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问,“二姑奶奶呢,怎么不见她回来?”
大姑奶奶杜晓琳道:“二妹妹隔得远,怕是一时半会儿的也赶不到。”
“赶不到就算了。”杜芳雯道:“她身子骨不好,可别因为一个堂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老太太沉默不言。
之所以要把杜晓瑜的接风堂会定在今天,就是为了给远处的这几位姑奶奶足够的准备时间,帖子早就让人给送去了,就算来不了,也该先遣人回来说一声,如今这么不声不响的,要是赶得到也就算了,赶不到,那就是落她面子。
见老太太脸色不对劲,方氏忙上前来,“老太太,我已经着人出去看了,应该很快就能到的。”心中暗暗埋怨她这个女儿不懂事,重要的日子净给她拖后腿。
杜芳雯说起旁的事,轻而易举把这一茬给揭过。
杜晓瑜趁着众人不注意,打了个哈欠。
“妹妹昨夜没睡好吧?”杜晓珍关切地问。
“是起得太早。”杜晓瑜低声回她,“没想到堂会这么累人,下次再有,我要不干脆装病得了,省得一堆事儿。”
“妹妹头一回正式见过家里的亲戚,觉得累也是有的,等以后熟悉了,就没那么多礼节了。”
杜晓瑜耷拉着眼皮,强忍着困意,终于把唱戏的名角儿给盼上场了。
第一出便是她点的《牡丹亭》,杜晓瑜挺喜欢这出戏,很快打起精神来。
这种大堂会,人特别的多,除了同族人,还有其他的三亲六戚。
总而言之,不少人是奔着回春堂的名号才会给杜晓瑜这个面子来捧场的。
男宾和女宾的坐席分成左右,中间隔了十二扇花鸟屏风,酒菜吃食随着戏曲上。
听完《牡丹亭》,杜晓瑜觉得有些气闷,跟老太太说了一声要更衣便去了外头,静娘一路跟着。
“果然外面的空气新鲜多了。”杜晓瑜做了几下深呼吸,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戏园子距离梅园并不远。
而这个时候,梅园方向断断续续地传来吵闹声。
杜晓瑜和静娘对视一眼,二人轻手轻脚地朝着梅园走去。
然后见到几个府上的丫鬟正在责骂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孩子缩在树脚哭成泪人。
杜晓瑜看得分明,那孩子就是之前请她摘荷花的小童。
皱皱眉,杜晓瑜走了出去,问:“这是怎么了?”
丫鬟们一见杜晓瑜,慌忙行礼,“五姑娘。”
杜晓瑜的目光落在小童身上,他哭得抽抽噎噎,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犯了什么错吗?”
其中一个丫鬟道:“回五姑娘的话,这孩子摘了江三少爷送给咱们四少爷的金嘴兰。”
“金嘴兰?”杜晓瑜想起来了,刚才杜晓骏还在她耳朵边叨叨说自己得了一株宝贝似的金嘴兰,刚开花,可好看了,请她到梅园看来着,被她给回绝了。
杜晓瑜再一瞅,那小童手里可不正攥着刚折下来的金嘴兰。
那花瓣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了。
杜晓瑜蹲下身,问他,“你为什么要摘了四少爷的花?”
“我不是故意的。”小童哭诉道:“我只是看着这花好看,就想摘回去送给娘亲。”
“可这儿是别人的家呢!”杜晓瑜道:“你娘亲没告诉过你,去别人家做客,是不可以随便动主人家物件儿的吗?”
小童没了声,低低啜泣。
丫鬟切齿:“姑娘不必给他好脸,奴婢已经让人去请四少爷了,待会儿看四少爷怎么收拾他!”
小童哭得更厉害了,抱着杜晓瑜的腿,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姐姐,姐姐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丫鬟瞪眼,“那可是名品金嘴兰,你一句不是故意的就想揭过去?这儿可是杜家,还有没有规矩了!”
这种事,杜晓瑜也不好多说什么,望着地上的小童,“你先起来吧,看四少爷怎么说。”
丫鬟又道:“不过是个早就淡出杜氏嫡系几辈人的旁支落魄少爷罢了,得罪的又是咱们嫡系的少爷,姑娘不必要护着他。”
杜晓瑜淡笑,“等着吧,看四哥是什么态度。”
丫鬟不敢作声了。
没一会儿,杜晓骏就跟着传话的丫鬟急匆匆往这边赶来,与杜晓骏一道的,还有江亦臣。
杜晓瑜抬头的时候,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了那个赏心悦目的男子身上,轻袍缓带,风姿天成,如玉如竹。
随后就是一愣。
这不是那天借她伞的男子吗?竟然这么巧能在杜家堂会上碰到?
“亦臣兄,你快帮我看看,这金嘴兰还能不能救活?”杜晓骏冲过来,一脸肉疼地看着花盆里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兰花。
亦臣?
他是江亦臣?
杜晓瑜被雷劈了,僵站着半晌不会动弹。
而江亦臣也在看到杜晓瑜的时候有些怔忪,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她。
听到杜晓骏心痛的喊声,江亦臣急忙回过神来走过去蹲下身看了看,眉目微微舒展开来,“还好,能救活,只是,今年不会再开花了。”
“那就好那就好。”杜晓骏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拍拍胸脯,这才瞪向一旁的小童,“你是谁家的孩子,做什么要毁了我的花?”
小童害怕极了,一个劲地往杜晓瑜身后躲。
杜晓骏这时才看到杜晓瑜也在,惊讶地喊道:“小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四哥。”杜晓瑜淡淡解释道:“戏园子里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听到这边有吵闹声,就过来看看,没成想,不幸见到四哥的花没了。”
提起这个,杜晓骏又是一阵肉疼,“那可是我准备借花献佛给爷爷的寿礼啊!”
江亦臣温声道:“杜兄不必气馁,没了金嘴兰,我再送你一株凌波仙子就是了,算算日子,应该能赶在太爷寿辰的时候开花。”
“凌波仙子?”杜晓骏眼神顿时亮了,那可是菊花名品啊,江亦臣这小子可真够义气的,这么贵重的东西,说送就送了。
不过,杜晓骏也不是那等白捡便宜之人,“既然你送我这么贵重的花,那我便赠你一株百年人参,就当是回礼了。”
江亦臣深知杜晓骏的脾性,自己要是不收下百年人参,他是怎么都不会要凌波仙子的。
点点头,“杜兄客气。”
“嗨,咱俩谁跟谁,还说那些外道话。”
杜晓骏话完,再一次看向杜晓瑜身后的孩子,“你!站出来跟我说清楚,为何要折了我的花?”
小童战战兢兢,身子发抖,想一直躲在杜晓瑜身后。
看得杜晓骏直皱眉,“小妹,这孩子是谁?”
杜晓瑜摇头,“我也不知道,只听丫鬟说是咱们族中的少爷。”
“自家人还敢这么‘不客气’?”杜晓骏气得不轻,可一看杜晓瑜,又郁闷了,“小妹是不是准备护着他?”
“既是我族中子弟,自当该好好调教。”杜晓瑜丝毫没有要袒护的意思,一抬手揪着小童的后领子拎猫儿似的拎出来,沉声道:“我不管你是为了给你娘亲尽孝也好,还是一时顽皮也罢,总而言之,你在我家弄坏了我四哥的花,那就是做错了事,虽说年纪小,可也是该学本事的时候了,怎么做错了也不知道赔礼道歉,你躲在我身后做什么?”
小童没想到之前还温柔如水的姐姐一下子会变得严肃起来,他再一次被吓哭。
“闭嘴!”杜晓瑜声音更冷,见小童那副‘你不帮我我恨死你了’的模样,脸色一再的难看下来,“怎么,你错了事还觉得自己有理?”
小童想哭不敢哭,委屈巴巴地缩着脖子没敢吭声。
“给四少爷道歉!”杜晓瑜不管小童如何露出厌恶她的眼神来,依旧冷着脸命令。
“我不!你早上还帮我摘荷花,这会就不帮我了,你是坏女人,我讨厌你!”
小童一面说,一面要来踢打杜晓瑜,被杜晓骏一把揪住,对着杜晓瑜道:“小妹,你退后些,仔细他伤了你。”
杜晓瑜往后退了两步,没注意,站到了江亦臣旁边。
她之前下过荷塘,衣袖和裙摆上都沾染了清幽的荷花香,此时又距离江亦臣极近,荷花的清香味便飘到了江亦臣鼻端。
他听着小童的话,再回想之前的事,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桥上见到的妙龄少女原来是杜家五姑娘,杜晓骏的亲妹妹。
虽然她并没有认出自己来,可说到底,还是他无意中先冒犯了她。
想到这里,江亦臣觉得耳尖有些发热。
杜晓瑜并没有注意江亦臣的反应,她一直看着那个小童,见他被杜晓骏抓住了还不安分,双手双脚踢打个不停,拼了命想从杜晓骏手里逃出去。
“四哥,他要是不道歉,就扔去给族长处置。”杜晓瑜的声音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杜晓骏一愣,“小妹,这样做会不会太严厉了?”
他原也没想着要怎么处置这么小的孩子,那花没了就没了,只当孩子不懂事,没成想,小妹却是不肯放过。
杜晓瑜面无表情地说道:“跑到别人家院子里弄坏主人的宝贝,失了杜家规矩,做错了事还觉得理所应当,死活不肯道歉,失了杜家气节。以上两条,够不够送他去给族长处置了?”
杜晓骏瞠目结舌地望着杜晓瑜,险些以为看到了他爹杜程松,毫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够……够了。”
就连江亦臣都不由得侧目,这个女子,看似温软如水,没想到骨子里居然这么傲。
在杜晓瑜心里,杜程松就是这个时代的缩影,典型的渣男,大男子主义,轻微直男癌,以自我为中心,贪花好色,宠妾灭妻,如不出意外,还是个妈宝男。
但是有一点她特别钦佩,那就是杜程松骨头硬,敢作敢当,错了就是错了,绝不会找借口为自己脱罪,哪怕是认了错能被老太太老太爷把腿都给打断他也认。
杜晓瑜还以为所有杜氏子孙都像杜程松一样有一把硬骨头,没想到今天看到了不一样的,又是自己族中子弟,当着外人的面这么没骨气,再一对比杜程松,顿时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小童一听说自己要被送去给族长处置,马上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当即跪在地上,惊哭道:“四少爷,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您饶了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小妹,你看他都认错了。”杜晓骏求情道:“要不,这事儿就算了吧,本来是你的好日子,我也不想因为一株花而让你动怒。”
杜晓瑜垂下眼眸,“既然四哥都这么说了,那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不管了。”
说完,带着静娘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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