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仲原是宫中密探,按理来说,密探应该要尽量低调谨慎才是,徐仲却以奉翎谋士的身份大喇喇地出现在人前,众人只以为是陛下不放心母家子侄,反倒无人怀疑他竟然是萧湛留在邺城的一只眼睛。
徐仲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死死地盯着顾泽慕:“你究竟是什么人?”
顾泽慕不以为意,顾清宁这才站出来打圆场:“先生稍安勿躁,先查清楚这些刺客究竟是什么身份才是最重要的。”
若不是徐仲为了查奉展之事,将手下的人都派了出去,又对邺城的安全太过自信,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顾泽慕的人和闻声而来的卫兵打了招呼,已经将刺客给抓到了,此刻正在审问,顾泽慕也不藏藏掖掖的,而是十分大方地让徐仲亲自去审问。
等到徐仲离开之后,顾清宁一把拉住顾泽慕,嗔怒道:“这就是你之前所说的后手?”
顾泽慕犹豫了片刻,实话实说:“直到今日之前,我也只是怀疑,并不确定。”
顾清宁淡淡地“哦”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你让我保护徐仲,你早知道有人要杀他?对方是……康烨?”
顾泽慕点点头,肯定了顾清宁的猜测,又道:“我也只是猜测,没想到康烨竟然真的这么做,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如果奉翎知道徐仲死了,威国公这口黑锅可就拿都拿不下来了。”他顿了顿,“不过,我猜他也不知道徐仲的真实身份,否则他一定会更慎重一些,至少不会这么容易被揪到把柄。”
顾清宁露出了然的神色。
顾泽慕说完之后,又看了一眼顾清宁,有些迟疑地问道:“你……不生气了?”
顾清宁有些莫名:“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顾泽慕:“……你不是最讨厌我骗你了?”
顾清宁似笑非笑:“你不是已经告诉我实情了吗,那我还有什么可生气的,在你心里,我难道是这样无理取闹的人?”
顾泽慕:“……”
他看着顾清宁离开的背影,蓦然觉得自己仿佛被套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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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仲亲自审的人,又从顾泽慕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康烨当年设计奉展,如今为了掩盖真相,竟与乌恩等人联手。如今奉翎去了京城,只要将此事禀告皇帝,几乎就能坐实奉展叛国的罪名,甚至还能将威国公拉下水。这些刺客是康家派来的,就能很好地证明此事。
虽然他仍旧不敢全信,但眼下形势比人强,他只能问道:“詹公子虽然这么说,可你实际上并没有证据,否则你也没必要绕着弯子做这么多事。”
徐仲的确很敏锐地发现了关键点。
顾泽慕也没有反驳,将他带到了一间房间里头,里面是一个眼睛被蒙着黑布的老人,他的身上并没有伤痕,但看起来十分惊恐,听到开门的声音便大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都说!都说!”
徐仲以眼神示意顾泽慕:“这是谁?”
顾泽慕淡淡道:“他是康家家主,康烨的大哥。”
徐仲看他轻描淡写的样子,又看了一眼仿佛惊吓过度的康家家主,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些可怕。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松口:“就算他肯说,那也只是人证,且就他眼下的状况,你少不得落下个逼供的罪名,就算有那些刺客,也不能证明当年的事情,康相美名在外,你若没有足够有力的证据,是没法扳倒他的。”
顾泽慕点了点头,赞许地看着他:“徐先生说的不错,所以我们想请先生与我们演一出戏。”
“演戏?”
顾泽慕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先生不是说我们没有证据吗?那就让康烨亲自将证据拿到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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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翎好不容易到了京城,整个人顿时陷入了茫然之中,他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回京城了,如今京城的变化大到已经让他认不出来了。
他原本打算到了京城便请旨进宫,谁知刚到京城,便听见有人在讨论奉展的身份,这让他震惊之余又有了一丝警惕。这不同于他之前和徐仲所说的情形,此刻他若将奉展的事情说出来,那完全是坐实了奉展背叛大周的事实。
奉翎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连自己的府邸也不敢回,找了一家客栈暂住,每日便乔装在诚毅伯府以及城门口转悠,一边收集信息,一边也是在等徐仲,毕竟徐仲之前说一旦查清楚,他也会赶到京城来的。
只是奉翎转悠了好多天,才终于看到有人来自己的府邸,只是那人并不是徐仲,而是徐仲的长随。
管家将这人当成是招摇撞骗的骗子,把他给赶了出去,奉翎却跟了上去,对方认出他之后,竟然失声痛哭,他告诉奉翎,在他走后不久,徐仲就被人杀了。
奉翎又惊又怒,连声询问他究竟是什么人干的,长随却只是抽抽噎噎的,许久才说出威国公的名字。
奉翎听完之后,带着悲愤的表情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这一幕被康烨派去的人看到,又回报给了他。
康烨满意地点点头,他知道,只要奉翎入了宫,将此事告知陛下,那他便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康烨这般想着,吩咐康楠道:“去叫人来给我更衣。”
康楠迷惑道:“父亲难道要出门?”
康烨颔首,神采奕奕道:“若我没猜错的话,陛下宣我进宫的旨意很快便要到了。”
第188章
在奉翎进宫一个时辰之后, 宫中果然来了旨意,召康烨与柳太傅进宫,康烨早已收拾停当, 跟着宣旨的太监便进了宫。
上书房的气氛很沉重,萧湛坐在主位,脸色沉郁。他的下首站着奉翎和柳太傅, 两人的脸色也不大好。
见康烨进来了,萧湛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丞相到了。”
康烨一丝不苟地朝着萧湛行了大礼,随后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老臣见过陛下,不知陛下急召老臣,可是有什么要事?”
萧湛看了一眼奉翎, 欲言又止:“阿翎, 你来说吧。”
奉翎抿了抿唇, 将奉展的身份,以及威国公可能与奉展相识, 并有异心的事情说了出来。
随着他的讲述, 萧湛的神色越发难看, 不等他全部说完,便一拍桌子:“够了!”
奉翎连忙住嘴,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柳太傅连忙道:“陛下, 威国公一向尽忠职守,他是绝不会背叛大周的,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萧湛冷声道:“这都是奉翎亲眼所见的, 难道你觉得他在说谎?”
奉翎连忙跪下来:“臣以性命发誓, 所说的只要有半字虚假,就叫臣不得好死。”
萧湛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朕信你,你先起来吧。”
柳太傅心中一凉,若是换了旁人这么说还好点,但以奉翎的身份,他根本没有必要说谎,根本就没有半点好处,甚至还会因此背上骂名,也正是因为如此,陛下才会相信他。
柳太傅露出颓然的神色,萧湛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康烨:“丞相如何看?”
康烨一直在冷眼旁观,眼下听到萧湛问起,不慌不忙道:“臣以为,威国公未必就有叛国之心,只是此事毕竟事关重大,威国公却私自隐瞒,未免有些太过自作主张了。就算威国公功勋卓著,但他的身份和地位都是先帝和陛下赐予的,更应当谨言慎行才是,如今看来,恐怕他早已失去了对陛下的敬畏之心啊!”
柳太傅心中冰凉,康烨他这一字一句看似在替威国公辩护,实则句句都是刀子,这是想要让威国公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啊!
萧湛神色不辨,问道:“那依丞相之见,该如何做呢?”
康烨道:“为今之计,还是应当先召回威国公父子,让他们进京面呈陛下,将此事阐明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说的好听,但实则就是在赤裸裸地夺军权,边关的几十万大军就是一块鲜美的肥肉,不知有多少武将虎视眈眈,只要威国公父子一回到京城,这块肥肉很快就会被瓜分地一干二净,与他们再无干系。
萧湛没有说话,柳太傅却再也顾不得,当下便斥道:“军国大事岂能儿戏,这阵前换将更是大忌。威国公是大周栋梁,边关正是有他辛苦支撑,才有如今的太平,若是因为一些猜疑便将他召回来,岂不是自毁长城?岂不是将朝廷多年花在边关的军费和陛下的苦心化为乌有?还有那些一心保家卫国的前线将士,康相又将他们的性命放在何地?!”
康烨眉头微皱,说道:“柳大人这话的意思,倒像是整个朝廷除了威国公,便没人会打仗了?威国公在边关二十年,都未曾消灭外族,反倒让他们一步步发展壮大,这难道就是柳大人口中的大周栋梁?请恕老朽不敢苟同。”
柳太傅脸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厉声道:“康相说出这话,难道不怕忠臣寒心吗?!”
康烨冷笑道:“若忠臣这么容易寒心,这忠诚也太过廉价了!”
“康烨!!”
“够了!”萧湛忍无可忍,制止了他们。
柳太傅压下了心头的怒气,整了整衣服,正色道:“陛下请恕臣御前失仪之罪,实在是康相所言太过诛心,威国公在边关苦苦守卫二十年,如今无凭无据,只是凭借片面之言就断他的罪,这将朝廷法度放在何处,日后有人有样学样,以此构陷他人,岂不是让整个朝野都变得乌烟瘴气,这是陷陛下于不义啊!”
康烨不甘示弱:“陛下明察,臣与威国公无冤无仇,只是一片忠心,秉公说话,倒是柳大人,到底还是心疼女儿啊!”
柳太傅气得够呛,康烨这话分明是说他包庇亲家,可事实上自从柳子骥那件事之后,他与威国公府几乎断了往来,之所以在这里替威国公说话,靠的只是心中文官的操守。
康烨转向萧湛,诚恳道:“陛下,依臣所见,威国公父子已经不适合留在边关了,若他愿意交还兵权,自然皆大欢喜,成就一段君臣佳话。若他不愿意,岂不是正说明了其中有鬼?当年威国公敢抗旨收留詹氏遗孤,如今又有谁能保证他不会为了他心中的‘公理道义’去做出别的事情来呢?”
他这句话出来,整个上书房顿时静得落针可闻,柳太傅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脸涨得通红,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康烨这句话简直是正中死穴。
就算威国公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但正因为如此,他抗旨、自作主张才会更加令皇帝无法忍受。皇帝可以忍受臣子的愚蠢和无能,但绝不会允许臣子脱离自己的控制。
这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触碰的逆鳞。
康烨又意味深长道:“外族终究只是疥癣之疾,若是……才是心腹大患啊!”
这样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萧湛却并没有制止他,而是神色莫名,说道:“威国公一心为国,丞相言过了。”
康烨连忙请罪。
萧湛并没有怪他,而是接着问道:“丞相还有何建议?”
康烨道:“如今最重要的是要保证边关安稳,其一是先定国公的身份决不可暴露,以免动摇军心,有失国威。”
萧湛点点头:“准了。”
“其二,此时昭怀郡王正好在邺城,倒不如让他暂代威国公接手大军,以免军中生乱,他是陛下的亲外甥,身份尊贵,正是合适。”
萧湛听完,却拒绝了:“衍之还太年轻,这一条便算了。”
康烨似乎有些不甘,但他也知道见好就好,收了声站在一旁。
柳太傅此时心中已经充满了绝望,他知道自己此刻最好闭嘴什么都不说,可终究没能忍住:“陛下不可啊!”
萧湛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淡淡道:“行了,朕心中有数,你们都退下吧。”
柳太傅还想再劝,可萧湛却已经铁了心,再说下去恐怕他自己都会被牵扯进去,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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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烨回到府中,才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神情,这一切都正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知道,还差一步,威国公与奉展便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而这一步如此重要,反倒让他有些犯了难。
威国公不像奉翎这样好骗,他也一直深谙明哲保身之道,若不是他从前收留顾泽慕露了破绽,也不至于被康烨给算计到了。
可想要从他手中拿走兵权也不容易。他毕竟是多年老臣,从前深得陛下信任,且朝中故旧众多,眼下自己虽然说动了陛下,但只要威国公父子一天在邺城,这件事就不算完。若不趁着陛下此时正怒火中烧时将他拉下来,等时间一长,柳太傅等人替他说情,他又放低姿态表一番忠心,以陛下容易心软的性子,很容易就被他说动了。
一旦威国公想明白其中关窍,使出拖字诀,康烨也没有办法了,所以他要做的便是让威国公没有拖的机会。
只是康烨习惯了隐藏在幕后,之前做的所有事情,他都十分小心地掩藏了自己的行迹,大多是间接,或者通过别人的手去做的。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叫来了自己的心腹。
他对着心腹细细地吩咐了一遍,便让他立刻赶往邺城。
等到心腹离开之后,康烨松了口气,推开窗子,却被窗外的寒风冻得打了个寒颤,他这才发现外头竟然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雪。
雪花静静地落在地上,很快便将院子里便一片银装素裹。
可康烨毕竟是年纪大了,开始害怕死亡,以及死亡有关的一切东西,他看到一片银白并不觉得美,反而觉得晦气。
他暗骂了一声,皱着眉头关上了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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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年底,宗室的事务越发繁琐,元嘉长公主忙得脚不沾地,陡然接到皇兄让她进宫的旨意还有些莫名,只得暂时将手中的事情放下。
谁知萧湛找她过来并不是联系兄妹之情的,而是告诉她,自己要削威国公的兵权,担心萧衍之在那边不安全,让她写封信,以她身体不爽利的缘由让萧衍之回京。
元嘉却愣住了,连忙道:“皇兄,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威国公怎么会背叛您呢?”
“哦?皇妹为何如此笃定?”
元嘉那句话也是脱口而出,被萧湛一反问,顿时便有些慌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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