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氏的反应,陪嫁丫鬟是最清楚的,走上前来小声劝说:“夫人,大夫都说了,让您切忌伤神伤心,否则郁气滞留在肝脏内,容易损伤身子,就更难怀上孩子了。”
听到“怀上孩子”几个字,宁氏再也绷不住落下泪来。
眠眠失踪以后,她因为伤心过度损了身子,国公暗中安排去找的人回来都说没消息,如今快两年了,那个孩子还是一点音信都没有,国公只是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早就放弃了,所以才会委婉地劝她要养好身子才能再次给他生育子嗣。
而这一次他们南下准备去苏州,就是因为南方气候温暖,水土养人,国公的意思是亲自送她来南方调养,在这边受孕的话,顺利生下孩子的可能性会大一点,大人孩子也都容易保住,到时候会在江南给她买一座宅子,等生了孩子再回京城。
宁氏知道这是自己夫君的心愿,也知道为国公生儿育女是自己的本分,可她心里是不情不愿的,她还挂念着眠眠,一天没有眠眠的准确消息,她心里的疙瘩就一天解不开,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会怀得上?
宁氏一开始还只是小声抽泣,到了后来,直接扶在走廊柱子上放声大哭。
陪嫁丫鬟不敢劝,只能警惕地看着四周,就怕有人经过看到了这一幕。
“这位夫人,你为什么要哭?”
宁氏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一个稚嫩的孩童声音传过来,她才慢慢收了泪,用帕子摁了摁眼角。
孩子站在走廊下的矮树边,抬起脑袋来看她,大眼睛忽闪忽闪,珠子似的明亮,小脸上却满是疑惑。
而那张脸,精致白嫩,可爱得让人一看到就忍不住心生喜欢。
最重要的是,这张脸宁氏认得。
“眠眠!”宁氏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会在这里见到自己的儿子秦枫眠。
刚才出声的不是旁人,正是听到了宁氏哭声停止荡秋千过来问话的团子。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打扮高贵的貌美妇人见到自己时激动得不成样子,还见到她三步并作两步地朝自己跑来。
团子有些害怕,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几步,没踩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眠眠,娘的心肝儿。”宁氏已经跑到他跟前,蹲下身将他拉起来抱进怀里,一边流着兴奋的泪水一边说道:“娘找你找得好辛苦,你这两年都去哪儿了?”
团子一脸茫然,从宁氏怀里挣脱出来,皱着小眉头道:“我不认识你,我要去找姐姐。”
“姐姐?什么姐姐?”
宁氏给他理了理衣裳,急切地问:“眠眠,你真的不记得娘亲了吗?”
都说母子连心,宁氏相信自己一定不会看错的,眼前这个孩子就是她和国公的儿子,也是她找了将近两年的眠眠。
团子又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宁氏,一见宁氏还想再来抱自己,他就气得鼓着小脸纠正道:“我不是眠眠,我叫团子。”
“怎么会呢?”宁氏晃了神,低喃道:“你就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眠眠啊,你不是团子,你叫秦枫眠,是娘的眠眠。”
团子看着宁氏一步步逼近,猛然间想起了一些原本已经忘了的事。
他当年被人扔进大山林里的时候,因为身板小躲进了一个小山洞,是大人进不去的那种,后来撑不住在小山洞里面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看到山洞外有一双人的眼睛,他不知道那是谁的眼睛,但他知道,那双眼睛直勾勾地在外面盯了他整整一夜,见到他醒来,还对他露出诡异的微笑。
团子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吓哭吓昏过去的,等再醒来,就遇到了姐姐。
刚开始跟着姐姐回李家的那几天,他晚上都不敢闭上眼睛睡觉,姐姐一灭灯他就害怕,怕他看不到的地方正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等他再醒来,那双眼睛就在他头顶上方。
那样的恐惧,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阴影。
后来在姐姐的悉心照料和安抚下,他才慢慢把这件事给忘了的。
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了,而且看到宁氏,他没来由的觉得自己好委屈,退无可退的时候,团子突然放声哭了起来。
“眠眠。”这哭声让宁氏心都快碎了,快步走过去,再一次将他抱进怀里,哄道:“娘亲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是了,眠眠。
每次做梦的时候都有人不停地这么喊他,那声音温柔亲和,让他很是眷恋。
“娘亲?”团子泪眼婆娑地看着宁氏。
宁氏大喜,连忙说道:“眠眠,我是你娘亲,从你呱呱坠地那天开始,娘亲就是这么唤你的,可是有一天,你突然不见了,我让人寻遍了整个国公府都没人知道你的下落。”
说到这里,宁氏再一次落下泪来,“娘亲找了你好久,然而怎么找都找不到,他们都说你肯定遇害了,可是娘亲不信,娘亲与眠眠母子连心,娘亲知道,眠眠一定还在什么地方等着我去救他。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娘亲终于找到自己的心肝儿了。”
团子吸了吸鼻子,抱他在怀里的这位夫人声音和他梦里面的一模一样,但是她为什么要自称是他的娘亲呢?他明明已经有一个娘亲了。
“眠眠。”宁氏拿出帕子,小心翼翼地给他擦了眼睫毛上挂着的泪珠,轻声道:“你别怕,娘亲很快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团子直摇头,“我要去找姐姐。”
宁氏蹙眉,“你哪来的姐姐?”
团子嘟着嘴巴不说话。
宁氏缓了缓神,吩咐后面的陪嫁丫鬟,“去,查查小公子口中的姐姐到底是谁。”
“是。”其中一个陪嫁丫鬟很快退了下去。
另外一个陪嫁丫鬟满脸喜色地上前来,“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找回小公子。”
宁氏沉郁了多时的面上终于慢慢绽开了幸福的笑意,嘱咐道:“这件事暂且不要声张,连国公那边也不要说,等我先把眠眠的事情弄清楚再说。”
“奴婢晓得。”难得看到夫人心情这么好,陪嫁丫鬟也跟着开心起来。
宁氏拉着团子的小手不放,柔声道:“眠眠,娘亲带你去洗把脸,你瞧,多好看的小脸啊,都哭花了。”
团子跺脚,“我不要,我要去找姐姐,我要姐姐……”说着说着又要哭。
宁氏吓坏了,急忙弯下腰来给他擦眼泪。
团子哭得更大声了,不多会儿惊动了外面走动的秦家下人。
秦府的一个小丫鬟见到国公夫人在,又听到团子哭闹,顿时脸色大变,急匆匆跑过来,一把将团子扯到一边去,然后面色惶恐地跪在地上赔罪,“国公夫人恕罪,这孩子是从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惊扰了夫人,奴婢这就将他带回去让我们夫人亲自管教。”
团子被她这一扯,没站稳,身子一歪倒在地上,脑袋磕在花台上。
本来就委屈想哭的团子更是扯开了嗓子哭,好不可怜。
国公夫人的脸色顷刻阴沉下来,不由分说抬起巴掌狠狠扇在那丫鬟的脸上。
丫鬟被打懵了,捂着红肿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向宁氏,“国公夫人……”
“贱婢!谁让你把小公子推倒的?”宁氏的陪嫁丫鬟柳絮上前来,怒瞪着跪在地上的小丫鬟。
秦府丫鬟不知所措,只能憋屈着脸。
宁氏顾不得秦府丫鬟,已经蹲下身把团子打横抱了起来,高声道:“快去请大夫!”
“奴婢马上就去。”柳絮飞快地朝着大门外跑。
宁氏冷眼瞧着地上的丫鬟,“眠眠要有个三长两短,本夫人要你偿命!”
秦府丫鬟浑身一个哆嗦,吓得哭出声来,连连叩头,“国公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实在是不知情。”
“滚!”
宁氏转身,抱着团子去了秦夫人给她安排的房间。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秦夫人耳朵里,才听说团子被自己府上的丫鬟推倒磕着了脑袋,又听说国公夫人雷霆震怒,发作了秦府的丫鬟,秦夫人一向淡定的脸色马上变了变,急忙起身去往客房。
柳絮速度快,已经把大夫请来了,秦夫人进去的时候,见到宁氏皱着眉头,一脸紧张地坐在靠背椅上望着正在给团子诊脉的大夫。
秦夫人抿了抿嘴巴,上前询问:“国公夫人,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躺在床上哭得一抽一抽的孩子,不是杜姑娘带来的团子吗?怎么会出现在国公夫人的房里?
秦夫人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半会儿有些捋不清。
宁氏摆手,“这件事待会儿再说。”
秦夫人闻言,更加不敢多问了,也一同看向大夫。
大夫收了手,起身禀道:“回禀两位夫人,小少爷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脑颅内有轻微损伤,但也不妨事,老夫开一剂方子按时服下去,多调理几日就能好的。”
宁氏还是不放心,紧盯着老大夫,“大夫,眠眠他分明磕到了脑袋,没有外伤吗?”
大夫摇头道:“没有外伤,若是夫人实在放心不下,可以先用冰块帮小少爷敷一敷,四个时辰以后再用热毛巾敷一敷,防止肿起来。”
听到这里,宁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对柳絮道:“送老大夫出去。”
柳絮忙应声,带着老大夫去外间写了方子,又给了诊金和赏金,老大夫才谢恩离开。
秦夫人忙吩咐了自己的贴身嬷嬷和丫鬟,一人去冰窖取冰,一人去帮柳絮生火煎药,眼见着下人们都出去了才在宁氏旁边坐下,小心翼翼地问:“国公夫人,刚才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团子是醒着的,宁氏轻轻将他扶起来,她坐到床沿边,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这才道:“你府上的丫鬟太不懂规矩,行事莽莽撞撞,把小公子给推倒了,好在大夫说了没大碍,否则……”
秦夫人马上站起身赔罪,“国公夫人消消气,是我没管教好下人,待会儿便把那不知死活的丫鬟发卖出去给国公夫人一个交代。”
宁氏懒懒地看了秦夫人一眼,正巧取冰的嬷嬷回来了,动作灵巧地将冰块拍打碎,裹在干净的毛巾里,正准备给团子冰敷。
宁氏伸手,“给我吧,我自己来。”
“这……”秦府嬷嬷有些犹豫。
秦夫人叱道:“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的把碎冰交给国公夫人出去做事?一个个粗手笨脚,碍眼得很!”
嬷嬷浑身一颤,把毛巾递给国公夫人以后马上告退。
宁氏将毛巾放在团子磕到的位置上。
团子被冰得浑身一个激灵。
宁氏嘴里轻声哄道:“眠眠乖,你脑袋伤着了,要用冰块敷一敷,否则会留下淤青的。”
团子挣扎了两下,宁氏抱得太紧,他挣不脱,索性放弃了。
之前宁氏抱他回来的时候,他闻到了她身上有一种非常熟悉的味道,当下被宁氏这么抱着,他又闻到了那种香味,不由自主地往宁氏怀里拱了拱。
宁氏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团子前后态度的变化,不由得心中大喜,唇边绽放开一抹兴奋的笑容,低头唤他,“眠眠,你终于肯认娘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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