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心里,家族的兴衰荣辱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她和宋懿日后的长足发展。虽然如今太子已定,但她又怎会如此善罢甘休?
所以,替宋懿选择一个靠谱的皇子妃,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她理想中的皇子妃人选,身世背景要过硬,其母家要能成为日后懿儿的强劲助力。另一方面,姑娘本身的资质也不能差了去,不然家宅不宁,又如何谋一番大业?
宁姝的家世背景有了,至于性子如何,她必须亲自见到了才能下定论。毕竟,她上一次见到宁姝时她才六七岁,压根就看不出什么。
此时见来,微微定了心。
宁姝容貌倒是不俗,眉眼间带了一股子将门之女独有的英气,是她所喜欢的爽朗类型。至于才艺,方才听宁骁所言,似乎哥哥也抓得很紧。只要宁姝不是太过顽劣不堪,她并不想同家族和哥哥翻脸。
毕竟,哥哥手中的兵权,是一个极好的筹码。
这般想着,宁贵妃笑笑,怕了拍宁姝的手背,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翡翠水波纹镯子来,顺势带到了宁姝的手腕上。
“这个镯子是从前皇上赐予本宫的。本宫与姝儿许久未见,这个镯子,就当本宫给你的见面礼吧。”
宁姝不好意思地推辞。宁贵妃却只是坚持。
宁骁眸光一闪,笑着开口道,“姝儿,既然姑母一番好意,你便受了吧。”说着,心中微微舒一口气。
宁贵妃给姝儿这镯子,代表她认可了姝儿。她这一首肯,姝儿和大皇子的事便成了一半。
宁姝只好接了,恭恭敬敬朝宁贵妃行了个礼。
眼见着快到午时了,宁贵妃开口道,“姝儿和骁儿在本宫这里用过午膳再回去吧。”一顿,眉眼间一抹笑意,“你们表兄也要过来。”
宁姝一愣,宁骁也是一怔。
他们都没想到,宁贵妃居然把宋懿也叫过来了。
宁骁很快反应过来,接口道,”许久没见过表兄了,我和姝儿都甚是想念呢。”
宁姝扯了扯嘴角,面上假意附和。
“应该很快就过来了。”宁贵妃看向一旁的芳蕊,“叫厨房可以开始准备了,另外,再派个人去看看殿下来了没有。”
“诺。”芳蕊应声退下。
宁骁和宁姝刚同宁贵妃一道坐到了餐桌旁,就听得殿外有脚步声响起。
抬头一瞧,果然是宋懿走了进来。
行到跟前,宋懿挑眉一笑,先朝宁贵妃行了个礼,尔后看向一旁的宁姝和宁骁,语声低沉开了口,“想必这便是骁弟和姝儿了吧。”
宁骁忙拉着宁姝站起,给宋懿回了礼。
宋懿沉然的目光在宁姝面上一扫,很快撇开,爽朗一笑,“许久未见,骁弟和姝儿都这般大了。”
宁姝看着宋懿。他的容貌,与记忆中似乎并没有两样,五官更长开了些,不过,眉眼间那一股子阴沉之意,却一直不曾消散,衬得他周身气质有几分沉郁。
宁姝别开眼眸。
她不喜欢这样的男子,与宋懿这样的人在一起,怕是每天都活在阴沉的心情之中。她喜欢的,是五皇子那样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到底心性还有几分稚嫩,一见到本人,心底的真实想法便冒出了头,面上表情也有几分藏不住了。
宋懿是何等惊觉之人,见她笑容似有敷衍,眸色愈发沉了沉,面上只不显,又请了两人入座。
好在有宁骁在,一顿饭吃得倒是和乐融融。宁姝虽然心中有想法,到底不敢表现太过,只得闷头吃饭,偶尔迫不得已了才抬头答一句话。
在场之人都是人精,这下不光宋懿,连宁贵妃也瞧出了几分不对劲。
宁骁看在眼里,心中暗道不好,只得使出浑身解数转移宋懿和宁贵妃的注意力,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借口要准备晚上的篝火晚宴,便起身告辞,谢过宁贵妃和宋懿的招待后,拉着宁姝出了玉照殿。
出了玉照殿没多久,见四下无人,宁骁停住了步伐,阴沉着脸看向宁姝。
“姝儿,你究竟在搞什么鬼?!”他怒气沉沉,看着宁姝喝道。
宁姝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愣了一愣,脸色慢慢涨红,“哥哥,你什么意思?!”
宁骁冷笑一声,“你当宁贵妃和大皇子是傻子吗?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如今是什么样的处境,你就敢给宁贵妃和大皇子脸色看?”
“我……我没有……”宁姝下意识分辩。
“没有?”宁骁这次是彻底被她气急了,又见她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手一抬,就要扇过去。
宁姝也是个性烈的,见宁骁突然发火,竟也不避不闪,直直地将小脸一抬迎了上去。明明眼眶中含着滚滚热泪,偏生脸上没有半分知错的神态。
宁骁的目光落在她倔强的面容上,心底一软,终究还是缓缓放下了手。
“姝儿……”他的话语间满是无可奈何,“姝儿你可明白,这里是建安,再也容不得你任性了。你当真以为,你若不嫁给大皇子,就能嫁给五皇子吗?”
宁姝的目光中仍是满满的倔强,“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宁骁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气得绞痛起来。姝儿她……实在是被溺爱得太过了,她究竟知不知道,如今她的婚事,已经不是她一个人能左右得了的问题了。
宁姝深吸一口气,将忍着不让眼眶中的泪水落下。
她是个极倔强又极其不服输的人,从小想要的东西就会千方百计地得到,这一次,她自然也不想退让。因为她知道,一旦自己退让,赔上的,或许就是自己的一生。
宁骁长长叹一口气,见她不听自己的劝,眸色一转,换了种方式开口,“姝儿,就算你喜欢五皇子,可五皇子喜欢你吗?传言五皇子与舞阳帝姬关系颇为亲近,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得罪了舞阳帝姬,你以为,五皇子能对你有什么好印象?”
宁姝的眼底慢慢浮起了幽深的雾气。
她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前方,似乎在筹谋着什么。
宁骁忽然有些后悔说出方才那话了。
自己这个妹妹,自幼太受宠溺,早就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之前父亲曾纳了一房妾,极其宠爱,那妾室恃宠而骄,每每逼得母亲退让三分。她知道以后,二话没说,偷偷买通府中下人给妾室下了迷药,然后亲自将妾室的脸给划花了。
父亲气急,要对她行家法。她只站在那里,冷冷地说了一句话,“宠妻灭妾,若要行家法,第一个该受刑的,是父亲。”
那个时候,她才十二岁。
说来也奇怪,经这一事后,父亲对她的宠爱却突然有增无减起来。后来他才听到父亲偶然间同母亲提起,说姝儿比起自己,更有他当年的风范。
而现在宁姝冷冽的眸光,让宁骁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身子颤了颤,只得先稳住她的情绪,好言好语道,“姝儿,哥哥也是为了你好。你的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不管是大皇子还是五皇子,我们都需从长计议。你答应哥哥,暂且不要轻举妄动,等回了府中,我们再同母亲仔细商议好吗?”
宁姝眼中的浓雾才渐渐散去,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
宁骁微微舒一口气,赶紧带着她回了院中。
而此时的玉照殿,气氛同样有些凝滞。
宋懿目送着宁姝和宁骁离开,目光转回,看向坐在贵妃榻上若有所思的宁贵妃。
“母妃以为,儿臣这个表妹如何?”沉默一刻,他淡淡抬眸,唇边一缕意味不明的笑意。他身上一袭墨色重云锦袍,精致的轮廓如斧削刀刻般,有着迫人的阴鸷。
宁贵妃勾起一抹冷笑,眉眼间露出与宋懿相似的两分阴沉,“原本瞧着是个乖觉的。只不知她到底是心大,还是心高?”
“母妃,这位表妹,似乎不大满意儿臣呢。”宋懿轻笑,眼底却有一抹寒凛之气。
他素来自傲。
却因为身份之故一直矮宋琰一头,性子也越发的阴翳敏感。
“难不成,她想做太子妃?”宋懿看向宁贵妃。
宁贵妃拧了眉头,“不可能。就算她是个蠢笨的,哥哥也绝对不会作出这等愚蠢的事来。我看骁儿倒是个明事理的,有他在,应该能压住宁姝。”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宁姝看上的人,不是太子,而是五皇子。更没有想到,宁姝的胆子,比他们想的还要胆大,大到连宁骁都没办法治住。
宋懿意味深长地“嗯”一声,“那便权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母妃以为如何?”
宁贵妃点头,“以不变应万变,自是最好的法子。”
宋懿笑笑,转目又看向窗外。
春日已至,窗外丛丛迎春花开得娇艳,嫩黄的花朵带着初春的明朗。想起方才宁姝身上穿着的鹅黄色裙衫,宋懿眼底的幽深剪影更甚。
*
一下午倏然而过,很快夜幕将至,篝火晚宴也快开始了。
伴随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边,宋清欢唤来沉星和流月,开始为篝火晚宴做准备。
她不是此次春猎的主角,所以带来的衣服大多很素淡。
换上一身烟青色的曳地长裙,裙摆绣摇曳玉兰,腰间用一掌宽的锦缎腰带束住。发丝挽成垂柳髻,只斜簪一支白玉玉兰簪,除此之外再无珠玉装饰。
她制止了流月想替她上妆的举动,端详了片刻铜镜中的自己,起身站了起来。
“走吧。”她看向流月和沉星道。
三人出了蒹葭院,玄影也扮成了内侍跟在她们之后。
篝火晚宴设在晚上,夜色深浓,又人多口杂。玄影不放心她的安危,执意要跟去。宋清欢知自己若有丁点的受伤,他都无法同沈初寒交差,便没有坚持,也带着他一同往举办篝火晚宴的云林苑而去。
云林苑名为苑,其实是一片很大的草场,而今日的篝火晚宴,便设在这一片广袤的草场中央。
到了云林苑时,四下已是一片灯火通明。
为防止火烛点燃草场,今日照明所用的烛火都放在小小的琉璃盏中。琉璃盏是昭国传来的技艺,其质能透光,使得烛火的光芒能更好地投射出来,一盏琉璃盏的光亮,能抵得上两盏灯笼。所以今日的琉璃盏并没有准备很多,所散发的光亮却足以照得整个云林苑亮如白昼。
云林苑里早已准备妥当,长几竹榻一字排开,最前头是聿帝的龙椅和皇后的凤座,以及供随行的嫔妃入坐的席位。
宋清欢一入场,便有宫女引着她到准备好的席位前坐了下来。
宋琰、宋懿和宋暄被安排在了前三的席位。宋清欢的右侧是宋清漪,左侧是陆蓁蓁。
看一旁身边的两人,她有几分头疼。
若是今晚夹在这两人当中而坐,怕是要不得安宁了,长睫一眨,看向陆蓁蓁,“长宁郡主可想同本宫换个位子?”
陆蓁蓁狐疑地看着她,眉眼间满是疑色,“我为何要同你换?”
宋清欢轻笑,“上次见长宁郡主与二皇姐颇为投缘,还以为今次长宁郡主也有很多话想同二皇姐说呢。若是没有,只当本宫方才的话没说。”
说着,理了理裙摆,施施然就准备坐下。
“诶!”陆蓁蓁喝住她,犹豫一瞬,最终还是期期艾艾开了口,“那……那好吧。既然你非要同我换,我也没什么办法。”
宋清欢神情不变,等着她起身坐到了自己本来的位子上,然后转身看流月一眼。
流月会意,从袖中掏出帕子,将陆蓁蓁方才坐过的长几坐榻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方请了宋清欢落座。
陆蓁蓁见了,嘴都气歪了,眸子一瞪就想同她理论。却见宋清欢清然地朝她笑笑,语声说不出的自然,“长宁郡主别放在心上,本宫不过有些洁癖而已。”
这解释,比没有解释还让人恼火!这是变着法子说自己脏?
陆蓁蓁气呼呼地瞪她一眼,想说些什么,可一对上宋清欢那双清凌凌的眸子,要说的话便堵在喉中说不出口了。
到底忌惮着她帝姬的身份,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宋清漪看一眼这边的动静,皱了皱眉头,眼底有浓浓深意。
众人很快纷至杳来。
原本空空落落的云林苑中顷刻间座无虚席,唯有上首的帝位和后座还空着。
这种场合,帝后向来都是相携而来。
帝后之位右下方坐着的宁贵妃端坐在榻,余光瞟一眼上头空着的两个位子,神情有几分冰冷和阴暗。
她能名正言顺地站在聿帝身旁的时候,少之又少,只因她只是贵妃,只因她不是皇后。
心底有熊熊恨意和不甘涌上。
凭什么?凭什么当年她和皇后一同入府,生下皇长子的也是她,最后封后的却是那个女人?不就是因为她身后站着的魏家么?!
总有一天,她要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一拿回!
眸光状似不经意地掠过下首太子的容光焕发的面庞,没有人看到,她的眼底有阴冷的狠厉一闪而过。
唯有宋清欢。
她看着宁贵妃因不甘而有几分扭曲的面庞,藏在阴影之中愈显鬼魅,嘴角勾起一抹清笑。
事情好像变得有趣起来了。
若是能借这选秀一事让皇后和宁贵妃狗咬狗,她倒是能看一出好戏。
很快,原本有些喧嚣的场中安静了下来,放目一瞧,原来是帝后在宫女内侍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身后的宫女手中打着绘侍女簪花图的灯笼,蜿蜒成一条长龙,灯火的映衬下,前头的帝后二人愈显庄重华贵,身上的贵气让人难以逼视。
宁贵妃瞧着两人相携而来,心中像被无数根尖利的针刺中,疼得难受。
聿帝和皇后走到上首入了座。
聿帝今日似乎心情颇好,看一眼底下众多公子小姐,语声朗朗,“难得出宫一趟,今儿大家都不要拘束,开怀畅饮,玩个尽兴才是!”
说着,身后的钟怀上前一步,高声宣布开宴。
很快,有身子妖娆的舞姬入了场,在乐师的演奏下轻舞起来。
因着明日还要举行骑射比赛,所以今日宫宴上所备的酒均为果酒,并不醉人。宋清欢看着场中舞姬妙曼而变换的身姿,淡淡地喝着杯中酒酿。
明明是热闹喧哗的场景,她却觉得有些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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