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晓我杀一个巫女,多难得吗?”凤亭无奈地道。
杨幺儿只盯着他,眨了下眼。
她没杀过巫女。
她不知晓。
“也不必交还于我了,她给了你,便是你的。”凤亭顿了下,似是怕她又做浪费之事,便又道:“哪怕是空了的瓶子留着也有妙用。”
“唔。”
杨幺儿立在那里便不说话了,她也不问他,为何你知道这样详细呀。
你究竟是什么人呀。
她什么也不问,只立在那儿听他说。
凤亭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
他最厌憎旁人问他往事。
他为何对这些知晓得一清二楚呢?因为他便尝过个中滋味儿啊。岂止这一样,大巫女那里,千百种的毒药毒蛊,他都尝过。杀一个巫女,是当真费了他好大的力气。
而这时候杨幺儿才抬眸看他:“你要皇上,赏你。”
凤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是啊。”
杨幺儿抿了下唇,道:“可是,你不是,屈然。”
她慢吞吞地理着自己的逻辑。
她讲不好哪里不对,但他不是屈然,他是凤亭,这就是不对的。
凤亭微微一怔,他盯住了杨幺儿,喃喃道:“大晋皇后当真是个傻子吗?”
杨幺儿抿唇不说话了。
她从前倒不觉得哪里不好。因为娘说她是个傻的,外头的人也总说她是个傻子,那她便是傻子。傻子是笨的意思,不能读书的意思。那时听罢,也不觉得如何难过。
可她如今会读书了,还会写字了呢。
皇上都同她说:“幺儿不是傻子。”
杨幺儿头一回因着这个称呼,眉眼都耷拉了下来,显得有些不大高兴。
她这样一变了神情,面上的灵动便都刹那消散了。
凤亭定定地看着她,心下像是被谁大力揉作了一团,他别开了目光,淡淡道:“瞧着倒是聪明的。”
杨幺儿这才抬眼又瞧了瞧他,眉眼也不耷拉了,她应了声:“嗯。”
凤亭低低地道:“还记得从前我同你说的话吗?”
杨幺儿没有吱声,只是盯着他。
“娘娘不能将我的事说出去。天淄国同木木翰勾结,如今木木翰倒了,但未必就没有第二个木木翰。你们不曾同天淄国接触,如今能制住天淄国的,便只有我。娘娘将我说出去,我会杀人。但娘娘不说出去,日后我仍会为娘娘救人。”
他的话实在太长了。
杨幺儿抿了下唇:“你是好人?你是坏人?”
凤亭却不应声,只是又伸出手指,勾了勾她腰间的香囊,道:“莫取下来,戴牢了。”
说罢,凤亭便大声道:“小人告退。”随即转身走远。
而帐子内。
萧弋同众人说了会儿话,大致询问过打下木木翰后的安置情况,又确认了尚未传信回朝,方才不再同他们多言。
而这一停下来,他便皱起了眉。
“皇后呢?”
赵公公一愣:“娘娘,娘娘兴许是走到外头去了……”
说罢,他立即转身去寻。
萧弋淡淡道:“都退下吧。”
“是。”众人这会儿仍旧沉浸在皇上醒来的喜悦中,只等着回去好好消化一番,便也不多留,纷纷躬身告退。
杨幺儿走得不远,赵公公很快便找着了她。
等将人再领回帐子里,赵公公便很是机灵地退了出去,挂上了帘帐,道:“奴婢一会儿再将饭食送过来。”
帐中归于寂静。
杨幺儿慢慢走到了床榻边上。
萧弋的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了,他的双眸闪动着深沉的光。
他扣住杨幺儿的手腕,将人顺势一带,牢牢抓在了怀中。
直到此时,他方才真正展露出了一丝自己的情绪。
他咬住了杨幺儿的脖颈,然后轻舔了舔,就好像是在确认自己的领地一般。
“方才去哪里了?”
“走走。”
“怎么不同朕说一声?”
“他们挤我。”说到这里,杨幺儿口气急了起来,连她自己也未发觉,其中还透露出了那么一点儿委屈的味道。
萧弋眼底深深印进了她的模样。
他目光幽深地盯着她,抬手解下了她腰间的束带,而后低头亲了亲她在外头冻得微微发红的鼻尖,低声道:“下回这样绑在朕的身上,便挤不掉了。”
“不然……”他道:“朕还当你被朕吓跑了?”
“吓跑?”
“不觉得朕受伤的样子可怖吗?”
杨幺儿想了想,眉飞入鬓、俊美非常:“还是好看的。”
萧弋眼底跃动着火光,将她顺势扣倒了下去:“朕尝尝,幺儿嘴的是不是又甜了。”
第一百零四章
萧弋到底还是没能尝到杨幺儿的嘴甜不甜。
他扶着床沿, 换下了衣裳。
衣裳上附着着白色的粉末, 赵公公不知晓那是什么,但他却惦念着晦气,便取了火把来, 一把烧了。
火光亮起来,映得萧弋的面庞都多了几分气色。
军医小心地掀起帘子, 走进门内:“皇上, 容臣为皇上再把把脉……”
“嗯。”
小太监立即搬了椅子来。
萧弋落座。
军医紧跟着上前, 跪伏在萧弋的跟前给他把脉。
杨幺儿立在一边,眼瞧着又要被进来的大拨人给挤出去,萧弋突地一抬头,盯住了她:“跑那么远作什么?过来坐下。”
众人汗颜, 忙让开路,低着头纷纷道:“属下该死, 冒犯娘娘了。”
杨幺儿没动, 她盯着萧弋身边空荡荡的位置:“没有位置。”
萧弋却是屈指一指, 他指了指旁边搁手的小桌案:“坐此处便是。”
杨幺儿这才挪动步子走过去, 就坐在了桌案上,如此倒也是与他凑在一处了。
只是桌案更高些,她这样一坐,便高出了萧弋一个头。
这世间谁人敢坐得比皇帝更高?
众人抬头瞧了一眼,却又默默地低下了头去。皇上都不曾说什么,又怎轮得到他们来说话呢?
在这里的又都是混迹战场的,哪里同混迹朝堂的文官相同, 揪着些繁文缛节不放。
半晌,几个军医轮番为萧弋把过了脉。
其中医术最高的那人方才出声道:“禀皇上,皇上昏睡两日,毒却未伤及肺腑。相反,这两日歇上一歇,皇上如今倒已是气血丰盈……”
“朕倒是因祸得福了?”萧弋淡淡道。
“应当说是皇上本就是真龙天子,有福运庇佑,这坏事,自然也就转成好事了!”杜参将抬手挠了挠头笑道。
萧弋并未应下他这句话,而是转头朝杨幺儿瞧去。
正巧,杨幺儿也在盯着他瞧。
萧弋轻易捉住了她的目光,他道:“当是皇后的功劳,皇后将她的福运分给了朕,方才化险为夷。”
“是是!”众人恍然,忙跟着扭头去看皇后娘娘,口中道:“皇上与皇后娘娘洪福齐天!”
这话奉承得实在有些直白,但比较起朝中文臣那些绕来绕去的话语,这样的话便也变得动听顺耳了。
此时有人在帐外报:“皇上,萧世子回来了。”
“请他进来。”
帘帐掀起又落下,萧成钧转眼就进入到了帐内。
许是几日不曾休整的缘故,他满面的倦容,连胡子都长了出来。
他快步走到萧弋跟前,躬身叩拜。
“萧光和。”杨幺儿突然开了口。
萧成钧抬头瞧了她一眼,沉声道:“回皇上,娘娘,臣还未寻到臣弟。”
“姓董的人呢?”
“也未寻到。”
萧弋皱了下眉:“安置好此地,准备回程。沿途仔细寻找,不得放过。”
“是!”萧成钧听了这话,一直紧绷着的四肢方才放松了些。到底还是要找的,总能找到人的。
萧弋又淡淡开口道:“此次二公子为护卫皇后娘娘,方才遭此意外。你在此次征战中,又是朕的左膀右臂。待回朝后,朕会重赏你们兄弟。”
“是……”
听到“回朝”二字,丢了弟弟还没找回来的萧成钧面上自然不见得如何欢喜。但其他人却是激动了起来。
皇上醒来,他们方才将消息往回传递。
等消息前脚到了皇城,后脚他们也就抵达了。
先帝在时不曾解决的大患,如今叫他们拿下了!今日随皇上御驾亲征之人,将来必然都会在史书上留有姓名!
谁不想留名史书呢?
后世人又当如何称赞他们呢?
更别说待回到朝中后,等待着他们的便是丰厚的赏赐。他们从此会成为皇帝一派的中坚力量!
个中种种好处……实在不是一时间数得过来的。
他们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回朝。
“既无碍,便都歇息吧。”萧弋道。
众人惦念着皇上的身体,想着虽然好了,但到底还有箭伤要养,便也不敢打搅,便都退下了。
等到他们走后,萧弋方才将赵公公唤来,当着杨幺儿的面,仔细询问赵公公,他昏迷后,都发生了什么事,皇后娘娘又做了哪些事。
赵公公一一说来。
先说了那个木木翰士兵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同是两日,他已经身死,脑子被掏空干净,为何朕却没事?”萧弋皱了下眉。
赵公公一时哑然:“这,这……奴婢也不知。”说罢,他便看向了杨幺儿:“娘娘可知晓?”
萧弋便也跟着看向了杨幺儿。
杨幺儿努力回忆了一下凤亭同她说的话,做的事。
她的脑子里很难形成严密的逻辑推理,但她却从来都懂得抓重点。哪些事尤为重要,她一下子便能记在脑子里。
于是她又掏出了瓷瓶,然后还抓住自己腰上的香囊,晃了晃。
萧弋先前解下了她腰间装虎符的绣囊,却并不曾仔细瞧过,因而并未发觉她腰间还系了一个香囊,那香囊上散发着淡淡香气,像是草木灰混合着一点檀木的香味儿,香气直往人心尖上钻,像是要勾住人的心。
瓷瓶他已经知道了,里头装着的药,是后头杨幺儿胡乱倒在他的伤口上的。
待到倒完后,他便立即醒了过来,说明他与木木翰士兵的不同之处,并不是由瓷瓶引起的。那便是香囊了。
香囊……
萧弋盯着瞧了会儿,越瞧越觉得眼熟:“……这是先前六公主给你的那个?”
杨幺儿点了下头。
萧弋皱眉:“朕不是命人锁起来了?”
杨幺儿想了想,屈起了手指头,比了个“二”。
“第二个香囊?”
杨幺儿点头。
“天淄国打的什么算盘。”萧弋脸色登时便沉了下来。
一边给木木翰提供奇毒,一边却又让六公主送了解毒之物给杨幺儿。
难道是想故意混个功劳出来?
但这也说不大通。
首先,一查便知这解毒的乃是天淄国六公主提供的,而木木翰的毒也是天淄国提供的。这样一来,又何谈功劳?
更何况,她若要功劳,她便该自己献上,也不必交到幺儿的手中。
萧弋想到了匆匆离开大晋的天淄国使者。
除非是六公主与巫女,乃是天淄国留下的弃子,故意让大晋安心,一边却又暗中联合木木翰,图谋大事。
只是六公主与巫女并不甘心做弃子,便暗地里捣了一出乱……
不过,不论如何……
萧弋的目光重新落到了杨幺儿的面庞上,他抬起左臂,揽住了杨幺儿纤细的腰肢,一用力,便将她抱了下来,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他凑在她的耳边,方才低声道:“若非有幺儿,朕便要死在此地了。”
赵公公也跟着点头。
到了此时,他都仍旧觉得后怕。
天知道,瞧见那木木翰士兵脑袋瘪下去,里头都被挖空了的情景时,众人都怕到了什么地步!
萧弋理了理杨幺儿耳边的发丝,低声道:“朕如今无大碍,但皇后……”
赵公公惊讶地看着他。
“你方才说皇后同朕一样,也睡了两天有余?”
“是……”
“去将军医叫过来,再为娘娘把脉。”
杨幺儿并非嗜睡的人,她只有平日里被折腾得狠了,第二日才要睡得久了,软绵绵的不大肯起来,要人抱才肯起。
可他那时都昏迷不醒了,杨幺儿也仍旧在他身边乖乖睡着,一睡便也是那样久,这当然是个大问题!
赵公公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去又将军医叫回来了。
军医还当是又出了什么大事,一颗心高高悬起,等来到帐中,听闻是要给娘娘把脉,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请娘娘将手放在此处。”
“且慢。”萧弋垂下眼眸,握了握杨幺儿的手腕。细滑极了。又怎能让旁人摸?
“奴婢这儿有帕子。”赵公公何等精明,立马就掏出了一块帕子递上前。
萧弋接过帕子,盖住了杨幺儿的手腕,这才道:“把脉吧。”
军医笑了笑,道:“是。”
让他摸,他倒也是不敢的。
皇后娘娘这般模样的女子,多瞧一眼,他都心生亵渎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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