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耳听着她话中声调一如旧日,只是掺着几分疑惑便又松了口气,谢老夫人重新往身后的引枕靠去,待把手上握着的佛珠重新掐了一遍才淡淡开了口:“这世上之人,相似者数不胜数,即便有什么相像也是不足为奇的。”
沈唯耳听着谢老夫人这番话,虽然她的声音无异,可拨弄佛珠的手却比平日要快些,倘若当真“不足为奇”,谢老夫人又怎会是这幅模样?还有清河长公主,赵准,他们又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神色?
陆起淮究竟长得像谁,才会让他们一个两个如此震惊?
她仍旧低垂着眉目,手上的力道也依旧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口中却跟着一句踌躇的话:“玄越说到底在外头将养了这么多年,倘若那位贵人有个什么特殊,玄越这样的相貌,儿媳总害怕他给冲撞了去。”
谢老夫人闻言倒是停下了拨弄佛珠的手。
她拧头朝沈唯看去,待瞧见她微微抬起的面上带着几分踌躇和犹豫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止了她按揉的动作,而后才又柔声与人说道:“你不必担心,那位贵人早已不在这个世间了…”
她说道“不在这个世间”的时候,声音却有些不自觉得放轻,好似怕冲撞了什么似得。
沈唯自然是察觉到了,她眼中的神色微微收敛了几分,心下的疑惑却不曾减少…不在人世的贵人,还和陆起淮长得有几分相似,偏偏还让这一众人有这样不同寻常的态度。
她心中总觉得这桩事不简单,只是一时却又有些说不明白。
眼瞧着谢老夫人朝她侧目看来,沈唯的面上便又重新拾起了笑容,口中也是柔和一句:“既如此,儿媳便放心了。”
…
而此时的围场。
陆起淮跨坐在马上。
他的不远处便是赵准,而赵准的左右两侧便是晋王和太子。
此时距离他们打猎过去也有几个时辰了,东华山是皇家猎场,占地辽阔,即便已过去这么久,他们也还未至深处。
太子赵盱今有十七,他穿着一身太子服制,虽然身穿骑服手持□□,可即便过去这么久,他所猎杀的兽禽却实在没多少。这倒不是因为他骑射差,只是因为谁都知道他们庆云国的这位太子、这位储君生性温和,鲜少杀生。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众人对太子也意见不一…
有人觉得太子温和,日后必定是位明君,可有人却觉得这样的温和善良,又如何能统治一个国家?太子的亲信和谋士也曾多次劝诫过太子,可赵盱每每却只是笑着说道“无事”,一来二去,也就无人再劝诫了,只是私下的那些议论声却不小。
这会赵盱耳听着从那深山之处传来的几声猛兽嘶吼便皱了皱眉,他手牵缰绳夹了夹马肚朝赵准那处靠近了些许,而后是拱手同人说道:“父皇,再往里只怕会有猛兽,为了您的龙体着想,不若还是遣人先去查探一番。”
他这话一落——
赵准还未曾开口,倒是另一侧的年轻男子笑着说了话:“大哥虽然行事周到,可未免有些太过谨慎了。”
说话的年轻男子正是晋王赵睁。
赵睁如今十六出头,眉飞入鬓,相貌和赵准如出一辙,虽然唇角时常含着笑,可眼中的神色却显得过于清冷。此时他便半侧着头朝赵盱看去,双眉微挑,声音也有些讥嘲:“今儿个是一年一度的春猎,百官都在后头看着,何况父皇龙章凤姿素来英勇,那些猛禽只怕见着父皇就该伏跪下来。”
“若此时找人先探一回,难免惹人笑话。”
“何况围场之地日日有人看管着,若当真有凶猛之禽早就被人打发到后山了,大哥难不成听见这些声音就惧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
只是赵盱面上的神色却未曾有什么变化,他仍旧是原先那副温润模样,就连声音也很是温和:“倘若只有我与二弟自然无所谓,可如今父皇在此,父皇身为天下之主绝不可有半点纰漏,谨慎些总是好的。”
赵睁闻他所言还想再开口…
只是还不等他出声,赵准便已淡淡发了话:“好了。”
他声调平淡,语气也没什么异样,可即便如此却还是让两人都止了声。
赵准见他们未再多言才朝不远处的深山看去,猛禽的声音仍旧不曾间断,而他的面容却没有丝毫变化…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牵着缰绳目视着前方。大抵是想到什么,他便拧头朝身后看去,眼瞧着身后不远处的那位玄衣少年郎,他眼中的神色还是忍不住浮现几分少见的波澜。
好在他素来擅长伪装…
不过这须臾功夫,他便已收敛起了那幅神色同人笑道:“你的骑射比之你父亲倒也不差,很好。”
他这话一落——
赵盱、赵睁两兄弟便也循声朝陆起淮看去,眼瞧着陆起淮身侧侍从拖曳着的两袋子,赵盱的面容没有什么变化,倒是赵睁眼中却止不住泛出几分冷色…他知晓荣国公有位长子却从来不曾把他放在眼中,却是未曾想到眼前这人年岁虽然不大骑射倒是不错,只怕今日场上众人也没有多少人能比得过他。
再看父皇对他的态度,看来这位陆起淮日后的前程不小,倘若当真如此的话,这人…倒是值得一交。
陆起淮耳听着赵准之言也只是朝人拱手说道:“陛下谬赞了,比起父亲,草民的骑射不值一提。”
赵准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就是太过拘束,少了你父亲的几分洒脱…”他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前面就是深山,危险不定,你可愿随朕同去?”他说道这话的时候,目光却还是放在陆起淮的脸上,像是要窥探出什么似得。
陆起淮闻言倒是抬了头。
他仍旧拱着手待朝人一礼后便开了口:“但听君令。”
“好!”赵准大笑一声。
他重新牵着缰绳转过身子,而后是夹紧了马肚策马往前奔去,其余一众人见他这般自是忙紧随其后…深山之处的野禽较起外头更加机敏也更加难射,只是在场之人都是极擅骑射之人,一时之间,这处除了野禽的嘶吼和悲鸣声,便是鲜血的味道。
无论是地上,还是树木上头都弥漫着鲜血。
而就在这些声音之中,却突然传出了一声猛虎的嘶吼声。
众人耳听着这道声音,脸上的神色却止不住一变…虎是山中王,即便是平日那些被豢养的老虎也凶猛得可怕,更不论说这深山之处的猛虎了,它的战斗力可不容小觑。赵盱闻言,素来温润的面容此时也变得有些严肃,他手牵着缰绳,压低了嗓音同赵准说道:“父皇,还是让侍卫长他们过来护着您。”
这回,赵睁也未曾说道什么。
他的脊背挺直,牵着缰绳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就连看向远处的目光也有些微微收敛。
赵准却未曾说话,他只是朝前头看去,眼瞧着一只皮毛为棕黄的猛虎慢慢出现在小道上,它的身上布满着黑色横纹,中间有一道白班,四肢健壮有力,行走起来昂首阔步,又见它双目圆如铜铃,额头上还有一个“王”字形的白斑,远远瞧着当真算得上威风凛凛。
场上众人还是头一次在这围场上看见这样的猛虎,一时之间自是传出不少碎碎细语之声。
而那猛虎站在一块石阶上头居高临下得望着他们,眼中的神色就像是在看一群蝼蚁,有风拂过,它的喉间传出一声嘶吼,那些马匹听到这道声音全都变得不安起来。
赵准自从登基之后就再未看见过这样的神色,如今眼瞧着那猛虎目中的鄙夷,面上的神色也有些微微收敛。他不顾身侧人的劝阻,只从身后的箭筒之中取出箭羽,而后对着那只猛虎连着射出三支箭羽。
猛虎见箭羽袭来自是忙躲了开去,而它眼中原先的鄙夷也开始变得凶狠,它一面躲着这一支支箭羽,一面是朝赵准这一行队伍过来,喉间还时不时发出嘶吼的声音。
身侧的赵睁等人瞧着这幅模样纷纷取出箭羽,只是还不等他们动手便听得赵准冷声说道:“全都住手。”
这只猛虎是它的猎物,只能由他来射杀。
帝王的尊严绝不容许任何人践踏,即便是这所谓的山中王也不行!
赵准擅骑射,当年还曾越过千军万马斩杀过番邦将士的头颅,而如今这只猛虎彻底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自从登基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心情了。而此时,他却无法遮掩心中的激动,杀了这只猛虎,那么这世间将只有他这个王者。
猛虎靠得越来越近,而赵准手中的箭羽也如雨下朝它那处射去,起先一支射中了猛虎的身子,那猛虎吃痛僵直了身子,紧跟着又是两支箭羽,一支射中了猛虎的眼睛,一支射中了猛虎的脖子。
接连三支箭羽,各个皆中要害。
那猛虎的速度开始逐渐缓慢下来,就连先前嘶吼的声音也因为痛苦而变得微弱。
赵准眼看着它这般,眼中的神色越发变得疯狂起来,他手中的箭羽仍旧不曾落下,等到那几支箭羽也射中了猛虎的要脉,那猛虎也终于受不住痛倒了下去。身侧的众人眼瞧着猛虎倒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有人上去查探猛虎,而后是屈膝拱手朝赵准说道:“陛下,死了。”
他这话一落——
这场中众人自是开始恭维起赵准,一时之间,这深山之处弥漫着“吾皇万岁”的话语。
而赵准高坐在马上,脸上的神色没有半点遮掩,他如今已快四十了,在这个位置也有十一年了,这些恭维声他早已听厌了,可此时的这一声却令他心生激动,好似回到了当年刚刚登基,他独自一人走过九十九阶玉梯,居高临下得俯视群臣的时候。
场上的恭维声仍旧未曾停下,而赵准高持□□高笑道:“今日在场之人,统统有赏。”
众人闻言自是又好一番道谢。
而就在这时…
原先倒地的猛虎却突然起了身,还不等众人反应过里啊,它直接朝赵准扑了过去…赵准素来谨慎,可先前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此时眼瞧着猛虎扑来也有一瞬的怔忡,等他反应过来想重新拿箭羽却已经来不及。
身侧的晋王和太子也未能反应过来。
伴随着老虎的嘶吼声,众人只能看见它朝赵准飞扑而去,而就在他们的怔忡中,身后的陆起淮却大喝一声:“陛下,小心!”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拿起手上的箭羽朝猛虎飞扑而去,箭羽直入猛虎另一只还完好无损的眼睛。
猛虎吃痛自是转变了攻击的对象,这会其余众人也已回过神来,侍卫长领人护在了赵准等人的身前,另有人去一道砍杀猛虎…直到猛虎终于被砍杀,而原先倒在地上与猛虎厮杀的陆起淮也一并晕了过去。
赵准高坐在马上,他的脸上已不复先前的仓惶。
此时眼瞧着底下躺着的陆起淮,见他半只手臂都布满了鲜血,目光却是忍不住微敛了些许…直到有人来禀陆起淮的伤势,他才开了口:“立刻把他带回营帐,再找张太医诊治…”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跟着冷声一句:“让他们好生诊治,倘若荣国公的长子有半点事,朕要他们提着脑袋来见朕!”
他这话一落,周遭众人自是心下一凛。
而有些老道的老臣便朝那个昏迷着的陆起淮看去,这位荣国公的长子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救下陛下,陛下自是会记得他的恩情…又有他这一层身份在,只怕今日之后,前途一片坦荡啊。
…
营帐内。
沈唯手里握着一本书册,正在替谢老夫人念着上头的内容,将将念道“西湖光景”的时候,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走进来的是陆步侯,他素来温润沉稳的面容此时却带着几分急切,就连那双眉也拧得厉害。
谢老夫人见他进来,便咦了一声,又见他这幅模样便问道:“老三,出了什么事?”
陆步侯闻言是先朝谢老夫人和沈唯拱手一礼,而后是压低了嗓音说道:“母亲,大嫂,玄越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猪蹄子受伤了哎,沈沈姐又要探病and操心了。
PS:今天太蠢了,出门看电影还买错电影票,想看无双哭唧唧,只能等下次出门再看了。不过吃了好吃的甜品,还买了一桶炸鸡,还是很开心哒~你们也要天天开心哦~啾~
第35章
沈唯虽然早就知晓陆起淮今日会受伤, 可耳听着这话却还是不自觉得皱起了眉。
她把手上的书册置于一侧的桌案上,而后便拧头朝身侧的谢老夫人看去,她心中委实担心谢老夫人的身子骨, 老太太今儿个本就身子不爽利,如今听到这样的消息只怕更加受不住。
可是——
沈唯看着谢老夫人的面容,却是未曾从那上头瞧见半分担忧。她心中不是不奇怪的, 按照谢老夫人近日来对陆起淮的关心,此时她必然会十分紧张和担忧才是, 可她的面容却很是清平,好似早就知晓会发生这样的事一般。
谢老夫人面上的神色,不仅沈唯瞧见了, 就连陆步侯也察觉到了。
他素来聪慧又擅察言观色, 此时看着谢老夫人这幅模样,心下也有所疑惑…只是也不过这一瞬的功夫, 两人再看过去时,谢老夫人的面上却已经挂上了担忧,好似先前那一抹清平不过是他们看花了眼。
谢老夫人手撑在扶手上, 向来慈和的面容此时却呈现出几分苍白和仓惶, 她拧头朝陆步侯看去,撑在紫檀木扶手上的手不自觉得收紧, 就连声音也有些发紧:“玄越他,出了什么事?”
陆步侯看着她这幅模样,虽然心中疑虑未消,不过话却还是同人如常说道:“御前传来了话, 道是玄越为救陛下被猛虎所袭,如今陛下已吩咐随行的太医去玄越的营帐了…这会估摸着玄越也应该被抬进去了。”
他这话一落——
谢老夫人便再也坐不住,她支撑着身子下了榻,神色慌张、语气紧迫:“走,我们快过去看看。”
她起来得急,身子便有些不稳,好在沈唯及时扶住了她才不至于摔倒。
沈唯手扶着谢老夫人的胳膊,口中是跟着一句:“母亲小心…”她说道这话的时候,目光还是不自觉得朝谢老夫人的脸上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皆是遮掩不住的担忧,那双修缮得极好的远山眉便微微垂下恰好掩下了眼中的疑虑。
她笃定先前谢老夫人面上的清平不是她的错觉…
或许陆起淮受伤的这件事,谢老夫人本就知悉,若不然她不会是这样的神色。
30/160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