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元嘉就淑惠大长公主回京一事进宫找萧胤。
淑惠大长公主是恭帝的女儿,为人低调谦和,当初萧胤登基,皇室出的幺蛾子不少,不少王爷和公主都被清算了,但淑惠长公主却安安稳稳待了下来。成帝一朝她都是安安分分的,她的女儿还嫁到了威国公府,正是顾清宁的大伯母朱氏。
后来驸马过世,淑惠大长公主带着儿子儿媳扶灵枢回乡,一走就是好多年,前不久,她才写信回来,说要回京。
她如今是皇室中辈分最高的长辈,所以元嘉自然不敢怠慢,当即便捧着淑惠大长公主的信入了宫。
谁知她一进宫便发现有些不对,御书房的地上被摔了一个茶杯,所有伺候的人都是战战兢兢的,便是萧湛脸上也残留着愤怒,只是看到她方才收敛了一些。
自从黄河泛滥的事情过去之后,萧湛又恢复到了曾经那个温和的帝王,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他如此生气。
元嘉心中有疑惑,却只是不动声色道:“皇兄日理万机,臣妹是不是打搅您了。”
“无妨。”萧湛勉强露出笑容,“朕知道你有分寸,来找朕一定是有要事,什么事,说吧。”
元嘉这才将手中的信件递上去。
萧湛打开一看,有些惊讶:“淑惠姑母要回京了?”
元嘉道:“若是旁的小事,臣妹便不来麻烦皇兄,只是淑惠姑母身份贵重,臣妹便想着干脆亲自给皇兄来送过来。”
萧湛点点头:“是这个理。”又道,“父皇一朝,毕竟就剩下淑惠姑母一个长辈了,必不可怠慢,大长公主府多年未曾住人,要好好修缮一番。”
“皇兄放心,臣妹省得。”
“我让工部协助你,若是需要什么材料之类的,你去找工部尚书便是。”
“那臣妹就多谢皇兄啦!”
萧湛笑道:“这是什么话,淑惠姑母是长辈,这本也是我该做的,你替我接了这摊子,如今倒还同我客气起来了。”说完这些,他又感慨道,“说来说去,最后靠得住的也只有自家兄弟姐妹。”
元嘉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便问道:“皇兄怎么突然这般感慨,可是有什么事情?”
萧湛这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湘南的水患在瑞王带人治理下,总算解决了。只是没想到随着这个好消息一并送入京城的,居然还有御史对瑞王的弹劾,说是瑞王不满于陛下的旨意,和幕僚暗中抱怨。
谁知萧湛一听就怒不可遏,他原本就因为这件事对瑞王心中有愧,谁知瑞王一句都没跟他抱怨,二话不说就应承下来,如今将湘南的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反倒被人污蔑。
那御史被萧湛骂的狗血淋头,若不是律法上有不杀言官的一条,他大概已经没命了,但即便如此,萧湛还是让人狠狠地打了他的板子,还怒气冲冲地写了“恶毒”两个字,让他回去挂在墙上。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不解气,恰好碰到元嘉,便没忍住跟元嘉都说了。
然而元嘉却有些疑惑:“先不说二皇兄与幕僚私下的抱怨是怎么被这御史给听到的,世人皆知,皇兄与二皇兄关系甚好,这御史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如此明显地挑拨离间吗?”
元嘉这么一说,萧湛那被愤怒冲昏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
“你说得对,这件事的确有些可疑,看来我得派人去查查。”
虽然萧湛这么说了,元嘉却不放心,只是父皇一直在宫里,这样的事情她又不敢用信件传递,这才想到要找母后。谁知下人报知,顾清宁与其他姐妹一同去了庆阳候府,她这才让马车停在庆阳候府与威国公府的必经之路上。
顾清宁眉头微蹙:“听你这么说,这件事的确有些可疑,不过你怀疑有人在背后挑唆,这毕竟没有证据,还是先查清楚再说。”
元嘉犹疑道:“您说,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父皇?”
顾清宁愣住,只能感慨萧胤的影子在儿女心中实在太深了,出了事,元嘉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他,仿佛将他当成无所不能的神一般。
她回过神,摇摇头道:“告诉他也没多大用处,他如今毕竟不是帝王之身,只是个普通的孩童,就算知道了,恐怕也没有多少帮助。”
但她还是补充了一句:“不过等他回来,我会同他说的。”
元嘉看着有些失望,但还是点点头:“女儿知道了。”
第71章
西北, 噶颜部王廷。
虽说已经入了秋, 但日头依然很大,将草原都炙烤地有些泛黄。
卓格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一把掀开帐帘走进去, 原本燥热的心境在进了这间帐篷之后逐渐冷静下来,他仍旧如从前一般, 对着那个背影恭恭敬敬行礼:“老师。”
被他称作老师的男人回过头, 虽然距离上次又过去了三年, 但时光好像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他淡淡道:“王汗有何事找我?”
卓格三年前已经统一整个草原,如今成为了整个外族的王汗, 但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却还是和从前那个小部落的首领一般拘谨。
卓格轻咳了一声:“近来天气炎热,我听奴隶们说,您已经许久都未曾去训练勇士了, 不知您是否身体不适?”
男人轻笑:“卓格,你什么时候也学着拐弯抹角了?你想问我什么时候对大周开战, 为何不直说?”
卓格脸上闪过一丝狂热:“老师,三年前, 您说各大部落还未完全归顺, 所以不急着进攻, 可如今已经过了三年, 这些大部落如今像狗一样臣服我们, 所有的时机都已经成熟了, 您究竟还在等什么”
“你急什么?”
这句轻飘飘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卓格的头顶,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他看着男人那俊美的侧颜,犹豫着道:“我只是担心老师……对大周仍有眷念。”
没想到男人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眷念?”他蓦然沉下脸色,“卓格,三十六计还是我教你的,你在自己老师面前用,未免太可笑了些吧?”
卓格涨红了脸:“我尊你一声老师,可你也得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如今是整个草原的王汗,而你,不过是依附我的一个谋士而已。”
“看来当上王汗之后就是不一样,连忍耐力都比以前差远了。”
男人转过头,凉凉道,“卓格,当年若不是因为我,你至今还只不过是个小小部落的首领,每年被大部落剥削,连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你别忘了,是谁帮助你统一西北,怎么,如今翅膀硬了,便想要鸟尽弓藏了?”
卓格听他说起以前的事情,羞愤难当,脖颈处的青筋都浮了起来。自从他成为王汗之后,已经再没有人在他面前说起他从前的事情。
他愤恨道:“虽说有你的功劳,但能够成功,靠的也是我手下的勇士出生入死!”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来找我?”男人冷笑道,“因为你知道,这么多年,外族就没有真正攻破过邺城,十几年前在我手上不行,便是如今换了顾宗平也还是不行。”
卓格再也忍耐不住:“奉展!”
原来这便是当初就应该死在战场上的奉展,却不知怎么流落到了噶颜部。
奉展听到自己的名字,瞳孔似乎微微震动,但很快就化作满不在乎的笑容:“怎么?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卓格恨恨道:“你别忘了,当初你晕倒在草原上,是我救了你。”
“你是要挟恩图报了?”奉展轻笑一声,他凑近了一些,那双略浅的眸子里带着高高在上的嘲弄。
卓格再也忍耐不住,甩开帐帘走了。
而惹恼了他的奉展却并不在意,依然看着悬挂着的那副地图。正在这时,角落里忽然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卓格如今是王汗,不再是从前那个小部落的首领,您不该跟他争吵,甚至跟他撕破脸皮的。”
这人的存在感极其微薄,之前奉展与卓格说话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奉展却不放在心上,淡淡道:“那又如何?”
“人一旦登上了高位,心思就会发生变化的。”那人道,“您当年若不是太过张扬,何至于惹了大周皇帝的怀疑,落到了如此境地。您吃过了这样的苦头,如何还不学着低头呢?”
奉展的脸色倏地变了,这是他心底最不愿被人提起的事情,换做任何人提起他都会愤怒,但眼下这人提到,他却只是将怒气都忍了下去。
“我若低了头,那便不是我了。”
奉展冷笑道,“再说,我在萧胤面前都不曾低头,这卓格算什么东西!”
那人叹了口气:“您这般恃才傲物,万一哪一日惹怒了卓格,岂不是要失掉性命?”
“我难道很在乎这条命吗?”奉展冷声道,“当年若不是奉俭及时告知我,演出这一场假死的戏码,我这条命早就没了,这些年我如丧家之犬一般在这草原上活着,只是为了复仇而已。”
见对方还想再劝,奉展摆了摆手:“你放心,卓格不会杀我的,他很清楚,没有我,他根本不可能过了邺城,只要他还有入侵大周的野心,他就不会杀了我。”
对方深知他固执,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再劝。
奉展却转而问道:“如今大周那边的情形如何?”
“我们的人好不容易混进去,也不敢做得太明显,虽然派人挑拨,但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成果,那位瑞王殿下与大周皇帝感情极深。”
奉展的脸上浮现出冷笑:“你之前还说人一旦登上了高位,心思就会发生变化的。皇家哪有什么感情,不过是有用的时候笼络一二,没用的时候,这些都不过是用来治罪的幌子。”
“我们奉家为了萧氏皇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他们又是怎么对我们的?我姐姐如此真心待他萧胤,换来的,只是他无情的利用和打压,他将我姐姐囚禁宫中六年,害她惨死!此仇不报,你让我如何甘心!”
那人犹豫了片刻,才小声道:“可那位大周皇帝已经死了啊,如今在皇位上坐着的,是你的亲外甥啊。”
听他说到萧湛,奉展的脸上似乎有一瞬间的动容,但很快又变作冷硬:“他与他父亲是一丘之貉,萧家的没一个好东西!”
“好,就算皇室没有好东西,您报复也说的过去,可您派人去跟踪一个孩子,又是为了什么?”
奉展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轻笑一声:“你大概不知道,那孩子的身世……”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神色一凛:“谁?!”
就在两人防备的时候,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她穿着华贵,皮肤白嫩如牛奶,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正是卓格的外孙女其雅,她一见奉展,便甜甜地笑道:“阿公。”
奉展冷眼看着她,理都没理,而是转向那人:“快把人带走。”
其雅没想到自己的热情撞上对方的冷脸,委屈地看着他,他却铁石心肠,一点都没有动容。
最后还是那人无奈地摇摇头,站起来将其雅抱出了帐篷。
帐篷外天光正好,那人微微眯了眯眼睛,一张过于苍白的脸庞暴露出来,他有着奉家人独有的丹凤眼,却又带着一点外族人的气质,正是当年奉俭和一个外族女子私生的,后来被奉展找到后便一直带在身边。
其雅乖乖地坐在他怀里,奶声奶气地问道:“布日古德,阿公是不是讨厌其雅,他每次都对其雅那么凶。”
布日古德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没有的事。其雅这么可爱,整个草原的人都会喜欢你的。”
“可是阿公不喜欢。”其雅掰着指头道,“他也不喜欢外祖父,连布日古德,他都对你那么凶。”
看着小姑娘天真的表情,布日古德叹了口气:“其雅,下次不要在大人面前说这些话。”
“为什么?”
布日古德微怔,许久才低声道:“因为,他喜欢的人,都死了。”
其雅不知道这句话里有多么沉重的悲哀,她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乖巧地靠在布日古德的肩膀上。
布日古德却回过神,重新露出笑容:“乖,布日古德带你去看小鹰。”
-
邺城。
奉翎完成了一天的操练,擦掉头上的汗水,然后往营房走去,一边的同僚一把搭着他的肩膀:“阿翎,明日休息,咱们去香粉巷玩玩吧。”
香粉巷是邺城的一条暗娼巷子,近几年战事不那么激烈,士兵们常常会去那里找些乐子。
奉翎却摇摇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又不去?”同僚表情猥琐地打量了一下他,“也不怕憋坏了。”
正在这时,一个士兵听到他们的对话,开玩笑道:“你就别叫他了,人家这是要为以后的娘子守身如玉呢!”
“谁说是娘子,指不定是相公!”
众人哄堂大笑,奉翎却仿佛并不生气,唇角甚至还微微勾起,他好整以暇地卷了卷袖子,语气温和如同拉家常:“不如你来试试,看看到底谁是相公?”
他这话一出,之前调笑的人都闭上了嘴。
三年前奉翎因为不奉军令以至于大败,不仅被撸掉了诚毅伯的爵位,还被丢到了普通士兵中间。一开始有人因为同僚或者同乡因为那场战役身陨,去找他报复,他便任由这些人一人打他一拳,且绝不还手。最后被打到吐血也依然一动不动,这些人被他所震动,再加上也不敢真的弄出人命,便放过了他。
往后,奉翎收敛起了曾经所有的傲气,整个人仿佛完全沉静下来。他和普通士兵一般镇日操练,吃粗糙的饭食,睡几十个人的大营帐,除了沉默寡言了些,一点也看不出曾经风光无限的伯爷身份。
只是没想到他这一举动,也让一些兵油子当他好欺负,各种戏弄他,欺负他,谁知之前站着让人挨打的奉翎却仿佛换了个人,当时他以一敌十,将那些人打得跪地求饶,从那以后,就没人敢再惹他了。
时间长了,众人发现他虽然不大说话,但本事极高,更重要的是,他居然还识文断字,当时有人要写家书来找他,他也来者不拒。军营的感情本就简单纯粹,渐渐地他与同僚的关系也就这么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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