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唯闻言却皱了皱眉,她掀了眼帘朝陆起淮看去却发现根本窥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她总觉得这会的陆起淮与往日有些不同,偏偏这抹不寻常又有些道不清说不明白,她想了想也只是淡淡说道:“你是我的儿子,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且不管她心中是如何想的——
陆起淮身为本文的**oss,与他作对,难不成她是不想活了吗?
陆起淮却不知她心中所想,他只是看着沈唯轻轻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好颜色,此时这一副肆意而洒脱的笑容却与往日有着极大的不同…只是还不等沈唯深究,陆起淮便已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沈唯看着陆起淮离去的身影又看着那面起伏不止的布帘,思及先前陆起淮所说的几番话,到后头也只是拧着眉说道一句:“怪人。”
…
西院。
屋中的丫鬟都被赶了出去。
王氏和陆步鞅坐在主位,而陆起宣便坐在底下的位置…此时夜色已经深了,距离陆起言被送出府去也过去有一段时间了。
这偌大的屋子已经持续很久无人说话了,唯有王氏仍旧握着帕子抹着眼泪,她先前还能哭几声,可现下也不知是不是哭得太久连着哽咽也发不出了。她只要想到起言醒来后握着她的手与她说“母亲,我不要去庄子,你别让我去庄子”,这颗心就跟被搅碎了一般疼得厉害,那眼泪自然也掉得越发欢了。
虽然老太太说只是送出去一段时间,可只要起言还活着,这层污名又岂是说脱就能脱下的?何况如今得罪了霍家和长公主,日后功名这条路是毁了,难不成她的儿子要去行商不成?
士农工商,商人一直排最末…
起言这个性子又怎么可能去做这样的事?王氏想到这,眼泪便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陆步鞅握着茶盏端坐在椅子上,他的脸色也有些不好。
今日他回家的时候,陆起言已被送出府去了,王氏哭哭啼啼了一晚上,到后头还是起宣把今日的事与他说了一遭…他知晓后是又心疼又生气,心疼自己的小儿子就这样断了前程,却又生气他这般轻易入了别人的局酿成这样的结果。
何况今日众目睽睽,只怕这则消息无需到明日就会在城中扩散开来,到得那时,且不说陆家的名声,只怕就连他在朝中也要受此牵连。
这么多年他兢兢业业才坐到这个位置,陛下看重他们陆家,如今没了大哥,家中又无其余可用之人,只要他不行差踏错,再过几年那尚书的位置便是他的。可如今生出这样的事,别说这尚书的位置了,只怕他如今这个左侍郎的位置也要受到那些御史的弹劾。
陆步鞅想到这便觉得心下恼火得厉害,又听身侧王氏还是哭个不停。
他握着的茶盏的手便又收拢了些,连带着额头也青筋暴露,他重重把手中的茶盏拍在桌案上,口中是冷声斥道:“你还有脸哭?起言这么多年就是被你给骄纵坏了才敢行出这样的事!”
茶水四溅,有不少都溅到了王氏的身上。
那茶水是新砌的,里头的水还是滚烫的,纵然如今还穿着厚实的衣裳,可沾到身上却还是泛着些疼,王氏惊呼一声便站起了身,只是眼瞧着陆步鞅面上的神色,她便又把口中的那声惊呼重新咽了下去。
这么多年虽然陆步鞅对她越发冷淡,却也从未有过这样生气的时候,她知晓今日之事必定会牵涉陆步鞅因此也不敢再哭,只是话却还是忍不住同人说道:“起言虽然骄纵了些,可倘若不是有人给他下了局,他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越说,心下便越气,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有些尖锐起来:“今日之事必定与长房那个小畜生脱不了干系,夫君,您一定要为起言做主啊!”
陆步鞅耳听着这番话也不曾说话,他只是紧闭双目,脸上的皮肉却因为那强压着的怒气连着抖动了好几下,可也不过这一会,他便已平复了心情冷声说道:“他是大哥的儿子也是我陆家的长子,你无凭无据如何给他定罪?”
“此事既然母亲已发了话,就到此作罢。”
等这话一落,陆步鞅也未再理会王氏,他起身往外走去,只是在路过陆起宣的时候却说道一句:“你随我出来。”
陆起宣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他朝王氏拱手一礼后便跟着陆步鞅的步子往外走去。
长廊下——
陆步鞅负手而立,他现下方正端肃的面容与平日并无什么差别,只是负在身后的手却攥得很紧…耳听着身后传来陆起宣的请安声。
他敛了敛眉,而后便抬手朝人的脸重重挥去。
陆步鞅的力道用得十足,陆起宣原先又未曾注意,这一巴掌明晃晃得落在他的脸上,没一会功夫,那半边脸就肿了起来。
陆起宣猛然受了这一巴掌还有些怔忡,他连着倒退了几步等到身子靠在那圆柱上头才抬了脸朝陆步鞅看去,口中是怔怔一句:“父亲,您…”他的手撑在脸上,素来温润宽和的脸上带着不解和疑惑,却是不明白陆步鞅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
陆步鞅闻言也未曾说话,他只是半侧着身子朝人看去。
廊下挂着的大红灯笼被风打得摇晃不止,而他便用这样漠然的眼神看着陆起宣,等把陆起宣看得不自在得垂下了头,他才淡淡开了口:“今日之事可是你设的局?”
陆起宣耳听着这话,身子却是一颤。
他撑在脸上的指根收了起来,而后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屈膝跪在了陆步鞅的面前,他的嗓音低沉,未曾辩解:“是,的确是儿子设的局,只是儿子没想到陆起淮竟然早已洞察先机还反将了儿子一军。”
他说到这便有些咬牙切齿起来,连带着声音也越发低沉了几分:“儿子连累言弟受此大劫是儿子的过错。”
陆步鞅闻言也未曾说话,他只是低垂了一双眼看着陆起宣。他的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他才开口问道:“你可知道为父为何要打你?”
陆起宣闻言便抬了头…
还不等他说话,陆步鞅却已继续说道:“为父不是责怪你做处这样的事,为父是失望,你素来聪慧小心,可此事你却大意了…你太想解决陆起淮也太小看了他,以至于落到现下这样的结局。”
他这话说完便把手撑在陆起宣的肩膀上,而后是又语重心长得说道:“起宣,你今次实在是太过着急了。”
陆起宣闻言,脸上也显露出几分惭愧。他任由陆步鞅扶着他起身,而后是喑哑着嗓子问道:“父亲,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陆步鞅闻言却未再说话,他只是伸手拍了拍人的肩膀,而后是淡淡说道:“或许我们都把他想得太过简单了…”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你如今最该关心的是你的学业你的功名,为父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这话说完便收回了手,而后是往长廊的另一侧方向走去。
陆起宣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却是过了许久才拧头朝那黑沉的夜色看去,烛火昏沉,月色清明,而他垂落在身侧的手被他紧紧攥起,就连素来温润的面容也变得阴沉起来。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这样待立了许久,而后才往外走去。
…
外院。
陆起淮还未曾走到文渊馆便看到不远处站着的身影,此时天色黑沉,树上挂着的灯笼其实并不算明亮,可陆起淮的视线很好自然看出候在那处的身影便是陆起宣…他未曾止步仍旧朝那处走去,待走到陆起宣身侧的时候他也未曾停下步子。
陆起宣看着他这幅模样知他是已懒得再作什么伪装,索性也就撕开了脸面压低了嗓音与人说道:“陆起淮,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倒是停了步子。
他拧头朝陆起宣看去,目光清冷,容色峭寒,却是比天上的明月还要冷上几分。
陆起宣陡然看见这样一双眼眸却是一怔,连带着喉间还未吐出的话语也被他一并吞咽了下去。眼前这双幽深的眼眸比夜色还要漆黑,恍如一口古井一般无波无澜,好似多看上一眼就会被吸进那无边的夜色之中,再也无法重回光明…他也不知为何,只觉得额头和后背都冒出了冷汗,就连步子也忍不住往后退去。
这一切都是他无意识的举动。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无意识却让他觉得受了奇耻大辱一般,等他回过神来还不曾说话便已看得陆起淮的脸上浮现出一道讥嘲的笑容。
“你…”
陆起宣艰难得张了口,可还不等他说完,陆起淮却已朝他看来。
陆起淮的面上没有过多的情绪,他甚至一句话也不曾说,他只是冷眼从陆起宣那红肿的半边脸上缓缓滑过,而后便转过身子继续往前走去。夜色寂寥,此时此地没有任何声响,唯有陆起淮的几声轻笑在空中蔓延。
这几声轻笑就好似打在陆起宣脸上的巴掌,让他倍感羞辱。
陆起宣紧咬着牙关,他想上前追过去,可走了几步却又止了步子。
他的手撑在一侧的老树干上,眼瞧着陆起淮离去的身影,眼中对他的那股子恨意却是再也遮掩不住。
…
文渊馆。
陆起淮负手立在轩窗前。
外头明月高悬,而屋中却未曾点半支烛火,黑暗中的一道身影轻声说道:“陆家的这两位公子太不识好歹,竟然敢对您用那样下三滥的手段…”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您今次实在是宽容了。”
“不过一些黄口小儿,没什么大碍…”陆起淮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外头的夜色看去,他的指腹仍旧磨着手上玉佩的纹路,口中也只是无情无绪的一句:“何况陆家于我总归有几分情谊在,今次小惩大诫也就罢了。”
那黑影闻言便也未再说道此事,只是念及另一桩,他便又轻声问道:“霍家那几位对您可有起疑?您幼时与他们走得极近,属下怕…”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磨着玉佩的手一顿。他什么话也未曾说只是想起今日霍龙亭离去时朝他拍了拍肩膀,还有看过来的视线…他抬手摸了摸耳后的位置,目光却一直未曾离开外头的夜色,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淡淡说道:“不必担心,有些印记早就不存在这世间了。”
黑影看着他的动作又听着这不辨喜怒的一句话,张了张口,可临来到头却还是什么也未曾说。
夜色清寂——
这文渊馆中一片静谧,陆起淮任由外头的寒风拂过脸面,容色清冷,只是在想起沈唯的时候,他抚着玉佩的手却重新停了下来。
他思及今日沈唯所言所行,眼中暗流涌动,或许就连沈唯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这段日子她每每提及陆步巍的时候都太过平静,平静到就像是在诉说着一个陌生人一般…可据他所知,沈唯和陆步巍感情甚笃。
当日知晓陆步巍逝世的消息后,她还曾因为受不了打击当场晕了过去。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提及陆步巍的时候如此平静?
或许…
他真得该好好调查一番了。
…
日子到了二月,这天也就越渐暖和起来了。陆家上下皆已发了新衣,如今不拘是上头的主子还是底下的人也都已换上了新做的春衣,一眼望去,皆是春意盎然的一片好景象,瞧着倒是要比往日多添几分鲜活气。
陆家影壁处。
墨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沈唯坐上了马车。
过段时日便是陆觅知的生辰,沈唯今日是打算出门亲自给人挑选个礼物。当初原身出嫁的时候,沈西风给了她不少嫁妆,铺子自然也不少…其中一家铺子卖得便是些稀奇古怪的有趣玩意,大多都是从别的地方寻来的,很受城中人追捧。
她如今便是打算去铺子里看看。
墨棋跪坐在马车里头,她是替人奉上了一盏新茶,口中是柔声说道:“您就算要给七姑娘挑选礼物,只需让那处掌柜的拿上册子给您看上一遭,何必亲自走这一遭?”
沈唯闻言却只是笑了笑。
她接过墨棋递来的茶盏却也未饮,目光却是朝马车外头看去。如今已至春日,车上的布帘自然也多换了轻便一类,此时那帘子若隐若现的倒是恰好可以窥见外头的光景,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她出门的机会其实并不算多。
今儿个出门除了替陆觅知挑几件礼物,还有也是想看一看这汴梁城的模样。
马车一路往前驶去,最后是停在一间唤作“奇宝斋”的铺子面前。
墨棋掀了车帘往外处瞧了一眼,而后是拧头朝沈唯问道:“可要奴先去和掌柜的说一声,让他把里头清理下?”夫人身份尊贵,虽然能来这奇宝斋购买东西的人身份也低不到哪里去,可她总担心旁人胡乱冲撞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她也透过那车帘往外头看去一眼,待把那奇宝斋的门匾看了一回才又开了口:“走。”
墨棋见此便也未再多说什么。
她轻轻应了一声先行下了马车,而后便又小心翼翼扶着沈唯走下马车…等扶着人仔细站好,墨棋便让车夫把马车往边上停着,跟着是扶着沈唯往里头走去。
许是如今时辰还早,奇宝斋里倒是也没多少人。
沈唯把店面循了一遍,奇宝斋做得都是贵人们的生意,一楼置放着物件供人赏看,二楼却又置了几间厢房…一来是供人歇脚用得,二来也是为了让那些贵人更好的赏看。原身虽然不会做生意,可底下的这些掌柜却都有些本事。
如今她眼看着铺子里头干干净净,就连里头的掌柜和侍女也都是面带微笑、很是和气,便也暗自点了点头。
那掌柜原是在替人介绍东西,眼瞧着有人进来刚想与人说道一句,只是在看见沈唯面容的时候却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他便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迎了过来朝她见了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东家,您怎么亲自来了?”
等这话一落——
他是又跟着一句:“您怎么也不遣人与小的说一声,小的也好把铺子提前给您清理下。”
沈唯闻言便道:“先起来,我也不过是经过这儿便进来瞧瞧…”她这话说完眼瞧着那处的素衣女子是又继续说道一句:“这会还有客人,你先去接待,我随便看看。”
掌柜的闻言自是不敢耽搁,他恭恭敬敬应了一声,待又朝人打了礼便朝那素衣女子继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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