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一个人的前后反差能有这么大吗?
山洞里那个人把身居高位冷眼旁观的凉薄展现得淋漓尽致,而眼前的这位,起码第一眼看上去是个谦谦如玉的君子。
如果二者不是同一人,那这声音也太像了。
往前走了几步,杜晓瑜突然回过头,却见他在目送着自己走,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七嫂还有事?”傅凉睿站在原地,宽大的袍袖被风吹起,已为人父的他俊美依旧,言谈举止间还添了几分成熟内敛。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去过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没事,兴许是我想多了。”杜晓瑜灿然一笑,这次再没犹豫,牵着儿子的小手上了那顶华丽的轿子。
傅凉睿双手负在身后,修长的指节微微蜷了蜷,一直目送着轿辇消失在长街尽头才转身回府。
许如眉已经被关押了起来,到底是丞相府出来的,又还挂着个侧妃的名分,没有宁王的许可,谁也不敢对她如何。
傅凉睿没去看她,第一时间到了宁王妃的房里。
傅怀笙喝了奶,已经睡过去了。
宁王妃正一眨不眨地守在床前,面上还残余着几分后怕。
见到傅凉睿进来,她也顾不得一直恪守的礼数了,站起身来就扑进他怀里,眼泪掉个不停。
傅凉睿回抱着她,轻声安抚,“别怕,没事了。”
宁王妃抹了泪,说道:“以后能不用奶娘就尽量不用奶娘,妾身听太子妃说,她的两个孩子都是自己喂的,妾身也自己喂,以后再不敢单独把孩子交给奶娘和丫鬟了。”
傅凉睿知道她因为今日的事打击不小,也没反驳,点点头,“好。”
始终没听她提及许如眉,傅凉睿又觉得于心不忍,“侧妃那边,本王会尽快给你个交代。”
宁王妃点点头,作为丈夫,作为怀笙的父亲,他从来尽职尽责,没有半分亏欠,她心里很感激,也很满足。
——
回程的路上,杜晓瑜回想着傅凉睿的话,偏头看向旁边摆了个大佬坐姿的小家伙,“你刚才是不是为了收礼才会跑去告诉你十一叔叔有坏人掳走他们家宝宝的?”
小离忧低下头抠手指,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杜晓瑜捏了捏他的鼻子,说:“助人为乐是理所应当的,你以后不能老是想着有好处才做,没好处就视而不见。”
“可是爹爹说,无偿只能帮好人,十一叔叔是好人吗?”
杜晓瑜直接愣住。
傅凉睿是好人吗?
她也不知道。
他或许是个好父亲,好丈夫,但处在立场上,他是与太子水火不容的仇敌。
一山不容二虎,这二人终有一日要拼死一战,傅凉睿的智计都不弱,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傅凉枭登上皇位的,而以傅凉枭的性情,第一个就容不得傅凉睿。
叹息一声,杜晓瑜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傅凉睿身为皇后嫡子,注定不可能一辈子庸庸碌碌,而傅凉枭身负复仇重任,更不可能任由任何人从他眼皮子底下夺走皇位。
小离忧听不懂,又继续抠手。
——
宁王府发生的事,很快传入了永和宫许皇后的耳朵里,她怒不可遏,当即就摔了茶杯,“本宫早说过,那女人是个不安分的,她还真敢仗着丞相府作威作福!这次要是本宫的小孙子出了任何事,我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许皇后骂完,让人去传宁王入宫。
传话的人才刚出永和宫,就见到宁王带着许侧妃迎面而来,当即打了个回转。
许皇后得知宁王已经来了,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儿臣给母后请安。”
“如眉见过皇姑母。”
二人齐齐跪在地上,傅凉睿似乎并不准备起来。
许皇后佯装不知情,看向二人,“若是本宫没记错,今日是怀笙满月的大喜日子,你二人不在府上好好待着,入宫作甚?”
“儿臣入宫,是想请母后的懿旨,废了侧妃。”
许如眉不是正妃,只是个妾,要废还是要怎么处置,本来只需要宁王一句话的事儿,但谁让这个女人身份特殊呢,是他外祖家的人,皇后亲侄女,自己说废,恐怕难以服众,尤其是许家人,一旦闹上,可不是轻易能善了的。
到了这一步,傅凉睿也没什么豁不开的了,许如眉如果继续留在宁王府,只会成为祸患。
他总得给自己的发妻和长子一个交代才行。
许如眉笃定了许皇后不会同意,所以脸色很平静,甚至还有些无所畏惧。
这个女人的厚颜程度,傅凉睿深有体会,当下也不说别的抨击许如眉的话,只是说她不适合再留在王府。
许皇后当然不同意,让宁王再好好考虑。
虽然她也痛恨许如眉,可许如眉背后是丞相府,哪怕许丞相中风,皇上不是还没说什么吗?皇上一日不发话,她父亲就一日还是丞相,这个后台对睿儿来说太重要了。
少了丞相府的支持,睿儿的帝王路会越发难走。
许如眉听了许皇后的话,心中泛起几分得意。
果然,他们就是不能没有她背后的丞相府,所以哪怕她犯了天大的错,也没谁敢真的把她撵出宁王府。
经此一事,她想明白了,傅凉睿对她没感情,她也不屑做他的女人,但她就是要留下来,时不时地膈应他们夫妻。
看到宁王妃痛苦,傅凉睿变脸,她才会真正觉得痛快!
“儿臣想好了。”傅凉睿面色坚决:“如果为人夫不能护发妻周全,如果为人父不能让孩子安然成长,那么儿臣就算有一天能荣登九五君临天下,也绝不会是个好皇帝,护不了天下千千万万的子民。”
他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不是光靠外祖家吃饭的小白脸,没了丞相府的支持,以后的路可能走得艰辛一些,但不代表不能走,他还有脑子,还有手段,还有气在。
只要活着,就有一万种可能。
但他绝不会再让一个搅家精把宁王府弄得一团糟。
许皇后听着这话,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她自己就是当娘的人,如何不能理解为人父母的心情。
睿儿这番言论,虽然不顾大局,可他字字句句出于男人的责任心。
或许他说的没错,一个男人,尤其是有野心有抱负心怀天下的男人,若是连小家都护不好,将来如何护国家?
这是许皇后头一次从儿子的言论中学会了反思,继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
许如眉当初是怎么去的宁王府,这事儿并不风光,所以这次也没闹到弘顺帝跟前,傅凉睿征得许皇后同意,回去后就给了许如眉一封休书,让她收拾东西回丞相府。
许如眉不走,死活要赖在宁王府,还用尽各种办法威胁。
傅凉睿铁了心,干脆让人将许如眉五花大绑送了回去。
许丞相被东宫那边气得中风,丞相夫人已经够窝火的了,得知许如眉被打包送回来,她当即火冒三丈,借题发挥,也不问问是非黑白,主观意识上认为是傅凉睿忘恩负义,眼瞅着丞相失势就想早早划清界限,至于外面传言的许如眉险些弄死宁王府长公子?那肯定都是宁王给挖的坑,目的就是为了找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彻底跟丞相府断干净。
自认为看穿了一切,丞相夫人也不顾那张老脸了,亲自上门把傅凉睿骂得狗血淋头。
傅凉睿是小辈,一句话都没还,但脸色很是不好看。
丞相夫人指着他的鼻子,说但凡他有点良心,就亲自去丞相府把人给接回来,哪怕是个侧妃,那也是他亲亲的表妹,他若是肯纡尊降贵,丞相府就不计前嫌,若是他执意要把人给弄回去,这事儿就没完。
——
小离忧两岁生辰宴的时候,傅凉睿带着宁王妃来的东宫,给小寿星挑了一份独一无二又贵重的礼物。
两岁的小寿星收了礼,心情相当好,话就多了起来,趁着众人高谈阔论,他窜到傅凉睿身边,笑呵呵地问:“十一叔叔是不是被骂了?”
知道这是个孩子,傅凉睿没和他计较,笑了笑,“你怎么知道的?”
小离忧“唔”一声,“听人说的。”又问:“长辈骂小辈,小辈是不是不能还嘴?”
傅凉睿点点头,“对,小辈跟长辈顶嘴是大不敬。”
小离忧一脸纯真,“那长辈骂长辈呢?”
小家伙话音才落,傅凉睿就愣住了。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
因为一直敬丞相府三分,傅凉睿才忍着这口气,不管外祖母骂得多难听都没有还一句嘴。
可是他的退让,却换来了对方的得寸进尺,最近一段时日,外祖母不顾脸面,成天上门来,一次比一次骂得难听。
傅凉睿不让外传,所以外面没人知道这事儿,宫里也没听到风声。
正因为如此,丞相夫人越发的肆无忌惮。
两日前,外祖母竟然当着宁王府那么多下人的面直接甩了宁王妃一大巴掌,说她身为主母却没有容人之度,许如眉不过就是个侧妃,又不能翻身骑到正妃头上来,宁王妃怎么就容不得侧妃非要挖个坑把侧妃给坑出去?还说那孩子自打回了府就跟没了魂似的,成天吃不好睡不好,都是宁王妃害的。
傅凉睿忍到了极致,一直在想法子怎么对付他外祖母。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绞尽脑汁,却还不及一个两岁小儿。
小家伙说得对,他是皇子,又是小辈,怎么都不可能跟一个长辈的妇人当众大吵,要说背地里使手段,也不太合适,那毕竟是他生母的生母,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如果真阴了丞相府,他倒是能快意一时,往后被外人晓得了,免不得要戳他脊梁骨骂他六亲不认。
所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个人去跟丞相夫人对骂。
宁王妃的祖母,文渊阁大学士的老母亲,跟丞相夫人就是一辈的,而且齐家那位老太太出身乡野,骨子里泼辣得很,骂起人来那叫一个顺溜,听说她以前创过一个纪录,一口气把好生生的人骂到昏过去还不带重复的。
想到这儿,傅凉睿笑了笑。
再抬头时,小寿星已经走到主位坐在他娘亲旁边了,似乎察觉到他在看他,小家伙比划出一个“不用谢”的手势。
傅凉睿暗暗惊叹,有生之年,头一次见到开智这么早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聪明得不像话,这种孩子只要父母好好调教,别让他走歪路,长大以后绝对不可估量。
傅凉睿的目光不经意就落到小家伙旁边杜晓瑜的身上,她今日穿得很隆重,一袭浅紫色宫装,面上略微施了粉黛,低头用饭的时候,头上华贵的步摇微微晃了晃,似乎还发出了细碎的碰撞声。
而她的右手边,傅凉枭正在细心地挑着鱼刺,再放到她的空碟里。
“王爷,怎么了?”宁王妃一面说,一面用公筷挑了他爱吃的菜放入他面前的小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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