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被世家、藩王所分薄,到最后政令甚至出不了京城。皇室不得不依赖于外戚、太监等人。明知这些人眼界不高,祸害更甚,也只能重用,只因为他们才会忠心地执行皇室命令。
这样的恶性循环之下,前朝摇摇晃晃地维持了几十年,换了好几任皇帝,最后分崩离析轰然倒塌。
最后,他提出了改善之法:一是要将宰相之权分割,将目前只有起草执行诏书的政事堂,改为政事阁。里面设七名大学士,每一名大学士都有投票权利,逢大事以投票多者胜。
二是参照前朝后期的大内禁军,成立一支只忠于皇帝的亲卫队伍。上监察百官权贵,下体察民情百态。
这两条,都是实打实侵犯了现有的官员利益。但是,却切合庆隆帝的心意,维护了皇权。
对关景焕来说,朱自厚年岁渐长,势必是要退下来的。宰相的权位对朱自厚来说,再重要也重要不过庆隆帝的心意。但作为储相的关景焕而言,岂会容许快要到手的权利,就这样被分薄了去?
尤其是第二条,前朝的大内禁军,那就是皇帝的鹰犬爪牙,干出无数令人发指、人神共愤、残害忠良之事。
关景焕自然知道,依庆隆帝对权墨冼的看重程度,这份答卷就算在他这里给否决了,庆隆帝势必也会要上去御览。但他在这里,代表的是官员的利益,他野心勃勃想要争夺储相,就要为百官发声。
朝臣们可以接受御史台,却不能接受一个被武装起来的、只听命于皇帝一人的亲卫队伍。
权墨冼在殿试上提出这样犀利的观点,可谓胆大包天,公然站到了所有文臣的对立面。关景焕想不明白的是,他一个布衣出身的学子,哪里来这么大的胆?
他一边继续批阅着旁的试卷,一边在心中暗自思忖,将权墨冼的资料都在脑中过了一遍。他在朝中的势力经营多年,权墨冼得了会元,其相关资料早就有人送到他的案头。
莫非,权墨冼此人已经在暗中投靠了归诚候府,所以才会有恃无恐?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权墨冼只去过归诚候府寥寥数次,并无过多往来。但权家目前住的宅子,可是崔家暂借的。
不论关景焕心头怎么想,庆隆帝看着权墨冼的文章,越看越心喜。这字字句句,都是他心头所想。
分薄宰相权力,组建震慑百官的武装力量,他原本在心头就有一个朦胧的想法。经过权墨冼这样鞭辟入里、丝丝入扣的阐述,这个想法越发清晰。
这两件事,他是一定会做的。只是眼下,并不是好时机罢了,需徐徐图之。
这个权墨冼,确实未让他失望。之前看过的那些答卷,固然有出彩之处,但都不如他这般一针见血。
随着日影西斜,由众臣评出来的“甲上”答卷也都到了庆隆帝的手中。本科学子水平普遍高于先帝时期的最后一科,涌现了好些优秀的学子,殿试获得“甲上”的一共有十六名之多。
庆隆帝挥挥手,让众人都散了,自己摆驾回宫。吴光启知他心意,捧着这些“甲上”答卷回到了御书房。
☆、第三百二十九章 料错了(第四更)
皇上怎么这就走了?不是应该当庭点了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出来吗?庆隆帝这么一走,打了宣政殿中的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还未反应过来,只得恭送了圣驾。
关景焕垂着手,眼中的光芒晦暗不明。他早已打好了腹稿,若庆隆帝要点权墨冼为状元,他就要竭力反驳。皇帝是否采纳他的谏言不重要,他要通过谏言来传达态度,进而收拢更多朝臣的心。
可惜,他并未等到这个机会。
他野心勃勃,不只是想要得到宰相之位。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是要削弱君权,让皇帝垂拱而治,把持朝堂的疯狂想法。
若换一个皇帝,他能有五成的把握。但庆隆帝这样的具有强大意志的铁血君主,关景焕并没有多大把握。但这是他的政治理想,眼看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他绝不可能放弃。
越不可能,他越是要去挑战。
毕竟,庆隆帝的年纪和他相差无几,他等得起。眼下,还没有人知道他有这样疯狂的念头,然而他正一步一步地去实施,去触碰权力的顶端,才有资格去和君权抗衡。
和权墨冼所持的观点比起来,他其实更加疯狂。儒家认为君权天授,而他这是逆天而行,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因关景焕和朱自厚的争执,殿内众人也都知道了权墨冼的策问论点。就算在宣政殿,也犹如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面上的神情各一。
不提庆隆帝走之后,众臣的各有心思,单说权墨冼出了端门、过了天津桥,和彭长生一道信步走在南市中。
这场大考结束,离彭长生返乡的日子也就不远。他要去买些京中之物带回去,给父母亲族做礼物。
两人从一个笔墨铺子出来,彭家的下人跟在身后,抱着大小不一的各色盒子。权墨冼迈出门口,目光一凝,侧身对彭长生道:“彭兄,抱歉,我要先走一步。”
彭长生看着前面的两人,点了点头,道:“你且去。不如,我和你一道?”
承恩候府要请权墨冼去做客一事,彭长生也有所了解。这才刚刚殿试结束,肖家找上门来,由不得权墨冼再推脱。
“不用,”权墨冼怎会将他牵扯进来,道:“我能应付。”在决定上京求助承恩侯之前,权墨冼对这等情况便有所预计。
虽然,承恩侯比他所假设的,还要更加急切一些。
到了承恩侯府上,刘管家亲自接着他去了后花园。正值春天,这里花团锦簇,景色宜人。不过,比这春色更加宜人的,是用绢扇半掩着面,娇羞动人的两名少女。
在她们身边站着的,正是笑眯眯的承恩侯。
“世侄,眼下想见你一面可不容易。”承恩侯说得随意,眼中却有精光一闪。
权墨冼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见了礼,道:“侯爷言重了,在下为了准备殿试,不得不全力以赴。”
承恩侯打了个哈哈,掠过此事不提。对他的两个女儿道:“你们不是跟我讲,久仰权进士的大名吗?好不容易他来了,快来见礼。”
这两名姑娘,正是肖家的九姑娘肖雨晴,和十二娘肖雨琳。在旧年的家宴上,权墨冼曾经就见过。只是,距离没有这么近,人数也比现在来得多。
一转念,他就明白了承恩侯是个什么打算。幸好,他早有准备。
“见过权公子。”两人上前,娇羞的见了礼。今日这个机会,可是她们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眼前这名男子,如此的风流倜傥年少有为,眼看着前途无量,让她们芳心暗许。
她们都是庶女,权墨冼恐怕是她们能谋求到的最好姻缘。
这样娇羞的一双丽人就在眼前,权墨冼面上并无多少得意喜悦,规规矩矩地与两人见了礼,便束手站在一旁。
“来,别干站着。”承恩侯招呼他坐下,笑道:“春光无限好,姑娘家做了几首诗,我又是个不懂诗词的粗人。你且来品评一下,看看孰优孰劣?”
九姑娘和十二娘俏脸含羞地站起身,将几张透着香气的花笺放在权墨冼身前,才款款退到一侧坐下。
在权墨冼的鼻端,有少女的体香浮动,这样的春日美景,最容易引人遐思。
承恩侯的面上隐约有些得意,权墨冼这样的热血年纪,他就不信他能把持得住。只要能拉拢他,这一双女儿都给他又如何?
然而,权墨冼却并未他想的那样,少年情热。
他连伸手去拿那花笺的动作都欠奉,告罪道:“侯爷,事关两位姑娘的名声,在下一个外男,实在是不方便品评府上千金的诗词。”
此话一出,正害羞的两人诧异的地抬起头,俏脸顿时变得雪白。她们设想过争不过对方,却没想过这名男子将两人一起拒绝。
承恩侯之所以要赶在殿试结果出来前,将权墨冼请到府上,正是要在他获得更大荣耀前,将这门婚事敲定。
一个被族人排挤的寒门学子,如何能拒绝侯府的如花美眷,和侯府能给予他的支持?
可惜,他们都料错了。
承恩侯沉了脸,挥手让惊疑不定的两人下去,道:“世侄,念在我和你父亲乃是故交,才想着要帮扶你一把。”
他索性不再含糊,沉声道:“我们都是男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这两个女儿,你看上哪个尽管开口。”
“官场凶险,就算你得了状元,你以为就能大展身手了?”承恩侯的语重心长道:“你还没经过事,不知道派系倾轧的厉害。不小心得罪了谁,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在权墨冼跟前,他俨然以一副过来人的长辈身份在说着话,仿佛在训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少年郎。
承恩侯的语气中,有着几分痛惜几分生气几分恨铁不成钢,又透着几分亲昵几分长辈的关怀。这个尺度,他拿捏得非常到位。
若换了旁人,估计就被他这番连吓带蒙的一番话给镇住,要急急求教。可权墨冼却一言不发,仿佛被吓住了。
承恩侯一口长长的气叹完,权墨冼都仍未接话。
☆、第三百三十章 纯臣之路(第五更)
无奈之下,承恩侯只得清咳了一声,继续循循善诱道:“若你成了我的女婿,这都不用操心了。”
他面有得色,自傲地拍了下胸膛,道:“有我承恩侯府这块招牌在,便无人敢欺负你。”承恩侯,可是当今肖太后的母家后族。
就冲着庆隆帝事母极孝这一点,谁会跟肖家过不去?至于心底究竟怎么想,那就见仁见智。
权墨冼好像被他突然提出来的这样好事给震住了,呆愣了好一会,才呐呐道:“侯爷的一番好意,小生感激涕零。”
“然而,”他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语气艰涩道:“在唐州时,家母就给小生定下了一门亲事。”
“这有什么?”承恩侯不在意地摆摆手,道:“定亲而已,只要没过门就可以退。你那个时候定下的亲事有什么好的,我就替你做主了,等殿试结果出来后,让刘管家陪你走一趟。”
权墨冼已经及冠,在家乡订了亲事没什么值得奇怪。承恩侯并不觉得这是障碍,只要好好处理了就行。
权墨冼却摇摇头,道:“她的父亲,正是我的恩师。如果没有老师,就没有今日之我。”
“不瞒侯爷,当初我卖了家产上京,正是因为中举后族里要逼我退亲另娶。晚辈不才,也不敢做出那样见利忘义之事,担那薄情寡恩的骂名。”
原来如此,这倒有些棘手。
承恩侯抚着圆滚滚的肚子,想着之前命人打听回来的消息,确实提到过权墨冼的这位老师。只是不曾想,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周折在。
“你们定亲,可曾过了纳彩之礼?”既然没打听到他定亲的消息,那这件事的影响就不算大,还有挽回余地。
不料权墨冼却点头道:“彼时家中并无浮财,家母便拿出当年的陪嫁首饰作为纳彩之礼。恩师不是喜好铺张之人,更不看重这些财物。”
承恩侯在心头冷哼一声,没想到一个乡间老师能有这样的见识,提前将权墨冼给收为女婿。有这样的好女婿,将来多少财物得不到?自然是能云淡风轻的不看重了。
他沉吟片刻,苦口婆心道:“恩义可以用别的方式来偿还,何必许上自己的亲事?这门亲事,实在是有欠考虑。你是不知道,一个正妻之位,可以换来多少人脉。”
“你刚到京城,正是需要助力的时候。别的不说,任命状下来后,光凭你自己,师爷幕僚都找不到合适的。”
“晚辈听说了。”权墨冼面色发苦,道:“感谢侯爷提点,只是若中了进士就悔婚,恐怕我更加无脸立足于士林。”
接下来,承恩侯连番劝诫,而权墨冼则咬定了不能辜负恩师,不肯松口。
“唉!”
承恩侯重重地叹息一声,失望的看着他,道:“世侄,没想到你是这等迂腐之辈!”堂堂承恩侯的女儿,总不能为妾。他再怎么想要拉拢他,没有实打实的关系在,怎能放心。
“是小生无状,辜负了侯爷的一番心意。”权墨冼诚惶诚恐地起身,作了一个长揖,道:“侯爷的好意,小生定然铭记于心,若有差遣,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权墨冼明白自己的地位处境,上午的殿试答卷已然触犯了所有文官的利益,这时拒婚可以,却不能再得罪承恩侯。
他的仕途,早就下定决心要走一条纯臣之路,只忠于皇帝,而不在意那些非议。
听他这样说,承恩侯的面色缓和了些许,点点头道:“你若有事,随时遣人来找我便是。”他的目的并未达到,这让他恼怒于权墨冼的不识抬举。但在殿试结果出来之前,不宜轻举妄动。
出了承恩侯府,权墨冼暗地里在心头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应付过去了,幸好父亲有恩于承恩侯,占住了这个理,承恩侯才不会强逼自己。否则,一个侯爷要对付他,实在是太容易不过。
回到权家,家中一片喜气洋洋。权大娘和权璐都在彭长生的口中听说了他在殿试的表现,替他感到高兴。
“黑郎,可不能骄傲了。怎么能让伺候皇帝的公公替你磨墨?”在为儿子感到自豪的同时,权大娘又有些担忧。
“母亲就放心好了,当时儿子也不知道。”权墨冼笑着安慰她,道:“我去书房一趟,写信回唐州给老师。”
“对对!”权大娘忙不迭的点头,道:“这样的喜事,是该告诉他一声。”她没有想过,怎么不等殿试结果下来再写信,不是更好吗?在她心中,儿子做的都是对的。
权墨冼提笔写了一封信,却没有让下人拿去驿站投递,请来了刘管家,道:“刘管家,我有一事请托。”
“公子对我为何始终这么客气?”刘管家笑道:“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权墨冼笑着摇了摇头,道:“管家只是为了方便称呼,在我心中您可是值得尊敬的长辈。”
他将去承恩侯府的经过说了一遍,道:“我料着承恩侯不会就此罢休,只是殿试结果没有出来,他才按兵不动。这封信,请你交给唐州泌阳县卢丘镇的林夫子,他是我的恩师。”
“老师如果愿意,请你护送他们父女上京来,以防被人暗害。”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对高高在上的承恩侯来说,只要能达到目的,区区一条人命算的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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