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在一侧的丫鬟看着这幅模样自是一惊,还不等她说道什么,沈唯便先开了口:“他没事,只是晕了过去,等过两个时辰,他便会醒来,我走后,你就叫人把梁大哥扶回去。”等这话说完,沈唯是朝昏睡的梁令岳又看去一眼,声音也含着些抱歉:“梁大哥,对不起,汴梁出了这样的事,我不能不去。”
纵然这只是一场阴谋,一场诱她入局的陷阱,她也不得不去。
她这话说完便未再耽搁,只是让丫鬟取来早些准备好的包袱,系好了披风就往外头走去。
外头候着三、两个人,见她出来便朝她拱手一礼,这几人是当日梁令岳给沈唯的,如今皆听命于沈唯的话,这会见她出来便恭声说道:“夫人,马车都已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能出发。”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点了点头,她举步往外走去,只是临来要出门的时候却还是转身看了一眼。
其实她很喜欢这座小城,这里民风淳朴、风景又好,倘若可以,她真希望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地方…可惜人活一世,到底不能随心所欲。
她原本以为可以割舍掉一切的。
可是在听到那人病倒的消息,听到飞光被打入天牢的消息,她终究还是迟疑了。
她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的快活就对飞光放任不管,何况那人…不管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是真得担心了。月色清冷,沈唯合了合眼,待手撑在那微微拢起的小腹才开口说道:“走。”
等这话说完,她便率先举步往外走去。
而原先昏睡的梁令岳在听到外头归为沉寂时却睁开了眼,他的眼中清明一片,哪有半点昏迷的样子?原先刚想去喊人进来的丫鬟见他醒来却是一怔,口中也是喃喃一句:“梁公子,你…”
梁令岳耳听着这话却只是淡淡笑了笑,他什么都不曾说,只是握着玉笛往外走去。
秋意深深…
他站在小道上看着那辆逐渐远去的马车,没一会功夫便消失在这黑夜之中。今日在街上听到那则消息的时候,他就知道沈唯必定是会有所动作的,只是他未曾想到,她会给他下药。
他知道沈唯如此做,不过是不希望他再涉险。
明知道前路危险,明知道此去再难出来,可她还是走得义无反顾…梁令岳仰头望着天,眼看着那轮满月,到底还是摇头失笑。
…
半个月后。
沈唯一众人终于到了汴梁城。
“夫人,我们到了…”外头传来随从的声音,而沈唯掀开车帘往外头看去,眼看着不远处烛火照耀下的汴梁城,心下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原本以为当初一别,此生都不会再跨足此地,未曾想到短短两个月的光景,她竟然还是回来了。
“先进城,寻间客栈住下。”
沈唯的声音因为这一路奔波而显得有些疲倦不堪,她自打有了身孕后,身子本就算不得好,又因为心急,不肯在路上耽搁,日夜兼程。好在这个孩子是个听话的,许是知晓她心急,这半个月来也从来不曾闹过她。
她想到这,脸上的神色也终于柔和了许多,她落下了车帘,而后便半低着头把手覆在那隆起的小腹上。
“遭了…”
外头随从的声音不掩惊慌,就在沈唯的怔忡中,便又听到随从压低着嗓音继续说道:“夫人,我们被包围了。”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原先柔和的面容顿时一僵,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咬着唇往外头看去,原先漆黑的城门口此时却是通亮一片,千余名将士高举着火把,而最前面那个高坐在马背上的身影,一身玄衣外罩深色披风。
他的容颜依旧是往日的俊美,只是在这夜色的照映下却显得有些淡漠,这一份淡漠,是往常沈唯从未看到过的。
而坐在马上的赵睢透过火光,在看到那一角车帘后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原先握着缰绳的手便又多用了几分力。
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紧握着缰绳,□□的马儿很是通人性,慢慢踱到了那辆马车跟前,而后赵睢垂眼看着马车里的那道身影朝人伸出手,神色淡漠,声音喑哑而又低沉:“上来。”
“夫人…”原先围在马车边上的几个随从见此,自是取出了剑护在沈唯边上,出了声。
赵睢并未看那几人,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伸出去的手也未曾收回。
沈唯看着他这幅模样,到底什么也不曾说,她只是朝人伸出手待被人带到了马上抱进了怀中,而后便看着那几个随从说道:“你们走,我不会有事。”等这话说完,她眼看着周遭一众将士并未散开,反而越逼越近,脸色一变。
她拧头朝身后的男人看去,双眉微皱,口中是跟着一句:“赵睢,放了他们。”
这样大逆不道的直呼天子的名字,倘若让其余人听到,只怕都该吓得跪下了,可赵睢耳听着这道声音,眼中竟生出几分怀念之色,尤其是这样抱着她看着这样一张活生生的脸,他身上萦绕了两个多月的阴沉终于消散了许多。
她是真实的,她真得回到了他的身边…
而不是午夜梦回出现的虚影,睁开眼后便消失不见。
他伸手紧揽着她的腰肢,在触及到那处隆起的小腹时,手中的动作便是一顿,连带着原先紧握腰肢的手也松开了几分力道。
沈唯却并未察觉到赵睢神色的变化,她只是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将士,伸手紧握着赵睢的袖子,冷声道:“赵睢,我让你放了他们!”
不过是几个无关紧要的人,都能让她如此紧张…
赵睢的心中说不出是气还是旁的,可他的确不高兴,他垂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眼,连带着声音也很是低沉:“你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他们自然什么事都不会有。”
或许是看着自己担忧了半个月的男人如今好生生得在她的眼前,又或许是半个月未曾歇息好,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彻底断开…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沈唯终于忍不住嗤笑一声,冷声质问道:“乖乖待在你的身边,成为你的禁脔,赵睢,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这每一个字都似一把刀一样扎在赵睢的心口,尤其是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他更是觉得气血上涌。
赵睢握着缰绳的手用足了力道,待把喉间那口血重新咽了回去,他才合了眼哑声说道:“沈唯,你根本不信任我,你明知道若是你怀孕的话,我必然是有法子的,可是你却连丝毫的机会都不给我。”
夜色潇潇,而他的声音却比这夜色还要低上几分:“你从一开始就给我判了死刑,让我连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越往后,他的声音便越来越低。
沈唯耳听着这句话,心下也是一疼。
她看着他在夜色之中苍白的面容,有心想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她开口,赵睢便已睁开了眼,他看着沈唯眼中的踌躇和担忧,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抬了抬手,身侧的将领会意便高声喊道:“放他们走。”
等这话一落——
将士四散开来,而沈唯也被赵睢拥在怀中往城中去。
夜里的风很冷,可沈唯被人拥在怀中竟是连半点凉意都不曾感受到,她看着这些熟悉的街道,原本以为赵睢会带她往宫城去,只是在步入东街之后便发现他并未朝宫城,反倒朝一条小道而去。
“你要带我去哪?”沈唯的声音因为寒风的缘故,并不算清晰,可她知晓,赵睢肯定是听得到的。
只是他却未曾回答。
到后来,沈唯倒也无需赵睢回答她了,因为她已经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她看着越来越近的沈宅,心中有些不明赵睢的意思。
等到了沈宅,赵睢也未曾说话,他只是翻身下马把沈唯抱了下来,而后便在她的注视下,重新上马转身策马离去。
没一会功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这黑夜之中。
沈唯不解他是什么意思,只是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而后便听到身后传来水碧和秋欢惊喜的声音。
“主子…”
“夫人…”
沈唯在听到这两道身影的时候便转身看去,而后便瞧见两个丫头双目含泪朝她走了过来,分别这么久,她也想她们了,只是看着她们出现还是有些微怔:“你们怎么在这?”
“陛下说您今夜会回来,就让我们在这候着您…”说话的是水碧,她这话说完眼看着沈唯较起往常越发消瘦了的面容,眼眶便又是一红,她扶着沈唯的胳膊,口中是跟着一句:“夫人,您近些日子还好吗?”
秋欢虽然不曾说话,可一双眼睛却还是眼巴巴得看着她。
沈唯看着她们这幅模样,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起来,她未说什么好不好,只是握着两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是看着那座沈宅说道:“先进去。”
水碧闻言倒是也回过神来,她忙点了点头,而后便与秋欢一道扶着人往里头走去。
待回到正院,沈唯任由水碧替她擦拭着手,目光却是朝屋中看去,这处的景象与以前一模一样,只是在那临窗的高案上摆着几支金桂,灿烂夺目,倒是把这最后一抹深秋的意境留了下来。
水碧眼看着她看过去便轻声说道:“那是陛下亲自摘得,是建章宫院子里的那一株,他说您会喜欢,便亲自选了最好的一支摘了下来。”
“陛下知晓您不喜欢宫中便让我们早早出来收拾…”
只是原本以为陛下会和夫人一道留下来,却未曾想到先前出去的时候只看到了夫人的身影,想来先前夫人和陛下一定是又闹了不愉快。她想到这是又偷偷觑了一眼沈唯的面容,而后才小心翼翼得说道:“其实这一段日子,陛下每日都在想您,前阵子,他因为不眠不休大半个月还吐了血,前几日才将养好。”
沈唯耳听着这话,被人擦拭的指尖便是一顿。
她先前被人气糊涂了又恼了人一通,倒是也未怎么注意他的面色,如今想起,赵睢较起以前的确清瘦了不少,看来,他并未骗她。
他是真得病了。
水碧看着她面上的神色,却是又叹了口气,紧跟着是又一句:“陛下,他的心中是有您的。”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她只是低垂着头看着那被人擦拭的指根,却是过了有一会,她才抬了眼看着人问道:“飞光呢?她可是真得被打入了天牢?”
就在沈唯的注视下——
水碧却摇了摇头:“郡主早些时候就已向请辞去边城了,陛下也已经答应了。”
她这话说完不等沈唯说话,便又继续说道:“夫人,恕奴斗胆想替陛下说句话,他知道那些人对您的重要又岂会伤害他们?就连我和秋欢,行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陛下都未曾对我们如何,因为他知道,如果伤害了我们,您一定会不高兴的。”
“他这么在乎您,又岂会让您不高兴?”
她说到这,眼看着眼前人神色怔忡,却是又停了一会才又说道:“您走后,那些大臣的女儿全部都被指了婚,杨家更是被他赶去了祖籍。您的后位,他一直替您保留着,起初的时候,有官员上折劝谏过陛下,被他狠狠责罚了一顿,久而久之也就无人敢说了。”
“夫人…”
“陛下他,是真得喜欢您。”
沈唯一直怔怔听着这些话,她想起先前在城门口,那人拥着她,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悲拗“你从来都不信任我…”她也不知道为何,只觉得心下锥疼得厉害,她的手撑在胸口上,眼看着那宫灯底下缀着的穗子竟不知不觉流下了泪。
…
沈唯就这样在沈宅待了下来,她回来的消息,很快就被旁人知晓了,每日都有相识的人上门。
赵睢也遣人从宫中送了老道的稳婆、嬷嬷过来照料沈唯的衣食起居,可他却一次都未曾来过,不过沈唯发现每当她睡着的时候,总在半梦半醒之间察觉到有人在抚她的脸。她心下隐约有个想法,因此为了验证是不是究竟如此,在今日水碧和秋欢吹灭了烛火退下的时候,她却是一直不曾睡着。
她惯来是这个时候睡觉的,这会也有些犯困了,只是想验证的事还没有个结果,她也就一直撑着眼皮不曾入睡。
就在她即将撑不住要睡过去的时候,终于察觉到屋中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动静,这道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她似得,所以就连呼吸也放得极轻。
没一会功夫——
沈唯便发觉床边的帷幔被人小心翼翼得掀了起来,而后是有人坐在了床沿边上。
那人的动作极轻,他好似看了她许久,最后是像往常一样伸出手覆在她的脸上,轻柔而又缠绵得抚摸着她的脸。
那人的指尖上有着惯常的香味…
沈唯睁开眼朝人看去,眼看着月色下那张熟悉的面容,口中是一句:“果然是你。”
她这话刚落,赵睢便收回了手。
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起身往外走去,可他还未曾迈步便被伸手的沈唯握住了手:“你就打算每日都这样?”
赵睢耳听着这话,步子便是一顿。
沈唯看着他在月色下清瘦的身影,眼眶一红,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起身蹲坐在床上抱住了他的腰身,察觉到他的身形一僵便哑声开了口:“赵睢,你留下。”
赵睢低垂着眼看着她环绕在腰上的手,纵然隔着衣裳,他都能够感受到那处传来的温度…他轻轻合了合眼,到底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松开她环着腰身的手,转身把人抱进了被褥之中,而后就在她的注视下,一道合衣躺了进去。
这是相隔两个多月,两人头一次共枕,谁也不曾说话了,到后头还是沈唯主动躺进了赵睢的怀中。
身边突然多了一道温热的身影,就连胳膊也被人紧紧抱着,赵睢的身子止不住便是一僵,他想说些什么,可到最后却也只是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身,沈唯的肚子越渐大了,可除了那处,别的地方却还是像以前那样纤弱。
他皱了皱眉,环着人腰身的手却是又放轻了些力道,却是怕一不小心就伤到了她。
沈唯自然发觉了他的动作,她眼中多了些笑意,朝人倚去的身子也柔和了许多,她就这样抱着他的胳膊枕在他的肩,轻声说道:“我该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柔和。
这些日子,她想了许多,就如赵睢当日所说,她的确是不信任他,所以她才从一开始就给他直接判了死刑,不给他留有任何余地,在出现问题之后就选择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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