咆哮小分队都是男士,总有不方便的时候,这几天的行程中帕特里夏不是没单独出去过,所以并没有人起疑。
姑娘走近树林里,借着树木的遮挡,渐渐往深处走去。
她的冰霜小马背着她惯用的马鞍,略有些焦躁的在原地刨马蹄。
大约十分钟后。
“……时间是不是有点久了?”一个队友迟疑的发问。
巴基和托尼对视一眼,突然起身往不同方向查探。
“她在哪儿!”
托尼把饼往后头一甩,赶忙往驾驶室跑去。
狭长的通往回路的小道上,冰雕的小马步伐轻盈而迅捷,马背上,姑娘长披风的一角斜斜挂下来,随着风涌动着。
第96章 新的冠冕
“她往那个方向去了!”
隐约听见“哒哒……哒……”的马蹄声。
车上的小队队员不可置信的问:“所以她为什么要跑?!”
他们接到的任务就是护送这位小姐回王城, 一开始还担心过任务对象会不会很难相处会不会很任性难搞,结果一路上她和他们一起吃干饼子喝融化的雪水, 也没叫过苦叫过累, 看起来好相处的不得了。
结果本来他们都觉得任务完成的希望在前了,任务对象突然就跑了, 跑了!毫无征兆。
仔细想想, 好像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因为没法参军所以偷偷跑去战区的?
可是现在已经没仗要打了啊?她为什么要跑回去?
“等等……她现在在走的方向不是我们来的那条路。”
负责开车的托尼越开越觉得不对劲。
前方帕特里夏已经偏离了回程的道路, 他们来的路是从北往南,返回就是从南向北, 而现在, 他们一整个队伍已经偏向西北了,甚至越来越偏离。
而且, 那匹一看就很有尼福尔海姆特色的小马驹是不是跑的太快了点?
快的好像……根本没有背着一整个人似的。
“……把望远镜拿出来。”
副驾驶上的巴基似乎也发现了疑点,从后排史蒂夫的手里接过铁灰色的长筒镜, 往前方忽快忽慢、却一直没离开他们视野却也从未被靠近过的一人一马望去。
十字准星对准了帕特里夏的后背,慢慢下移,映出随风飘荡的袍脚……空的!
被绑在一起、有“手”有“脚”的稻草“人”披着帕特里夏的披风骗了他们一路。
根本就没有人在骑马。
……
这一切被发现之前。
帕特里夏掖好斗篷兜帽的边角和系带,拍拍冰雕小马的腰脊, 让它载着轻盈的、被她赋予了活动能力的稻草人远去。
他们已经赶了五天的路了, 就算大军也在往王城前行, 在没有马驹或者其他的交通工具的情况下, 她也不可能靠双脚赶过去。
但,冥冥之中,仿佛就有一个声音告诉她, 她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
听见咆哮小队他们启动车的声音,姑娘站在苍白的树干之间,表情困惑。
到母亲身边去,她想,到母亲身边去。
强烈的渴望像是正在发芽却被石块压制的植株,被顶端的压力挡住,浑身上下积蓄着无处发泄的力量。
帕特里夏隐约抓到一种玄妙的力量,它从她身体的深处升起,像是海妖用歌手蛊惑远航的渔人。
一股从未见过却又莫名熟悉的蓝色雾气翻滚着出现,在凌冽的林间风中,不偏不倚,扩成恰好够她一人通过的异空间门。
姑娘尚且来不及为这神力也难及的景象惊讶,就被蓝雾另一端的情况震慑了心神。
十二长老、奕城官、副城官、部分近卫队的侍者……他们在渥尔娃冷然的目光下手持刀剑,面上再不复往日的谦恭。
十数具尚且黏连着土壤的陈年骨架立在渥尔娃和那些曾经的手下之间,形成一个四面楚歌的包围圈。
……
“母亲……”
帕特里夏暂时抛弃了探究“这蓝雾是什么”的疑惑,在渥尔娃终于露出些许震惊的目光中、踏过蓝雾交织的两方空间,倦鸟归巢般扑入她的怀中——也挡在了她的身前。
十二长老中的其中一位一边面露震惊,一边表情略带嫌恶的低骂一声:“啧,混血。”
若是再早个几年,帕特里夏或许会被这话伤到,但她已经在梦中见过她的生父,见过他笨拙的轻声关怀和小心接近,见过他的战舰和星辰大海。
所以她只是骄傲而不屑的扬起下巴,用一种不知道哪里学来、仿佛就是她自己养成的习惯的腔调,鄙夷他:“啧,满身尸臭味的老不死。”
尸臭味——这在尼福尔海姆可不是什么单纯的形容词。
那个眼袋挂到脸颊上的长老在那一瞬间掩饰不住面上的恐惧忌惮,像是被踩住了什么痛脚。
尼福尔海姆凭什么在资源如此稀缺的环境下绵延千万年?
草木,金属,活物,枯骨……皆可为渥尔娃的手中剑,身前盾。
倘若不是长老团的后裔中有了足够资格接任渥尔娃的天赋者,倘若不是骤失半数人口的泰坦免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这场叛乱只会藏在贫瘠但稳固的王城里,像蛇一样继续等待时机。
想到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后裔,长老的腰脊仿佛又有了无尽气力。
这让他挺直了后背,向这位一直长于室内、不被重视不被看好的现任渥尔娃后裔摆架子:“你也就只剩下这短暂的时间嚣张了,小、殿下。”
谁都能听得出这声敬称中的嘲讽。
帕特里夏挑眉就要还嘴,身后母亲的气息靠近,轻柔却坚定的、将她拉到了身后。
“看来你们是准备好交冕了。”
……
交冕——渥尔娃之位的交替和传接,不限于血缘,只限于天赋。
那长老轻哼一声,面上是强压却压不住的势在必得。
等那位所谓的继任者摩西分海般来到幕前,帕特里夏才搞明白他这激昂的情绪是从哪里来的——那位据说非常非常有天赋的候选渥尔娃,是这位长老的亲孙女。
一个比帕特里夏年长、生的健康而挺拔的少女。
虽然体质不错,她却也很少出现在战场或猎场,从来名声不显。如今,面上带着“压抑多年终得扬眉吐气”的骄矜。
她招招手,身后现出一具又一具,健壮而新鲜的白骨,尚且带着未消散的血气。
——战场上的新骨。
周遭的人群中,有人面露恐惧,有人面露不瑟,有人瑟缩有人张望……
他们都是普通的民众。
他们祖先的骨骸曾在战场上与他们并肩作战,他们亲人尚带温热的尸骨在战场上死去又重生……
而他们自己,也将在不知道哪天步上后尘。
——从生到死,尼伯龙根人的宿命。
所以所有人都畏惧渥尔娃,无论现任渥尔娃本质上是个如何温和博爱的人,他们也都无法也不想敬爱她。
却从未想过,驱使亡骨守护城邦的那个人,年复一年,枯燥的巡视、守卫、征伐……需要耗费多少心力。
年幼的帕特里夏在无数个夜里独自等待、等到烛火将息。
母亲微凉的袍角拂过门际,留下歉意安抚的吻,于是孩子终于安心着沉沉睡去。
……
帕特里夏红着眼圈,狼崽子一般环视一圈,从他们脸上看见了作壁上观的选择和态度,怒意像一把烈火,将理智烧的稀巴烂。
——冥冥之中,她总觉得自己曾立在尼福尔海姆的至高处,将金红不熄的火焰浇泻而下,烧尽了千里冻土,烧尽了枯骨上焦黑的泥污。
——她手上的飞灰顺着山风飘荡到尼福尔海姆的各个角落,她看着王城燃烧,就像烧出了一个终结。
年幼的姑娘想,那些大约不是幻觉。
因为她此刻真的很想抢来那永恒的火焰,把眼前乌七八糟的一滩事烧个干干净净。
只可惜阿斯加德太过遥远。
于是年幼的半神扬起手来,冲着对面为“继任加冕”而兴奋的反叛者笑,猩红眸光像一团烧起的火。
“夺冕吧——看看谁才是真正有资格继任的渥尔娃。”
第97章 虚境坍塌
一个混血的半神可以压过血脉纯粹的另一个神族吗?
在此之前, 这个答案是否定的,是不假思索就可以回答的——这也是即便知道渥尔娃有意藏着帕特里夏·乌冬塔, 长老团也没太看重这个渥尔娃直系后裔的原因。
她天生只有一半的天赋, 一半的可能,一半的传承。
混血和渥尔娃是难以契合的。
她就像一块只有一半的叠纸, 就算强行和渥尔娃的冠冕重合起来, 也总有许多折不进去的边边角角。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甚至连帕特里夏自己也曾有类似的认知。
但她还清楚的记得梦境中那种由身体内部生出的力量感,它和她是那样契合又熟悉, 就像是弹琴的乐手, 即便常年不碰琴,在再度触碰琴弦的那一刻, 手指就会不自觉的在弦上摩挲拨弹。
那力量就在她的灵魂里。
帕特里夏想。
就像她来之前跨越的那道蓝雾,在那之前她从未见过它, 身体却比她的记忆还要熟悉如何引导能量,如何勾勒空间与空间的节点,如何掌握与驾驭。
在对面那位少女候选人似是想嘲笑但又隐含忌惮的目光下,帕特里夏闭上了眼睛。
眼帘遮挡了光线, 眼前是大片的黑暗, 只有她自己是明亮的, 像是一把正在兀自燃烧的火炬。
她在这黑暗里放开了“视线”, 以自身为圆心,前后左右四面,一簇又一簇幽蓝的魂火照亮了隐约的人形。
他们在她的视野中, 就像一团一团由精神力汇聚的光点,有的明亮,有的黯淡。
他们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声音,他们的情绪被包裹在幽蓝的轮廓里,像水波荡漾开、被拦截的堤坝挡回去,自顾自禁锢在躯壳里发出回音。
当她愿意纡尊降贵的倾听,那声音便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的撞出身体,在尼福尔海姆空旷的雪原里传播,仿佛这个国度没有秘密。
当她厌倦于嘈杂,就像世界杯按下静音键,就算在山巅播放一首八十年代劲歌金曲,站在山脚也听得见。
而在这数不清的静与不静之间,眼前原本站着那位长老孙女的位置上,少女的魂火像海洋上的灯塔一样显眼。
但说实话,帕特里夏想,比起站在她身侧的母亲,这个候选人的灵魂力量就像是沉静月亮旁的不甘寂寞的舞厅多面体彩球,急不可耐的闪烁,带着股暴发户式的迫切。
帕特里夏伸出手,描摹着那少女手下的“小苗苗”们——因为新生,所以他们懵懂又贪婪。
对方为了制造并控制更多的新军队,烧在那些颅骨里的魂火和命令略显粗糙,于是胃口得不到满足的尸骸们像是嗅到腥味的苍蝇——即便他们如今早就没了鼻子——将帕特里夏放出的种子纳入头颅。
噢……真是一群贪心的小家伙。
帕特里夏在心里低低的笑出声,这一整个过程放在现实中或许很久,但在灵魂的世界里,不过是思维跃动的几个瞬息。
于是,十二长老团和围聚此处的叛军只看见,渥尔娃的幼女站在她母亲半步之前,纤细的身躯裹着单薄的战袍,在寒风下忽然闭上又猛地睁开眼睛。
一道眼熟的幽蓝色在她眼底一闪而过,不知是不是错觉,帕特里夏的眉骨和眼窝、额和唇和面颊,都微妙的变得更加深刻与成熟。
她的气势在拔高——准确的说,她自己也在拔高,长长的黑发像幡一样在风里飘摇,渐渐及腰、及膝、长至脚踝……
战袍渐渐紧绷而缩短,露出经络分明的手腕与脚踝。
下一刻,肉眼可见的气流掀起地上新积的雪籽,呈辐射状往外推开,所有人惊诧于她的动静,视线落向地底严阵以待。
然而,大地平静,并没有新的战骨破土而出。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叛军几乎要以为这只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恶作剧或垂死挣扎……却突然听见一声一声又一声,像是脱臼后接骨的“咔啦”声。
那些声音没什么不对,只是……太近了。
不详的预感跟着冷汗一起冒出,在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领头的少女对此感应最为直观。
她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像是不敢相信一个在祖父伯父叔父……口中、不足为惧的混血,竟然可以做到这一步。
咔嚓,咔嚓,咔嚓——
护卫一样帮他们包围了渥尔娃的尸骨大军,突然像是被鱼线牵动的傀儡,燃着魂火的头颅直直转过一百八十度,面部和身躯完全相反的“看”过来,咧开一个笑。
属于帕特里夏的明艳魂火骤然拔高一个度,像暴风过境,恶狠狠扑灭了原本控制着大军的魂火,自顾自烧的嚣张又肆意。
在这不合时宜的笑容和魂火扑灭魂火的奇景下,那少女的脸迅速涨红了,她尖锐的嗓音带着气急败坏:“动手,祖父,她撑不了多久的!”
谁都看得出来帕特里夏的身形变化不正常,都下意识认为那是渥尔娃教给独女的什么秘术,而秘术,一般情况下都是爆发有余而后劲不足。
然而他们猜错了,事实上并没有。
渥尔娃甚至没有去关注那些围攻过来的反叛军队,她饱含情感的目光落在独女已经超过了她的发顶上,指尖柔软,梳理着她过长的黑发。
就像夏夏更小的时候,她这个不怎么称职的母亲将小姑娘抱在膝头,生疏又笨拙的为她梳出一个黑色小揪揪。
……
叛军与骸骨大军刀剑交错。
绵延了整个战场的骸骨们从胸口抽出因常年冰冻而坚硬而丰锐的骨刃,无所畏惧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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