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也没想到这些人反应这样大,她讪讪笑道:“我只是拉了一下她,想同她说话呢。”说着同时松了手,只是眼底分明还带着不甘。
这傻子进了宫难道也开了窍?知道手里的花何其重要。便不肯随意给人了?
春纱咬着唇,将杨幺儿挡在了身后。
这里是涵春室,皇上的地方,春纱也不好指责,何况这人是永安宫新送来的,据说也是岷泽县来的,谁晓得皇上会不会瞧上呢……
杨幺儿看也不看芳草,她快步往外走了。
她倒不是怕芳草,甚至芳草那一下掐得狠了,她也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她单纯地觉得,这里没什么可玩的了,所以可以回去了。要是下次来的时候,又能玩嬷嬷给的东西就好了……杨幺儿这样想着,走得更快了。
燕喜堂的宫人们便匆匆跟了上去,只是心下都觉得愤怒。
新送来的人,没名没分,比之杨姑娘差得远呢,怎么敢这样欺负人呢?也就欺姑娘好脾性,什么都忍在心底了。
刘嬷嬷回来时,正撞上杨幺儿一行人离开。
她笑了笑,心道,想必是见皇上不在,这就走了。于是她也没拦人。
等回到涵春室,见新送来的那个芳草还怔怔站在院子里,面色像是隐有不满,她便出声道:“芳草姑娘怎么不进屋?站在这里作什么?”
芳草收起满心的尴尬和埋怨,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回去。
这时候却传来了声音。
皇上回来了。
芳草身子晃了晃,顿时如同脚下安了钉子,怎么也挪不动步了。
她悄悄给自己打着气,心说待会儿总要看清楚皇上长得什么模样才行……她惦念着太后赏赐她的银锭,恨不得一口气将永安宫嬷嬷教的事办好了,换一匣子的银锭才好呢!她还得压蕊儿一头……
芳草乱七八糟地想着,就听见脚步声近了。
萧弋没能见着杨幺儿的身影。
他不确定地盯着那青石阶看了好几眼,空荡荡,依旧空荡荡。
“今日杨姑娘没有来?”他问门外把守的宫人。
一个小侍卫躬身道:“来了,又走了。”
一瞬间,萧弋也说不清心下是什么滋味儿。
大抵是习惯她带着花儿来,哪怕见不着他,也会乖乖坐在那石阶上等……现下反倒不大习惯了。
这样不好。
萧弋心说。
他从前就没有过特别喜欢的东西,今后也不该有。他不想做先帝那样昏庸无能之辈,自然不愿意被任何人牵着鼻子走。不过是来了几回,怎么还值得他惦记上了?
只是还不等萧弋将这份不习惯按下去,那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跪地的芳草二人,道:“杨姑娘与芳草姑娘起了些龃龉,便走了。”
“芳草?谁?”
芳草脸上登时如火烧。
小太监指了指芳草,又道:“刚才芳草姑娘说了几句话,杨姑娘转身要走,芳草姑娘不让走,就用力抓了杨姑娘的胳膊。”他犹豫一下,自个儿添了句:“兴许伤着了。”
这下,芳草脸上如被冷水浇过了。
她上牙磕下牙,发了个抖。
“说了什么话?”萧弋问。
他的嗓音冷淡,带着几分天生的矜贵味道。
落在芳草耳朵里,无端让她觉得害怕。兴许贵人都是这样让人觉得害怕的……
小太监道:“要花。杨姑娘今日采了很多花,芳草姑娘瞧见了,就说和杨姑娘换,杨姑娘不肯。”
花自然不重要的,宫里遍地都是。
但意义却是不一样的。
因为是要给他的花?所以谁要都不肯给?
萧弋心底又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
倒是从未有人这样维护过他的东西,哪怕只是那么些不起眼的花。她却胆子大,又执拗,执拗得可爱。
萧弋隐藏在骨子里的性情是极为强势的。他的占有欲极强,不许任何人插手他的东西。她这样一番动作,倒是恰好戳中他心下隐秘的那个点。
萧弋目光垂下,扫了扫那个芳草。
永安宫便是送了这么个玩意儿,来污他的眼?
他想起孔凤成走时义愤的样子。
永安宫送来的这个女人,是正送来把柄递到孔凤成手里,让他借机发作“牝鸡司晨”一罪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幺儿软绵绵的,唯一一次姿态这么强硬,是要维护送我的花。:)
第15章 这样闻闻
萧弋没有再细问下去,他朝室内走去,全然将那芳草抛在了身后。
小太监见没了下文,一时讷讷,便也只好先跟上去。
芳草原本已经瑟瑟发抖了,她悄然目送着萧弋进屋,待确认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后,芳草骤然松了口气,跌坐在了地上。
吓死了!
芳草嘴角抿了抿,露出一点笑意。
她就说,那个傻儿怎么可能得贵人的宠呢?不过问那傻儿换把花,不肯便不肯罢,当然是不值得皇上这样贵重的人物来发落的。
刘嬷嬷斜睨一眼,道:“两位姑娘回房去歇着罢,日后若无传召,便不要轻易出门了。”
芳草知道,越是金贵的人家,越讲究这些规矩。何况是在天子的地盘呢?想来更重规矩。于是芳草笑了笑,竟是分外配合,道:“嬷嬷说的是。”
说着她便去拉蕊儿的手,蕊儿却不动声色地挣脱了,落后半步,走在芳草后头,这才一块儿回了屋。
打发了两个丫头,刘嬷嬷才转身跟进了屋。
她搓了搓手指,抬头看向萧弋,开口道:“老奴……”
还不等她将话说完,萧弋就先开口了:“去瞧瞧她吧,也许被捏得狠了,她都不知道抱怨喊疼。”萧弋想起那次膝盖磕得青紫充血,她却弯腰自个儿揉揉,便乖乖地说“没事了”。若是没人去看看,也许她就那么疼着了。
刘嬷嬷面露笑容,躬腰应声:“老奴这就去。”
萧弋突然又出声:“将人一并带过来,今日让她在涵春室用晚膳。”
刘嬷嬷掩去眼底的惊讶,点头道:“是。”
刘嬷嬷到燕喜堂的时候,一屋子的宫人正在生闷气。春纱一边给杨幺儿梳头,一边抚过她的头发,低声道:“日后姑娘见了那位芳草姑娘,避着些,莫要和她说话了。免得叫她欺负了。”
只听得一声笑,道:“谁欺负杨姑娘了?”话音落下,刘嬷嬷便转进了屋内。
众人见了刘嬷嬷,皆是一惊,赶紧见礼:“嬷嬷好。”
他们无一不是紧张地抠住了手指头,生怕刘嬷嬷将这话学给皇上听,让皇上觉得姑娘心眼小,爱和人置气……
正忐忑不安的时候。
杨幺儿却目光澄澈地朝刘嬷嬷看去,软软地喊了声:“嬷嬷。”
刘嬷嬷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软和了,她道:“老奴奉了皇上的令,过来请姑娘到涵春室去用膳。”
“用膳?”杨幺儿鹦鹉学舌似的重复了一遍。
刘嬷嬷点头:“姑娘不是爱吃樱桃肉,绉纱馄饨吗?今儿御膳房正好做了这两个菜呢。”
杨幺儿舔了舔唇,唇面被舔得粉嫩水润,倒比刘嬷嬷报的那两个菜要勾人多了。但她自个儿是全然未觉的,她点了点头,起身便要跟着刘嬷嬷走。
刘嬷嬷忙哭笑不得地将人按了回去,道:“头发还没梳好吧?”
春纱慌忙将梳子拿回到手中,点头道:“是呢,奴婢正为姑娘梳着呢。”
刘嬷嬷问:“今日姑娘梳什么头啊?”
杨幺儿摇摇头,不知道。
刘嬷嬷便道:“从前老奴给不少贵主儿梳过头,今日给姑娘梳个单螺髻好不好?”显然是在嫌弃春纱的手艺了。
春纱面皮泛红,自然是不敢反驳的。
她也知晓自己梳头梳得不好,只是宫里头也没几个梳得好的,姑娘也与她更亲近些,她便一手揽过来了。
刘嬷嬷年纪虽然大了,手却依旧巧得很,转瞬便给杨幺儿梳好了头,又取了把蝶形点金梳篦,插入发髻间。
“走罢。”刘嬷嬷扶住了杨幺儿。
杨幺儿便乖乖跟着她往外走。
春纱几人先后跟上,心底的惶恐担忧倒是消散了不少。
刘嬷嬷既然待姑娘这样慈和,那必然是不会将刚才他们议论的话,传到皇上耳中去的。
芳草与蕊儿窝在屋子里,多少有些提不上劲儿,幸而摩挲着银锭和珍珠,多少才高兴起来。
芳草倚着枕头,问蕊儿:“咱们连面都没见上几回,可怎么办好啊?”
蕊儿却不作声,只低头也不知在做什么。
芳草凑近瞧了瞧,道:“绣花?你从哪儿来的针线?”
一个宫女踏进门来,笑道:“蕊儿姑娘问奴婢拿的。”
芳草还待说些什么,却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像是有谁从正门进来了,朝着涵春室的正间去了。来见皇上的?
芳草走到门边,悄悄朝外看去。
便见那个刘嬷嬷扶着杨幺儿进门了。芳草脸色骤变,心底有些不服气。杨幺儿怎么又来了?哦,这傻子原来也会做戏!先头装作被她欺负跑了,瞧吧,现下就有人去又将她请来了!
芳草忍不住低低骂了句土话。
一时间倒也没人理会她。
杨幺儿对涵春室熟门熟路,很是自然地进了门。
萧弋刚换了身衣裳出来,他瞧了瞧杨幺儿,目光一下子定住了。她换了个发髻,是单螺髻吧?发髻梳起来,像是脑袋顶上多了个揪揪。
清丽漂亮,但又说不出的可爱好笑。
杨幺儿知道皇上在看她,于是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发髻间梳篦上头缀着的点金蝶跟着颤了颤,翅膀点啊点,一下又一下,像是要点在人的心上。
萧弋将她从头打量到了脚,然后才问刘嬷嬷:“可瞧了伤了?”
刘嬷嬷道:“还未呢,老奴去的时候,姑娘散着头发不成样子,老奴先给姑娘梳了头,不敢让皇上久等,便亟刻带过来了。”
萧弋点了点下巴:“那就现在瞧吧。”
“是。”刘嬷嬷说着,轻轻握住了杨幺儿的手腕,免得她乱动。然后又掀起杨幺儿的袖子来。室内宫人纷纷低下了头,不敢看。也只有萧弋还盯着了。
袖子卷起来,果然,只见她的手肘处,一片绯红。
也不知那芳草抓她的时候,使了多大的劲儿。
萧弋眸光冷了冷。果真乡野村妇,满手都是种地的力气!
杨幺儿后知后觉,发现萧弋在看她的手臂,她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又跟上回一样,说:“没事了。”
萧弋无奈。
这人真是半点不记仇,也不记得痛。
“不疼。”杨幺儿盯着萧弋说。
像是怕他担心一样。
“擦了药,去用膳。”萧弋下令。
于是才转瞬的功夫,杨幺儿就又带了股药味儿在身上了。萧弋带着她去用膳,杨幺儿也不懂得什么规矩,她落后半步走在萧弋身边,走着走着,她拉了拉萧弋的袖子。
萧弋回头看她。
杨幺儿伸出白嫩的指尖,点了点他,又点了点自己,说:“一样的味儿,一样的。”大概正是因为找到了这一点相同,所以杨幺儿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得双眼都微微眯起了,像是弯弯的月牙,透着蜜糖一样的甜。
萧弋再度无奈了。
她也是记得东西的。
她只记得那些令她欢喜的事情,哪怕那么微不足道,她也只要想一想便会露出笑容。
“什么味儿?”萧弋突然问。
杨幺儿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眼看着他们都走到用膳的地方了,她才憋出来一个形容词:“苦。”
是苦的。
药味儿当然是苦的。
“香。”杨幺儿紧跟着又说。
她对“香”没有明确的概念,只知道牢牢记住了过去娘亲煎药的时候,飘满整个院子的味儿。她那时候整日都吃糊糊,很容易饿的,闻在鼻子里,便觉得这个味儿也是香的,会让她咽口水的那种香。
萧弋一直紧绷,显得锐利又充满戾气的嘴角,这时候有了点不经意的弧度:“朕身上香?”
“嗯。”杨幺儿认真点头。
“那便走近些闻。”萧弋突然伸出手,勾住她细细的手腕,将人往前带了带。
杨幺儿没做好准备,叫他一勾,便仓促地往前一蹦,这才和萧弋站在一处了。这一蹦,她脑袋上的点金蝶又颤了颤。引得萧弋多看了两眼。
萧弋抬手勾住蝴蝶翅膀,屈指弹了弹。
那蝴蝶就又抖了抖。
就跟她似的,偶尔害怕起来,也要抖一抖。
萧弋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大约是有趣吧……做完这个动作,他就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
“还好闻吗?”萧弋问。
他为了避开吃药,但又要塑造常年靠药石过活的模样,于是身上穿戴的衣物都会染点药汁,这样就带上浓厚的药味儿了,任谁都瞧不出毛病。
凑近了闻,只怕只会觉得苦、熏,难闻得紧。
杨幺儿却还是道:“苦的,香的。”
萧弋实在忍不住了,他嘴角的弧度弯得更狠了,他道:“那日后就多闻闻。”
“这样闻。”他说着,将她勾得更近了些,杨幺儿又一次措手不及,几乎要撞到他的肩上去。
为避免她摔跤,他原本是虚虚勾着她的手腕,这下却变成了紧紧攥住。
杨幺儿踮了踮脚,点头,说:“嗯。”
然后她就左顾右盼起来,被菜香气吸引了,肚皮底下也应景地发出了咕叽声。
她倒是全然没注意,萧弋还握着她的手腕呢,落在宫人们的眼底,已经亲昵得叫人惊叹,眼珠子都快脱眶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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