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子的女儿对他一腔痴情,但他只拿她当做妹妹看待。娶她,确实只为了报答林夫子的恩情,想要给她后半生的庇护。这一点,权墨冼自信有这个能力会做到。
但是,若承恩侯因此而恼上了林夫子,那带去给他们的,就不是报恩而是灾祸。幸好有了刘管家,他才有了可以托付之人。
否则,他原本的打算,是自己回一趟卢丘,护送林夫子父女上京。承恩侯是为了拉拢他,并不是想要伤了他,有在他可策安全。
刘管家郑重的答应下来,道:“公子尽管放心,交给老朽。不过,既然要成亲,继续住在这里就不合适了。”
既不答应承恩侯的亲事,那他在这里成亲,显得过分了些。
☆、第三百三十一章 状元郎(第六更)
权墨冼点点头,道:“的确如此,我已经在看其他的宅子,尽快搬出去。”
中了会元之后多方来贺,他也算是小小的发了一笔财。他粗略的算过,足够在京里买一座小宅子。借住在这里,始终会被打上承恩侯府的标签。
刚来京时权家无处落脚,又要借助承恩侯的力量才能进入松溪书院,不得不如此。
再加上,儿时因为在族里受尽了欺压,中举后连唐州官府也受到族里的收买,联手打压于他。权墨冼痛恨这样的威逼,连带着对朝臣也都抱着警惕之心,这也是为何当初他不接受方孰玉招揽的缘故。
种种因素之下,才让他下决心要走一条与众不同的纯臣之路。哪怕这条路上,布满了荆棘、坎坷,需要付出百倍的努力,为了保持在政治上的自主权力,他也会走到底。
转眼间到了第三日,礼部在贡院外面张贴了金榜。
最上面的第一个名字,赫然就是权墨冼。依次是一甲的榜眼、探花。
殿试和会试略有不同。会试取一甲、二甲各一百名,但殿试的一甲,就只有状元、榜眼、探花三人而已,其余均为二甲。
因殿试题目很难,更难猜中的是当今圣上的心意。其后进士的名次变化很大,只有少数人浮动不大,维持在原有水准。有从前列跌到最后,也有掉车尾的猛然窜到前二十名的。
除了一甲二甲之外,还补录了原本在会试中落榜的一百名三甲进士,在科场民间也称他们为同进士。同进士出身的官员,因资历问题,大多难以升到高位,多为佐贰官而存在。
对寒门学子而言,能被录为同进士,已是喜出望外之事。这意味着多年的苦读终于有了回报,不论官职大小,总算是能步入仕途,有了希望。
但对那些世家子弟、或高门望族而言,他们宁愿名落孙山,三年后再来过,也不愿有这么个令人瞧不起的同进士出身。
一个“同”字,差距何止千丈。
无论是喜是忧,结果都已经出来。所有的三甲进士们,都需要去吏部报道候缺。不过,这只是后话,当下最热闹的,应数皇宫里即将举办的琼林宴。
进士榜贴出来之后,洛阳城顿时沸腾起来。
午后,新科状元就将和榜眼、探花一起,享受跨马游街的殊荣。在他们身后,是二甲前二十名的进士。这样的场面三年一遇,洛阳百姓们热情高涨,定鼎门大街两侧的酒肆茶楼一位难求。
有待嫁女儿的家庭,更是摩拳擦掌,发誓要抢得其中一人回去做女婿。
姑娘小媳妇们也顾不得羞怯,早早地占据了有利位置,睁大眼睛要看那探花郎。不知是从哪朝哪代开始,探花郎一定是进士之中最为俊美之人,高芒也不例外。
方锦书坐在一间茶肆的二楼窗边,听着外面的热闹动静,笑着对方锦晖道:“这下良表哥该高兴了。”
方锦晖颔首道:“他会试的名次不佳,我还替他担心。毕竟,他是司家长子。”
“我就不担心,”方梓泉摇了摇折扇,故作老成道:“策论,自然是良表哥占优势。”
他们三人的外祖父司元明是大理寺卿,称得上是天子近臣。对当今圣上的了解,自然比其他各道来参加春闱的学子们强得不是一分半分。
和他们同桌的,是郝君陌带着妹妹郝韵。
因司启良得了二甲十六名,够资格在队伍中享受荣光,方家姐弟三人便来看他游街的热闹,替他庆贺。郝君陌得知后,就扯了郝韵一道前来。
这样的热闹,长辈们通常不会出现。孩子们年岁渐长,也没有都拘在府里的道理,给他们带足了护卫便是。
郝韵原本想约着姚芷玥一起前来,近段时日她和姚芷玥走得很近。不曾想姚芷玥听说了方锦书的名字之后,便连连摆手拒绝了邀约。
她满心不情愿的坐在这里,把自家大哥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甲。对自己这个妹妹,郝君陌心里有些无奈,只得让人给她上了她喜欢的糕点,不再勉强她。自己则和方梓泉说着话,一边偷偷关注着方锦书的动静。
算算时间,他在踏青之时才见过方锦书。但这会又见着她,总觉得隔了许久。她变得更漂亮了,就像一朵鲜花在缓缓吐蕊,尚未完全盛开。
他多么想,想将这朵鲜花采撷回家,独赏她美好的盛放姿态。他更想,给她提供一间温室,让她免遭风雨与岁月的侵蚀。
有时,他想得心口发痛,只能一遍一遍地在石头上刻着她的名字。因为她,石头好像拥有了生命,方锦书这三个字也有了芬芳的气息。
郝君陌正想得出神,方梓泉合上折扇敲了一下他的手背,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快看,好像要过来了。”
方梓泉在心头暗暗道:想要娶他的妹妹,可没这么容易。年纪小时总玩在一起都无所谓,眼下却该避嫌,下次不能再让郝君陌见自家妹妹。
不是他不相信方锦书,他是不相信郝君陌能把持得住。同为男子,他再清楚不过,面对心仪女子时的冲动。
想到这里,他又一阵惆怅。乔、方两家已经定亲,偏偏他对乔彤萱却没有一丁点男女之情。还好日子还长,至少也得等她及笄后才会完婚,这件事他可以慢慢想。
随着一阵喜庆热闹的锣鼓唢呐声,今科进士的队伍出现众人眼中。他们在二楼的视野开阔,正好可以尽收眼底。
前面是一队京兆府派出的衙役开道,紧跟着的是一队威风凛凛的锦狮。太常寺遣出的鼓手乐工,吹奏着欢快喜庆的《十番调》跟在其后。
然后,就能见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科状元权墨冼了。
只见他头戴金花乌纱帽,纱帽两侧插着两支高高的翎羽,象征着他的身份。一身大红袍,手捧钦点圣诏,脚跨金鞍红鬃马,前呼后拥,旗鼓开路,气派非凡。
方锦书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着这样的盛装华服,和之前那个少年郎差距甚大,反和她脑中的那个权臣更加相似。
☆、第三百三十二章 野兽的直觉(第七更)
在京一年多,他的肤色也没有变得白皙起来。许是接连而来的会试殿试耗费了精力的缘故,整个人瘦削了许多,不过,却锋芒毕露。
鬓如刀裁、鼻梁高挺。下颌处的曲线有棱有角,墨如点漆的眸子幽暗而深邃。右手轻轻的拉着马缰,挺直如松的身姿散发出强大的自信。
他明明是处于最繁华的中心,所有的欢呼声都冲他而去,身上着的也是世间最喜庆的颜色。
人生四大喜,金榜题名时。
他应该骄傲、轻狂,甚至放肆,抑或是目空一切。
然而,方锦书却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收敛、自省,与自我约束。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简直是个谜。
不光是现在,就算是前世,他那引人注目的崛起速度,引人非议的名声,各种诽谤流言弹劾缠身,他却依然不动如山。
历经庆隆帝一朝,权墨冼稳稳地坐到了刑部尚书的位置。后来延平帝继位,他则摇身一变成为炙手可热的权臣,皇帝手中的刀,众臣口中的奸佞。
前世她吐血而亡的那一年,是延平六年。不知道权墨冼所选的那条四面楚歌的纯臣之路,究竟能走多远,下场如何。
想到这里,方锦书就不得不想起已经许久不敢再想的往事,那股熟悉的撕心裂肺,让人窒息的冰冷再一次袭上她的心头。
这些,令她的目光不由变得深沉起来,看着权墨冼的眸子闪着晦暗不明的光芒,有冷漠、有痛恨,又含着一丝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惋惜。
权墨冼的薄唇微微勾着,冲着热情无比的人群轻轻颔首致意。他很清楚,这个时刻并不是他的人生巅峰。褪去状元的光华之后,等待他的将是一条架在深渊上的独木桥,稍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
他俊朗中透出一种神秘的气息,他的微笑,令人们越发疯狂,无数条示爱的缎带、香囊、荷包,如雨点一般朝着他投掷而去。
只听见有人疯狂叫着:“我的天!这位是状元郎?我怎么觉着,比探花郎还要俊上三分?”
平心而论,权墨冼的相貌并不如探花郎秦夙希。
秦夙希是正值舞象之年,生得纤研清白、弱质动人。他的嘴唇如樱花一般优美、肌肤如美瓷般细致,见过他的人,无论男女,均会被他的美貌所征服。
他是户部尚书右丞家的二公子,因京中有好男风之徒,秦家一向将他藏得颇为严实,极少出现在人前。启蒙由秦右丞亲自教授,也从不外出求学,延请了老师在家中上课。
论起来,他这是头一次公开出现在京城。他能在这样的年纪高中探花,称得上是少年俊杰,皇上所赐跨马游街的荣光,岂能不领受?
他和权墨冼的气质截然不同。
如果说权墨冼是一颗历经风雨的修竹,他就是被精心呵护长大的水仙。脆弱,而惹人怜惜。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赢得了不同的拥趸。
当下,就有人吵吵嚷嚷开来:“你们说什么呢?!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没见着我们家探花郎,这才叫俊。”
“啧啧,什么叫你们家探花郎,敢情是你的?”
“谁更俊,这还用比吗?皇上都御笔点了夙希公子,还用争论?”
“那是状元学问太好!我就觉得状元公这样的,才是男子气概。你瞧瞧,那气度,那姿态,探花哪里比得上?”这句话一出,仿佛一滴水飞溅进了油锅,人群鼓噪吵嚷不休。
不过,时下人们所欣赏的,更多还是如秦夙希一样的弱质风流少年郎。权墨冼对她们来说,再如何俊朗,古铜的肤色就令他逊色不少。
逐渐的,因为人少,支持权墨冼的人渐渐落入了下风。
他骑在马上跟着前面的鼓乐队伍走着,浑然不在意身边发生的这些事。这种一时的风光,就如空中楼阁一般,易醒易碎,让他如何在意的起来。
这些欢呼声为他而来,他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他控制着马缰,缓缓朝前面走着。忽然之间,他有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感应。那是一种对危险的直觉,让他猛然间汗毛乍起。
权墨冼一惊,在这样的场合,危险何来?
他不动声色的垂下眸子,迅速在人群中扫了一圈,不对,不是这里。再微微抬眼,看向大街两边的二楼处,这里的人也不少。
他一眼便看见,他所熟悉的一张脸,方家的四姑娘。
这个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的马车之上,感受到她眼里没来由的敌意。而且,她怎么会有这样沧桑复杂的目光?
这样的错觉,他不是头一次再方锦书身上感觉到。眨眨眼,眼前的还是那个目光清亮的小姑娘。一段时日不见,这样远远看去,她看上去跟大姑娘似的。
那种危险的感觉稍纵即逝,让他再也摸不到踪影。他索性不再想,冲着方家几人点头示意后,继续缓缓策马向前走去。
方锦书这才收回了目光,徐徐地吐出一口气。
这个男子哪来这么敏锐的直觉?
方才她在心情激荡之下,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隔着这么远,他也能感受到,这只能归咎于野兽的直觉。他这个书生,比那习武之人的直觉都不遑多让。
一甲的三人经过之后,后面的就是二甲前十名进士。
方梓泉看见了其中司启良,朝他大喊起来,挥舞着手臂。司启良抬头看见了几人熟悉的面孔,嘴边化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朝着他们挥手。
在这样的时刻,有亲人来替他祝贺,无疑在件高兴的事。殿试成绩不俗,让他也终于松了口气,对得起父亲家族的期望。
状元游街的路线,是礼部制定。从天津桥出发,经定鼎门大街拐到永安街,再从同福大街返回天津桥,直入端门,谢领皇上赏赐的琼林宴。
一只脚踏入官场的他们,今日是离皇上最近的时机。之后,便命运各异,有的也许终此一生也再见不到天颜。
夜色中的皇宫园林显得分外美丽,微风拂面,吹送来鲜花的香味。灯下的侍女如玉,景色如幻梦,女乐奏响了雅乐,舞工翩翩起舞。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一触即发(第八更)
自高芒建国以来,新科进士的琼林宴便都在皇宫领赐。是以,这些进士都被称之为“天子门生”,而非某个重臣门生。
这是一场属于男人的宴会,也是一场属于读书人的狂欢。宴会的主人是皇帝,宴请的是五品以上的文臣、及新科进士。没有后妃女眷,也没有武将勋贵。
内侍领着众人到了大殿之中,指引着座位分别落座。琼林宴是为新科进士们而举办的,权墨冼作为状元,他的位置最为靠前。
一切停当之后,歌舞渐歇。
随着“皇上驾到”的喊声,庆隆帝龙行虎步地步入殿中,众人山呼万岁,齐齐施礼。
“众爱卿平身。”
庆隆帝落座,目光扫过这些青年俊彦,道:“今日,朕很高兴!”他也不再多说,愉悦的神情足以说明一切。
“这泱泱帝国,万里河山,与众卿一起共建!”他就那样坐在那里,目光如炬身姿如虎,一番话说得气吞山河,豪情万丈。
殿内众臣胸中激情澎湃,纷纷跪倒:“皇上圣明!”
“都起来,”庆隆帝笑道:“今日只有师徒,没有君臣。大家都放开些,别拘着了!来,我们共饮此杯。”
众人轰然应诺,高举手中酒杯,君臣共饮。
庆隆帝微微抬手,歌舞再起,流水一样的菜肴呈了上来。几巡酒过后,殿内的气氛活跃起来。原本有些放不开手脚的新科进士们,也慢慢的放开了怀抱,互相敬酒攀谈起来。
这些进士中,原本就有认识的,同乡、同科者也不少。眼看就要步入官场,大多都心情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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