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她伸出另一只手,还没触到她,一滴大大的水滴落在他手指上。
容朗怔一下,侧首屈膝,想看看李唯安是不是在哭,可随即又一滴水珠滴在他脸侧,他抬起头,“下雨了。”
岛屿上的风雨来的时候格外迅速,转瞬间雨滴已经变成细密的雨丝。
他把外套脱下来罩在李唯安头上,“我们回去吧。”
她不说话,只是把外套撑开,要让他也能被遮住,容朗拉起外套另一边衣襟蒙在自己头顶,紧紧握住她的手往回跑。
雨势很快大起来,幸好这时他们已经进了竹林,离后院的门口还有一步之遥时,容朗突然停下来。
唯安疑惑抬头,容朗张开双手用那件已经潮潮的外套把她从头顶罩住,光线一下消失,她的眼睛还没适应嗅觉的代偿作用就已经生效,她所能感受到的全是他的气味,她在陷入黑暗的那一刹伸出手,碰到他不知哪里的皮肤,她赶快要缩回手,可他把包围圈缩小得让她无法退缩。
她听到他得意地轻笑,手下那片肌肤随着他的笑声轻微震颤,手心刚好覆盖在一个小窝上面,这才知道自己在短暂的慌乱时不知怎么掀开了他的T恤,她摸到的是他肚脐。
近年来设计师把男装裤腰越开越低,唯安上次在巴黎看秀时还疑惑为什么,Rosie说这就和女性上装胸线开得低一个道理,裤腰不低,他们那么辛苦锻炼出腹肌和人鱼线却没机会露出来多可怜。
那时她对Rosie的说法不以为然,现在却发现这真是有道理的,她此刻不就不想把手移开么?
唯安以为容朗会像昨天早晨那样亲吻她,可他并没有。他低下头,把自己一边太阳穴贴在她太阳穴上,然后蹭了蹭她。
她立刻感到被他碰触的这边脸颊一阵酥麻。
人类的肉体真是奇妙,身上最大的器官是皮肤,这最大的器官却整天露在外面,每平方毫米的肌肤上有上万传感器,简单的触摸就能在千分之一秒内把难以计数的复杂信息传递给大脑,大脑再做出各式各样反应,有的毫无道理,比如现在:她觉得自己像是那些对粗麻纤维有严重敏感的病人,皮肤一被粗糙的麻碰到就会红肿麻痒,那股麻痒从她脸颊快速延伸到脖子,再向半边肢体蔓延。
这时,始作俑者捉住她一只手贴在他腮边,握住她的手去抚摸自己的脸庞。
她这才惊觉,刚才那种麻痒刺痛其实不是幻觉,她眼前的人早就从少年长成一个年轻男人,他鬓角和下巴上有新长出来的须根,坚硬粗糙,刺得她手心指尖忍受不住,本能地要闪躲退缩。
容朗无声地笑,松开她的手,拧开后院的门。
所有人似乎都已经入睡了,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大白。
它兴奋地从容朗房间的门帘下蹿出来,奔到两人面前,一边扭臀摆尾一边伸着鼻子对他们闻来闻去。
容朗跟唯安耳语,“这狗真是不中用,人进院子了都不吭一声。”
他刚说完,大白就“汪”了一声,吓得他赶紧拍拍它狗头,小声命令,“回房间去。”
他把唯安送到楼梯口,目送她走上楼梯。
她站在楼梯拐角处,对他挥挥手,然后立即又后悔了。这样的肢体语言近似对他某种程度上的应和,又仿佛是在暗示她认同了他所以为的某些东西。
可这绝非她的本意。
唯安躺在床上,深深感到挫败。
她懊恼地敲敲自己的脑袋,大脑,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一见到他就胡乱分泌肾上腺素、多巴胺、Oxytocin、serotonin ?你早就不是青少年了!清醒一点好么?再这么色令智昏,以后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唯安他们就要离岛,容朗起得各格外早。吃完早餐,他和一个摄像一起把他们送到码头。
唯安踩着木板上船时他在她手肘下一扶,用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等着你。”
她回过头看他,他微笑着挥手。船离岸越来越远了,他依旧站在码头边,扬着头。
第48章 48
经过一天旅程, 唯安回到B市时已是灯火阑珊,可这里的天空看不见星星。
她应该很累了, 可躺在床上后却辗转难眠, 半梦半醒间直觉得身下在晃荡,好像又坐上了船, 容朗那天早上突如其来的亲吻当时只觉得震惊, 这时却无端端地想起了很多小细节, 不管她愿意不愿意。
凌晨四点时唯安气恼地起床了。
难怪粤语中管神魂颠倒、失去仪态叫“晕浪”。
她简单洗漱,带着一大瓶矿泉水到健身房, 刚在跑步机上跑完五公里,手机屏幕突然一亮。紧接着连续闪动。
全是容朗发来的微信。
他告诉她,岛上电站出了故障, 从他们离岛时停电, 直到刚才才修复,网络瘫痪。
她握着手机回到家,天空还是灰蒙蒙的。
坐电梯时她一条条看那些迟来了十几个小时的消息。
他问她旅途顺利吗?回到家有没有好好休息?
竟然还有养生学——“你手总是凉凉的, 不要老是喝凉水, 多喝点热水。大壮和我前年就配上保温杯+枸杞茶了。我给你买点黄芪和党参你泡水喝, 要是嫌苦就加一粒红枣。”
她回到家,打开橱柜, 把一瓶矿泉水倒进热水壶里烧上, 再找出常亮那时买的保温瓶洗净。
等水烧开的时候, 手机自动锁屏了, 她低头, 看到黑屏上自己正在傻笑的倒影。
唯安解锁手机,回复:“好的。记住啦。”
容朗立刻回了一个摸狗头的表情。
她轻笑一声,放下手机,打开冰箱。
她平时的早餐很简单,一包燕麦苹果能量条,或者两片吐司面包加一个白水蛋,但是今天她忽然想吃点别的。
冰箱里的食物还是她出差前助手准备的,唯安取出奶油乳酪,鸡蛋,几粒鳄梨,一小盒芝麻菜,还有一块意大利熏火腿。
她打了两粒鸡蛋,搅匀,切一块黄油放在煎锅上融化,浇上蛋液,握住锅柄轻轻摇晃,让蛋液铺满锅底,蛋煎得冒出香气时再把切好片的火腿和鳄梨间隔铺在蛋饼一侧,洒上一大勺奶油乳酪,这时再用锅铲掀开蛋饼的另一侧,稍微倾斜锅子,这一半蛋饼发出一声细微轻响落下,变成一个完美的半圆形。
装盘之后,唯安在蛋饼上撒了几片芝麻菜,又刨了些帕玛森干酪屑,最后放上黑胡椒和盐。
她站在橱柜边上吃了一口蛋饼,又把盘子刀叉端到桌子上,用手机拍了张照片,想了想,点了分享按钮。
发送给容朗之前,她又加了一句话:“你快睡一会儿吧。我吃完早餐就去工作了。”
到了办公室,Rosie一见唯安就抓住她手臂,“桃花岛很好玩吧?下次带我去吧!”
“你忘了晕船的事了?”
Rosie认为唯安夸大了事实,“真要是那么要命,你还能这么容光焕发呀?你脸色比走之前红润多了,就像刚从Richard Branson爵士的私人小岛度假回来,顺便还泡了个温泉。哦,对了,Archer提前结束假期了,他也是刚从海岛回来,看起来像可没你这么精神。”
唯安皱眉,“提前结束?我以为他延长了假期呢……”她立刻意识到这恐怕不是个好征兆。不知道他和Rosie说过Annabelle的爹是谁没有。
唯安回到自己办公室,先处理完堆积的邮件,再逐项完成她的功课。
快到午饭时,韦嘉珩突然发来视频请求。
唯安停下手上工作,打开视频,先松了口气。
屏幕上的韦嘉珩虽然晒黑了点,但依旧是翩翩浊世公子的范儿,并不见憔悴。
她调笑,“Rosie说你提前结束假期了。怎么,你被Annabelle逐出后宫了?”
晒成古铜色的韦嘉珩眉眼间显得比平时深邃,他的声音也很低沉,“唯安,我被FBI传唤了,作为证人。还记得比尔·加德纳么?他果然扯上了我们。”
唯安抿紧嘴唇。
韦嘉珩忽然笑了,“你有什么对策?”
唯安抬眸,“是你已经有了对策吧?”
他自哂,“你说得对。”
他没说她“说得对”的,是指不该招惹上Annabelle,不该寄希望于攀附上议员,还是指自己已经有了对策。
两人隔着屏幕对视,相对无言。
“唯安——”韦嘉珩突然问,“你目前在一段关系中么?”
唯安怔住,像是没明白他在问什么,韦嘉珩等了几秒钟,见她一直没改变表情,还以为网络卡住了,他不禁又叫她,“唯安?”
她微微侧首,“你是指……”
“你现在有和人交往么?你有情人么?”
她皱眉,“为什么?”
他没回答,长吁,然后自嘲地笑笑,“没什么。我又恢复单身了。确实如你所说,我被逐出后宫了。”
“哦。”她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再次沉默。
韦嘉珩只好直截了当问她,“我担心他们会设法把你也列为证人。”
唯安嘴角微翘,“那我就等着好了。加德纳在DC受审,有我参与的那件诉讼案是在缅因州判的,我拿英国护照,目前在中国,想传唤我作证,他们要先确定司法管辖权,这就要耗上一段时间,请求批准传唤我作证的手续又要花一段时间,至少,要等三到六个月。如果想让我出庭作证,就更麻烦,他们得先设法得到财务批准,从中国传唤我回DC作证的费用可不低。”
韦嘉珩眼中精光闪烁,“要是,他们要你通过网络作证呢?”
唯安没说话。
韦嘉珩笑了,“对啊,你在中国。他们不会想要节外生枝。”他笑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你去年十月就想好了这些?”
唯安沉默一下,告诉他,“不。当初和决定加德纳合作时。”
韦嘉珩深吸一口气,木然盯着屏幕右下角,突然间,他挥手在他桌上大力一扫,唯安屏幕上的画面连续翻转——洒满各种文具的办公桌面、天花板、韦嘉珩扭曲得不再英俊的脸,最后定格在他办公室的藏蓝色地毯,她听到他大吼,“李唯安!Fuck you!”
紧接着,一只皮鞋的鞋底向屏幕猛冲过来。
唯安面前的屏幕黑了,显然,韦嘉珩以某种方式结束了视频通话。
她看了一眼自己在屏幕上毫无表情的倒影,打开他们通话之前使用的程序,继续完成她的工作。
吃完午饭,她又收到韦嘉珩的视频请求。
韦嘉珩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我之前失态了。抱歉。”
唯安的表情和不久前毫无二致,“道歉接受。”
他问她,“我需要做什么?”
她立刻告诉他,“请柯提思做你的律师,再为我请一位律师,如果可以请到柯提思事务所的那位塔西尼小姐最好。还有,加德纳现在看起来像是没有朋友了,人人避而不及,但别忘了,很多人也并不想成为他的敌人。”
“还有呢?”
“主动向甘瑟大佬说明我们的立场。”
“他有足够影响力么?”
“比你想象的大。”
“好的。”韦嘉珩凝视她,又问,“我们还是partners么?”
唯安向他保证,“一直是。”
他追问,“但仅是partners?”
他等着,她却不表态。
他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苦笑道,“李唯安,你没有心。”
这次,唯安主动中断了视频。
她转向窗口,靠在椅背上,看着B市灰蓝色的天空。
发了会儿呆,她打开手机回复容朗不久前发给她的消息。
“我很好。工作不会比平时更多。中午吃的外卖盒饭,竟然有酿豆腐,不知道助理在哪儿买的。吃饭前和我老板吵了一架。”
容朗很快回复她。
她又写,“不会。他是个……”她想写“好人”,随即想到,要是韦嘉珩知道她这么形容他,很可能会感到受了侮辱。想了想,她换个词,“很专业的人。”
这个很专业的人刚才说她没有心。
下午四点多,她和林章两人开过碰头会,回到自己办公室,看到桌上放了一束花。
常亮静悄悄走过来,“是薛公子送的。”
花是白牡丹,还没开,含苞待放的花蕾有婴儿拳头那么大,粉白可爱。
这时已经是五月中旬,早就过了牡丹花期。不过以薛公子之能,想来也不算难事。
唯安指挥常亮,“你拿去跟女同事们分了吧。我最近有点花粉过敏。”
常亮提醒她,“姐,还有张卡片呢。”
唯安这才看到花束里夹着卡,打开一看,上面一行字风流妩媚。可惜,她不认得。
她把卡片也递给常亮,“写的什么?”
“任是无情也动人。”
唯安嘟囔,“神经病。我像薛宝钗么?”她转身坐下,继续做事。
常亮抱着那束花走出她办公室,他在门口转身带上门时笑,“没想到你还看红楼梦呢。”
唯安正经地说,“我是文化人。”高中那会儿的语文老师炮叔最喜欢红楼梦。
他又低头笑一声。
快到六点时王园园打来内线电话,“唯安姐,薛岩先生找你。”
唯安没停下手上工作,“告诉他我很忙,没时间出去吃饭。”
王园园答应一声立刻关掉电话。
办公室里女同事们刚瓜分了牡丹花,薛公子在追李唯安且目前看来毫无希望一事大家心照不宣,谁知没过多久传说中的薛公子亲自上门了。
他也是太平的股东,又是林倚山表哥,前台小妹不敢怠慢,赶紧电召王园园。
王园园打叠精神,一张笑脸迎人,先说李唯安这时还在忙,再把薛岩请到会客室。
薛公子倒还平易近人,“你就是唯安的助理吧?我们之前通过几次话。”
李唯安工作时间习惯把手机来电转接到办公室,出差去桃花岛前薛岩就约过李唯安几次,都以失败告终。那几次,可巧都是由王园园转接过去再由她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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