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子有些微微打颤, 就连声音也有些掩不住得颤抖:“您还是待在汴梁。”
沈唯听着这一字一句, 脸上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她自然知晓此去路远、危险不定,可明知道那人受了伤,却要让她安生得待在这处,她…实在做不到。
不知是不是有风从窗缝中漏进来,打得屋中烛火轻轻晃打着,沈唯仍旧挺直着脊背侧坐在软榻上, 她一只手撑在红木茶案上,而另一只手却紧攥成拳。她就这样沉默着看着那轻轻摇曳着的烛火,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说道:“这一趟,我非去不可。”
“夫人…”
秋欢还想再劝,便听到身侧的水碧上前一步开口说道:“夫人,我陪您去。”
水碧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已恢复成往日的平静,她知道夫人的性子,但凡她决定了的事便没有半点转旋的余地。她相信,就算他们不同意,夫人也一定会去,既如此,又何必多言?
屋中因为这一句又重新静默下来。
而原先端坐着的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侧头朝水碧看去,眼看着她在烛火下的容色,终于绽开了今夜的第一抹笑。
秋欢和暗一眼看着两人这幅模样,到底也不再多劝。
暗一仍旧单膝跪在地上,口中是跟着一句:“属下是主子派来保护夫人的,既然夫人要去,属下必定也是要追随在侧…”等前话一落,他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沉吟一番继续说道:“只是此去路远,要准备的东西不少,何况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夫人再歇一晚上,等明日清晨,我们再行出发。”
沈唯闻言倒是也未说什么。
她知道暗一所言非虚,他们这一路过去只怕光在路上就得花上大半个月,要准备的东西自然不少,何况现下也的确有些晚了,若要出行也实在不便。因此她也只是看着暗一点了点头,口中是道:“既如此,你先下去准备。”
暗一闻言便也未再多言,他拱手朝沈唯一礼,而后便隐了身影。
等到暗一退下——
沈唯便又看着水碧说道:“你去准备些细软。”
水碧耳听着这话自是也忙应了一声,她朝沈唯打了一礼后便先往里头走去。
而沈唯眼看着仍旧侯在一侧面色愁苦、眼眶通红的秋欢却是叹了口气,她朝人招了招手,等人走近才握着她的手开口说道:“你别担心,无论是水碧还是暗一都是武功高强之辈,有他们在,我必然是不会有事的。”
自从来了这沈宅后,沈唯有许多事也未再瞒着秋欢,因此秋欢自然也是知晓水碧和暗一的本事的。
可纵然知晓,她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担心,就算水碧和暗一的武功再强,可寡不敌众,若是真得遇到了危险,可如何是好?秋欢想到这便又张了张口,只是眼看着沈唯的面色却也未再多言,她重新垂下了头,等到脸上的神色逐渐恢复才又与人说道:“奴知道了,奴会好生待在府里,替您守着宅子的。”
她知道自己若是跟着夫人出门,不仅不能照料夫人,反而还会拖累他们。
因此她也未曾提出要跟随他们一道出门。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又点了点头,她握着秋欢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温声说道:“你若有什么事便找胡伯商量。”
秋欢闻言便又轻轻应了一声“是”,而后她也未再多言,只是抹了一回微红的眼眶,等到脸上重新绽开了笑才同沈唯哑声说道:“夫人不必担心家中事,奴会与胡伯好生守在家里的…”等到前话一落,她便又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奴去陪水碧收拾细软。”
沈唯见此便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等到秋欢退下,她才有些疲累得靠回到了引枕上,屋中烛火仍旧有些晦暗不明,而她微合着双目耳听着外头的风声,撑在额头上的手却是又收紧了些。
…
翌日清晨。
此时天色还早,长街之上就连小贩都还没几个,却有三道身影策马往城门而去。
这三道身影为首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她身披青色斗篷,手持缰绳,半张面容都掩在那用白狐毛围成的兜帽之中,可即便如此却也掩不住她那副容色。许是觉得马的速度太慢,她却是轻轻拧了眉尖,而后她是又扬起了手中的长鞭落在马背上,马儿吃痛,自是立时便快跑了起来。
而她身后的是一男一女,男子身穿黑色劲服,而女子也穿着一身束袖的常服。
两人眼瞧着女子加快了速度,便也扬了长鞭。
沈西风坐在马车里头,他正翻看着公文,许是听到外头的马蹄声便皱着眉掀了半角车帘往前看去,他这厢刚掀开车帘便瞧见那个穿着青色斗篷的年轻女子正与他的马车擦肩而过,即便只是匆匆一瞥,他也认出了那人的面容。
外间随行的侍从大抵也瞧见了,这会便说道:“侯爷,是小姐。”
沈西风耳听着这道声音却未曾说话,他只是望着长街上三人行色匆匆的身影,眼看着他们赶马而去的地方便又皱了一回眉…此处是出城的方向,三人要去哪儿,答案已昭然若揭。
看来她还是知道了。
他想到这,脸上的神色多了几许不赞同,就连握着公文的指根也不免稍稍收紧了几分。
此去边陲少说也有千里,她就带了这么两个人,也不怕出事?只是想着那人的本事,想来自是不会放任她涉嫌…沈西风思及此便又松开了紧攥册子的指根,他目送着三人离去的身影便又收回了眼。
而后他也未说什么,只是落下了车帘。
等到遮住了外头的光景,沈西风才合了双眼,修长的指尖轻轻敲着红木茶案,伴随着这一声又一声的敲击声,他是开口说道:“当日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外间的侍从骤然听到这一句却是一怔,等回过神来才压低了嗓子说道:“当年先帝重病,他身边伺候得那些人都因照顾不周在陛下登基之前砍杀了,就连太医院也不能幸免,不过属下查探到有一名内侍却免于一难。”
沈西风闻言,扣在茶案上的指尖一顿,问道:“那人还活着?”
“那人当初出城的时候曾受到追杀,不过他福大命大摔落山崖竟还逃过一劫,可惜因为年迈他已经在五年前去世了,不过属下查到…”侍从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说道:“他早年曾收养了一个孩子,如今尚还在人世。”
“去查。”
…
城郊。
沈唯三人此时离出城已有一段距离了,只是原本疾行的距离在看到不远处的一众人前却变得缓慢了下来。
身后暗一和水碧互相对望了一眼,而为首的沈唯眼看着施庆俞等人也不免皱了皱眉,她牵了牵缰绳,等到马儿的速度稍缓才朝施庆俞说道:“施管事也是来阻拦我的吗?”
施庆俞也高坐在马上,耳听着这话却忙朝人拱手一礼,口中也跟着恭声一句:“属下不敢,只是夫人此去边陲,路上危险不定,属下恐夫人路途危险便特地带来楼中的高手…”等前话一落,他便重新直起了身子与沈唯说道:“请夫人让他们跟随在身侧,护您周全。”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说什么。
她循目朝众人看去一眼,而后才开口与施庆俞说道:“既如此,那便多谢施管事了。”
等这话一落——
她也未曾多言,只是朝人拱手之后便扬起了长鞭,马蹄飞扬掀起一片黄沙,暗一和水碧紧随其后,而原本跟着施庆俞的一众人也都扬了长鞭跟着人一道往前走去…这山林之间的小道上萦绕着不去的马蹄声。
而施庆俞远远看着离去一众人的身影,却是长叹了一声。
…
半个月后。
沈唯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边城,因为打仗的缘故,城里城外都守卫森严,生怕有番贼乔装入城掀起战乱…因此沈唯一众人也未贸然进城,反而是在靠近边城的一座小镇先歇了下来。
一间普通的客栈内,沈唯因为方便,此时身上穿得是一身男装。
她身量较起普通女子本来就要高些,何况身形纤瘦,这般穿着一身青色长衫、墨发高束,还真有几分少年人的味道…这会她握着一盏茶坐在客栈中,却是听着其余入住的客人说道着城中的事。
“听说那位陆都督受了重伤,如今还昏迷不醒,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番贼又得逼过来了。”
“哎,原本陆都督在,番贼还不敢做些什么,可如今这幅模样…我看我们还是离开边城先去南方避一避。”
…
沈唯耳听着这一众声音,虽然神色未改,可我这茶盏的手却还是有些忍不住用力,身侧同样的男子打扮的水碧看着她这幅模样恐人焦心便压低了嗓子说道:“夫人,您先别担心,暗一已去城中打探情况了,只要联系到人就能知晓主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嗯…”
她刚刚应下一声,便有一个黑衣男子走了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夫人,暗一回来了。”
沈唯闻言便也未曾耽搁,她放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是迈步朝楼上走去,等走进房中,原本坐在屋中的一众人便都起身朝她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夫人。”
“都坐下…”
沈唯边说边朝位置走去,等坐下,她才看着暗一问道:“如何?”
暗一耳听着这话便开口说道:“主子现在在都督府养伤,前后都有人把守着,属下也不敢贸然进去,只能发了楼中的信号找到跟在主子身边的弟兄们,他们说主子是伤了右肩,只是番贼狡诈,箭上淬着剧毒,主子这才迟迟不醒。”
他这话刚落眼看着沈唯脸色苍白便忙又跟着一句:“夫人不必担心,主子身边一直有大夫跟随者,如今余毒早清,只需再过几日便能醒来。”
沈唯闻言却未曾开口,番贼想要陆起淮的命,那毒自然凶猛无比,何况若是余毒早清,陆起淮又岂会迟迟不醒?她想到这,撑在桌案上的手便又忍不住收紧,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沉声问道:“我若想进都督府,你们有几成把握?”
“这…”
众人耳听着这话却是互相对望了一眼。
沈唯见此心中便也明白了过来,如今陆起淮重伤未愈,自是守卫森严,此时要进都督府却是难上加难。何况就算通过陆起淮的那些亲信进入府中,若想靠近陆起淮却也不易…她思及此便又合了双眼,袖下指尖轻轻敲着茶案,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重新睁开双眼开了口:“你们在这待着,我去见一个人。”
第139章
沈唯这话一落,屋中一众人起初是一怔, 等反应过来自是忙劝阻起来, 尤其是一位年长随从的反对声更为严重,他拧着一双眉,沉声劝道:“夫人, 如今外头并不太平, 您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就是, 便是您要去城中也请让我们跟着。”
夫人千金之躯, 若是出了事,别说主子饶不了他们,就连他们自己也饶恕不了自己。
“你先前也说了城中守卫森严,我们一群人过去反倒惹人注目…”沈唯这话说完却是又看了一回众人脸上的神色,眼看着他们踌躇的模样便又笑着说道:“好了,你们也别担心,水碧会和我同去,暗一也会暗中保护我。”
“若是有什么事, 暗一自会联系你们, 何况城中也有楼中的弟兄,我不会出事的。”
沈唯说得是实情, 如今城中守卫森严,若是他们这一大帮子过去自是惹人注目,因此众人心中再是不愿也只能垂首应“是”…
沈唯见他们应允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接过水碧递来的帷帽戴好,而后才同暗一说道:“你去准备马匹, 我们现在就进城…”
如今过去还能赶在天黑前进城。
等这话说完,她是又朝其余随从说道:“你们就在此歇息几日,若有什么需要,我自会遣人过来。”
等到众人应了是,沈唯便也不再多待,带着水碧起身往外走去。
…
三人到城中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如今已近十一月,天气也越渐寒冷,尤其是在这边城,伴随着那滚滚黄沙,却是要比汴梁还要冷上几分。
沈唯穿着厚重的大氅,墨发高束,仍是一副少年打扮,因着城中不得骑马,她早先让暗一先去马栈,而她便和水碧步行走在街上。两人走得并不算快,越往前,人烟便越发稀少,水碧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座府邸还有门前两个持着长。枪的将士,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轻声说道:“夫人,我们能见到郡主吗?”
“我也不知道,先试试吧…”
沈唯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其实也没有多少底,如今这要紧关头,见谁都不易,不过霍飞光这处总归是要比陆起淮那边容易些。她想到这便又握了握手中的佛珠,待把佛珠转完一圈,她们两人便也到了将军府的门前。
门前的两个将士见她们靠近便拿着长。枪对着她们,神色漠然,口中是同样冷声一句:“什么人?还不退下!”
水碧眼瞧着这两把长。枪便皱了皱眉,她刚想说话,沈唯却先按住了她的手。等到水碧退让一侧,沈唯才朝两人温声说道:“劳烦两位向霍将军通传一声,就说汴梁故人来见…”等这话说完,她便把手中的佛珠呈了上去,跟着是又一句:“将军见到这串佛珠便会明了。”
那两个将士耳听着这一句也未曾收回长。枪,他们先是打量了沈唯主仆两人一回,跟着便又对望了一眼,却是又过了一会功夫,两人才收回手中的长。枪。而后其中一名将士便上前一步接过沈唯手中的佛珠,口中是公事公办得说道:“你们先等着。”
他这话说完便往里头走去。
沈唯见此便也未再多言,只是朝人拱手一礼,而后才拉着水碧避让于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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