起来。
“本宫记得,那个人……也甚喜梅花呢?”苏娆寒凉的声音再度响起,语调有几分怪异,声线摩擦中愈发透出诡谲。
一阵寒意阴森袭来。
红袖似有几分不知所措,愣了许久方才低低应一声。
苏娆轻笑一声,“也不知为何,整个皇宫中都种满了梅花,唯独父皇这花圃中的红梅开得最好。”
她话音一落,夜色顿时静得可怕,周遭的气息仿佛凝固。静得能听到红袖紧张得吞咽口水的声音。
苏娆的声音愈发迷蒙,似有烟雾缭绕其间,语声飘忽间如暗影鬼魅,“红袖,你紧张什么?”一顿,忽然轻轻笑开来,“红袖,莫不是,你也听说了那个传闻?”
见点到了自己头上,红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奴婢……有所耳闻。”
苏娆轻“呵”一声,“那么……你信吗?”
红袖声音中都带了丝丝颤意,“奴……奴婢不敢妄议。”
宋清欢微惊,不知苏娆口中的传闻是什么。
前世,她同红袖多少打过些交道。印象中,红袖是沉默谨慎的性子,心肠冷硬,最得苏娆的欢心,平日里苏娆多少腌臜事都是经她之手。只不知苏娆此时所说是何事,竟让红袖也生了惧意。
“咯咯”,苏娆突然掩面娇笑一声,“红袖,你怕什么?我可不是父皇。”
红袖只呐呐地应声,不敢再言。
苏娆却忽然止了笑意,死死盯住那几株云蒸霞蔚般艳烈的红梅,语声变得阴鸷起来,“十年了,你说,当初施下的花肥也早该化作尘土了罢?可为何这花圃中的红梅,偏偏要艳过他处呢?难道……父皇后来又命人添了花肥?”
透过重重叠叠的枝桠,宋清欢能看到红袖的双腿在控制不住地打颤。
她觉得背脊一阵凉意。
苏娆到底在谈论什么?红袖又知道了些什么?
“红袖,你有没有听说,最近清心殿有突然失踪的宫女?”苏娆猛地转头看向红袖。
红袖慌得小腿肚一抽筋,结结巴巴道,“没……没听说过……”
“那……内侍呢?”话音落,似乎并不等着红袖回答,又自言自语道,“不对,听说只有处子之身才能做最肥美的花肥,才能孕出最艳丽的花朵。父皇如此珍爱这几株红梅,定然不会舍得用那些臭男人来污染了它们。”说着,侧头朝红袖甜甜一笑,“红袖,你说是不是?”
红袖眼中惊恐翻涌,硬着头皮道,“殿下……殿下说的,自然……自然不会错。”
苏娆又“咯咯”一笑,“若是本宫院中那几株白梅再不开,说不定,本宫也要找些处子之身来呢。”说完这话,终于抬了步伐,朝前走去,有悠悠然的语声飘来,“快走吧,除夕宴快开始了。”
层云散去,月光下的红袖面色惨白,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镇定下来,快步追上苏娆。
待一行人走远了,宋清欢终于憋不出,跌跌撞撞起身,扶住一棵树干干呕起来。
片刻,内心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终于平复了些许。
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几株灿若红霞的红梅之上,内心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恶心感又泛了上来。
——这几株梅花下,不定埋了多少尸骨和冤魂,一想到这,背脊一阵发凉,眼底的情绪一寸寸皲裂开来。
深宫之中,果然处处都是腌臜。
她沉沉吐气,运功压下心底所有的恶心和不适,精神终于缓过来一些。
不远处喧哗声隐隐传来,看来,除夕宴快开始了。
她不敢再在此多逗留,活动活动了筋骨,摒弃掉脑中杂念,朝方才看中的那棵大树偷偷摸去。
此时正是除夕宴快开场的时候,大部分的玄甲军都被调到了映月殿周围。清心殿门口的守卫也有些昏昏欲睡,睁一只闭只眼地守着,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宋清欢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枝桠,敏捷地爬了上去。
她是特工出身,虽荒废了两世,但到底底子还在,手脚并用,动作敏捷,不过片刻便爬到了大树顶端。
站在树上朝远处眺望,能隐约看到远处映月殿亮如白昼的灯火,照亮了大半边墨蓝色的天空,一派泱泱盛世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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