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走到了帘帐边上,将帘帐掀了起来。外头原本躬着腰贴着帐子的一群人,立马就站直了身子,淡淡问他:“同娘娘说完话了?”
凤亭面上露出一点畏惧之色,点头道:“说完了。”
待他走后,赵公公方才又打起帘帐,赶紧进了帐子里,一把扶住了杨幺儿,低声道:“娘娘可吓着了?”
方才要说帐子里就剩下杨幺儿与凤亭,倒也不是。
这儿还摆着具尸首呢。
杨幺儿摇了摇头,她咬着唇,慢慢措辞出声道:“我救皇上……我能救……”她在叙述方才凤亭说过的事实。
但在赵公公听来,这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赵公公面色一变,顿时转为狂喜之色,他扶着杨幺儿的手腕,忙问道:“娘娘说的是真的?”
杨幺儿没再说话,她抬起头,道:“回去。”
“回皇上的帐子里去?”赵公公问完,马上又道:“回!回!咱们这就回去!娘娘这边请。脚下小心,别踩着了。”
赵公公将人扶了出来,外头的人才忍不住纷纷聚到了杨幺儿的跟前,道:“娘娘方才同屈千总,说什么呢?”
“是啊娘娘!莫非是屈千总有法子?”
他们刚才便想问了,但又觉得冒犯。皇后娘娘的心思,哪里需要交代给他们听呢?
可眼下众人都挂心皇上的安危,这下便实在忍不住了。
杨幺儿摇了摇头,并不多言。
赵公公便拉下脸来,道:“皇后娘娘自有皇后娘娘的道理,我先随娘娘回到帐中,察看皇上如何了,届时,再与诸位说。”
“是是,公公说的是。”众人便忙退到了两旁,目送他们离去。
等回到了帐子里。
杨幺儿挨在床榻边上,呆坐了一会儿。
“娘娘?”赵公公低低出声,他顿了下,道:“娘娘可想出什么名堂了?”
杨幺儿抿住了唇,并不说话。
赵公公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催她,只强笑着道:“奴婢去给娘娘取些热茶,拿些吃食,娘娘今日起身还未吃东西呢,哦,是是,还该洗漱才是。”
说罢,赵公公便快步出去了,叫了两个小太监一并去打了热水,拿了干净的帕子,一并拿进来,放在了杨幺儿跟前的架子上。
水盆放上去,里头的水还在晃动。
杨幺儿盯着水瞧了一会儿,突然低头摸了摸腰上缠的那一圈儿包裹,她解开了腰包,从里头摸摸索索,摸出了两个小瓷瓶来。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
一个,六公主拿着,一倒,蛇不动了。
还有一个,没动过。但六公主一块儿塞给了她。
杨幺儿抓起瓷瓶,晃了晃。
赵公公正端了茶水吃食进来,他一瞥见杨幺儿手里攥着的东西,便低声道:“娘娘,这是什么?”
杨幺儿抿了下唇:“要……蛇,不,要活的东西。”
她不大分得清哪个是哪个了。
赵公公也不多问,当即转身出去,又让人提了一个木木翰士兵进来。
那士兵嘴里正不干不净地骂着,一会儿又哈哈大笑,咒骂大晋皇帝就快死了。
“这东西,你们解不了,解不了……”
赵公公气得连抽了他几个耳光,抽出血了,那人也还不停下,只疯疯癫癫又目光贪婪地盯住了杨幺儿。
杨幺儿是不大懂得生气的。
她好不容易生一回气,差不多都献给萧弋了。
她平静地迎上了那人的目光。
那个木木翰士兵不知为何,反倒觉得背后一凉,打了个哆嗦。
这是大晋的皇后?
他从她的眼底窥出了几分澄澈,几分天真。
几分……透着残忍的天真。
杨幺儿并不大知晓这人在想什么,她只是随意抓了个瓶子,掀开了盖子,斟酌着,在冲那人倒了上去。
那士兵哪里肯就这样让她倒,当即便挣扎了起来,这一挣扎,那药液就滴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他喉咙中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声,两个大晋士兵险些按不住他。
再一瞧,便见他的脸颊上灼烧出了一个大洞,那大洞还有朝四周扩散的趋势,连里头的骨肉都露了出来。
赵公公吓了一跳:“这,这……”
杨幺儿便拿起了另一个瓷瓶。
她想了想。
怎么试呢?
这个好与不好,不是倒上去便知道的呀。
她便扭头去看赵公公,赵公公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这会儿倒也平静了下来,他对上了杨幺儿的眼眸,道:“娘娘还要试?”
杨幺儿点头:“毒……”
赵公公立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转身吩咐小太监,将之前那箭镞取过来。
三两个大晋士兵,提拎着箭镞后的把手,插入了那木木翰士兵的肩上。
那士兵一顿,再度疼得打滚儿,口中骂着:“救不了的,你们救不了的……他会死的,他一定会死的……”
杨幺儿半蹲下去,拿着小瓷瓶,掀开盖子,往伤口上倒了一点点。
倒出去的也是一种液体,但却是鲜红色的,像是人血。
人血一挨上去,与伤口处的血融为了一块儿,什么也瞧不出来。
赵公公瞪大眼瞧了半天,瞧得眼睛都酸了。
杨幺儿却直起身来,指着那个瓶子道:“药,给皇上。”
“这这这这便好了?”赵公公惊讶道。
杨幺儿“唔”了一声。
她也不去瞧赵公公的脸色,转头便走到了床榻边上,坐下来。
赵公公一颗心都悬吊到了嗓子眼儿里,他的喉咙里如烧灼一般的疼,他干巴巴地开口:“娘娘……这药……”
话还没说完,杨幺儿已经手一动,往萧弋清理干净后,皮肉外翻泛着白显得狰狞非常的伤口上倒去了。
血色的液体很快裹住了他的伤口。
赵公公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昏厥当场。
这这这这便成了吗?
可他什么名堂都没瞧出来呀!
那木木翰士兵疼得已经昏厥过去了。
从他肩那块儿的位置,有什么白色的细细如粉末一样的东西,扑簌地往下掉,一会儿便在地上掉出了一小块儿的印记。
这头杨幺儿几乎将整个瓶子都倒空了。
她抖了抖瓶子,见确实连一滴也倒不出来了,这才盖好了。
赵公公脸色都转为惨白了,他瘫坐在床榻前,一颗心跳得飞快。
可他无法出声斥责皇后这等鲁莽的举动。
兴许……兴许真是救人的法子呢?
他只能等着,只能等着……
杨幺儿将瓷瓶放到了一边,微微躬下身去。
她凑近了萧弋的面庞。
然后抬手,勾住了他的头发丝,拽一拽。
他没有睁眼。
她又捏了捏他的鼻子。
仍旧没有睁眼。
她将手堵在了他的唇上。
她想,原来他的唇也是软软的……
她总是不大记得,每回他亲她的时候,她都心里慌慌、胸口还酸酸,手脚都软了,好像要死了一般,也就不记得别的了。
正想着,她的手被一股力道抓了下去。
“幺儿偷偷摸朕做什么?要摸便该这样大胆些摸。”他的嗓音嘶哑,语气虚弱,但他却实实在在地睁开了眼,长长的睫羽微颤着,幽深的眸子像是要将杨幺儿吸进去。
杨幺儿呆呆地趴在了他的身上,不记得动了。
赵公公以为自己意识恍惚了,都听错了声音,他心下悲痛,猛地跳起来,高喊了一声:“皇上!”
萧弋方才知晓原来还有一人:“………”
便默默松开了杨幺儿的手。
第一百零三章
杨幺儿突然撑着萧弋的胸膛坐了起来, 道:“洗脸。”
赵公公擦了擦眼角, 忙道:“是是,水打来都快凉了。奴婢让人去换热的来。皇上也该擦洗一番……还要通知其余人……”
萧弋抬手从背后撑了杨幺儿一把,才让她稳稳当当在床边坐好了。
“萧世子回来了吗?”
“没……还在找二公子呢。”
萧弋浅浅皱了下眉:“再加派人手, 尽快找到萧二公子。还要找到莲桂、腾骧卫等人的下落。若途中遇见董参将及其部署,杀之。”
赵公公一凛, 道:“是!奴婢这就去传话!”
帐中很快重归于宁静。
“朕睡了多久?”萧弋撑着床榻缓缓坐了起来。
“很久。”
“那幺儿等急了吗?”
“他们急。”
“那幺儿等急了吗?”
杨幺儿慢吞吞地眨着眼道:“我睡着了, 也睡了很久, 不知道。”
这时小太监端着新换的热水进来了,萧弋不得不暂且住了声。
那厢赵公公大抵是很快便通知下去了,于是没一会儿的功夫,帐子外头就晃动起了数道人影。
那些个指挥使、千总, 还有新提拔上来的参将,如今都在外头立着, 等着萧弋的召见。
萧弋便只好将原本要说的话, 都咽了下去。
杨幺儿与萧弋都先洗漱了一番。
而后杨幺儿便盯着萧弋瞧了起来。
“瞧朕作什么?”许是有两日不曾开口的缘故, 萧弋的嗓音还有些沙哑, 灌入耳朵里,就像是有羽毛轻轻挠动过去了一样。
杨幺儿觉得有些痒。
“皇上,好了?”
“好了。”
萧弋将帕子递交给一边的小太监,道:“朕吓着你了?”
杨幺儿摇了摇头。
“幺儿拿什么救了朕的?”
杨幺儿便将那个已经空了的瓷瓶,塞到了他的掌中。
“这个?”
“六公主。”
萧弋花了点功夫,才从记忆里找出了踪迹。六公主给她的?何时给的?恐怕只有幺儿将步摇赠给六公主那一回了。
难怪,他便道, 好端端的送东西作什么。原来是换了这样的东西。
萧弋拿起瓶子凑近了闻,只闻得到里头一股淡淡腥气。
他收起瓶子,还给了杨幺儿。
“幺儿果真是朕的锦鲤。”他道。
杨幺儿却紧张地绷住了手指头,她抬眸看向他,低声道:“不是锦鲤,不能吃的。”
萧弋原本绷住的五官,刹那放松下来,眼角更流露出了点点笑意。他伸手将杨幺儿拉到了身边坐下,一手压着她的腰,凑在了她的耳畔,道:“谁说不能吃的?幺儿也能吃的。”
杨幺儿浑身都僵住了,她结巴了一下:“不,不能……”
“能。”萧弋说着,一口咬在了她的耳垂上,用牙齿轻轻啃咬:“能这样吃……”
杨幺儿僵住的手脚开始发软,她软绵绵地靠在那儿,觉得浑身上下都怪异极了。
萧弋哑声道:“说起来,朕昏睡这两日,水米未进,倒着实有些饿了……”
他放开了她的耳朵,转而咬了咬她的唇。
水润润的,柔软得很,比食物要美味可口得多了。
“幺儿的嘴倒是极好吃的。”他将声音压得更低道。
杨幺儿一把推开了他,大声喊:“赵公公!皇上饿了!”
萧弋:“……”
他忍不住扶住额头,低低地笑出了声。
那嗓音比往日更要轻松畅快得多,好似这走了一趟鬼门关,反倒解去了他身上的一切束缚。
“朕不吃你了。”萧弋倚着床头道。
杨幺儿这才闭了嘴,站起身来,走得远些,瞧了瞧他。
她还当他变了。
她还记得他给她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宫里的王贵妃吊死之后,就被游魂野鬼夺了身……
赵公公很快便又进到了帐子里。
“皇上,杜参将等人还在外头等着,您看……”
“让他们进来。”
“是。”
赵公公返身出去,没一会儿,帘帐再被掀起来,进来的便是一群披着盔甲的人了,转瞬就将帐子里挤了个满满当当。
杨幺儿便往后退了退,退了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就这么退到了帐子外去。
她按了按腰腹,也觉得有些饿了。
她也还没用饭。
她扭头看了看那些将军正围着皇上说话,便自个儿绕着帐子转起圈儿。
“恭喜娘娘,皇上应当醒了。”
杨幺儿扭头朝说话的主人看了过去。
是凤亭。
杨幺儿将那瓷瓶拿了出来:“还你。”
凤亭接了过来,一晃,脸色微变:“你全都用在他身上了?”
“唔。”
凤亭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低声道:“你倒是舍得,都给他用了。这样一瓶,本就是极为难得的东西了。”
杨幺儿没有出声。
是呀,难得。
所以给皇上用。
没错的。
“与其说皇上中的是毒,倒不如说是一种巫蛊。天淄国巫女喜好炼蛊,此蛊用人尸炼出,炼成后其状如粉末,将人的血肉涂抹,蛊受到吸引,便会攀附其上。若是附着在人的伤口上,便会立即钻入血肉之中,逐渐吞噬人脑,但可保尸身不腐……过去天淄国还会拿此物来保全皇室成员的尸首。”凤亭说着,顿了顿,方才又道:“那药,是天淄国巫女的血,具有驱蛊之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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