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抢着去放鞭,倒是威力十足,噼里啪啦的震天响,两个孩子赶紧捂耳朵,一边吓得直缩脖子,一边却又忍不住嘻嘻哈哈的看。
众人笑闹一回,又童心大起的堆了雪人,用烧过的碳做了鼻子眼睛,这才心满意足的进去烤火取暖。
桃花就悄悄同爷爷讲,“爷爷,这里真好,咱们别走了吧。”
孙木匠心头一酸,终于真正下了决定,“好,不走了。”
桃花听后喜不自胜,笑的果然如桃花般灿烂。
剩下的就是守夜了,七个人在大堂中随意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静谧而美好。
同龄人比较能玩到一块去,展鹤与桃花只差几岁,哪怕开始还有些生疏,不多时也就能凑在一起玩耍了。
展鸰给他们结了个红绳,叫桃花带着小家伙翻花绳,又或是踢毽子,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嗯。”席桐忽然碰了碰她的胳膊肘,递过来一个狭长的小木盒。
展鸰眨眨眼,“给我的?”
席桐大大方方的点头,直接塞过去,“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都同生共死过了,也不必矫情,展鸰就往衣服上擦了擦手,打开一瞧,火光下一支梅花银簪闪闪发亮。
“哎呀,真好看。”展鸰拿起来细细端详,见是一枝遒劲的老梅,上头点缀着几朵怒放的梅花,还有两个含苞欲放的花蕊,没有多余的装饰,可却清高孤傲颇有雅趣。
席桐就觉自己一颗心都像在热水中泡过,柔软的好似夏日刚晒过的棉花,膨胀中透着股甜滋滋的芬芳。
展鸰又细细看过,斜眼看他,“专门买了送我的?”
席桐点头,“嗯。”
“什么时候买的?咱俩一直同出同进,我竟一点动静没瞧见。”有礼物收自然高兴,展鸰美滋滋的拿在掌心把玩,又找些话说。
“之前在福园州的时候无意中瞧见的,”席桐轻声道,脸上显出一点淡淡的追忆,“觉得蛮配你,想着总有一日能再见面的,便买了。”
后来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送出手,直到这会儿了,才当新年礼物送出。
展鸰心里挺美,继续拿着瞧。
她看簪子,席桐看她,觉得这人身上一点儿首饰都没有,空荡荡的瞧着真碍眼!日后还得多多留心。
展鸰平时都是编一条麻花辫搭在肩侧,今儿也不例外,却不好戴簪子。
她也是头一回拿到这种东西,难免起了点兴致,当即起身往隔间去了,准备重新盘个发髻。
席桐满怀期待的等,结果等啊等,等啊等,等出来展鸰从门帘后面露出来半张哭唧唧的脸。
“席桐,你过来一下。”
席桐还以为怎么了,忙三步并两步的冲过去,结果一掀开门帘,就发现自家有着过命交情的好搭档披头散发的站在那里,满脸欲哭无泪,破天荒的手足无措。
“我不会盘头啊!”
她之前一直都是短发,这头发还是近一年多才慢慢留起来的,平日都是马尾,最高难度的就是麻花,哪儿会什么盘头!
席桐有些无语。
他甚至十分不可思议的问道:“难道盘头发不是你们长头发无师自通的吗?”
展鸰瞪他,“你从出生就会喝酒吗?”
席桐眨眼,还真是这个道理。
那咋办?这簪子插在麻花辫上?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吧!
展鸰还在对着镜子跟自己的头发抗争,脸上的汗都出来了,一边笨拙的扭着,一边满脸无法相信的嘟囔,“怎么可能呢?怎么就停不住呢?我记得以前无意中看过几个视频啊啥的,可简单了,她们就这么一拽一扭哎呦!”
得,拽下来好几根头发,疼的她眼泪花儿都出来了。
席桐看的十分感同身受,这会儿也跟着龇牙咧嘴的,觉得女性这种生物从某种角度来讲真的很令人敬佩:
对自己下手就没她们这么狠的,他们老爷们儿们其实都可怕疼了!
展鸰折腾了老半天,生生把自己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扭成鸡窝,还断了好几根,依旧不得章法。
“这可咋整?”展鸰十分唏嘘。
干看着不能戴,多遭罪啊!
席桐就觉得现在的她在自虐,忍不住出声制止道:“且等李氏回来,问问她吧。”
他倒是想帮忙,可压根儿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就外头那几个,估计也够呛。
——
大年初三,晴空万里无云,诸清怀父女终于迎来了蓝源夫妇。
蓝源夫妇此番是要去南边平陶府辖下新明州上任去,故而走的是官道,这次也是先去驿站安顿了才轻装简行的进城拜会老友。
一见面,诸锦就愣了下,然后跟着父亲一起道贺。
蓝夫人小腹凸起,明显是身怀有孕了。
蓝夫人的笑容中既有安慰又有愁苦,“再有两个来月便可瓜熟蒂落。”
当日蓝辄被人加害,行踪难觅,蓝夫人身子一直都不好,哪里受得了这个打击?悲痛之下晕厥过去,谁知竟被诊出两个多月的身孕,夫妻二人登时悲喜交加。
诸锦连忙过去扶着她进屋坐下,又叫人重新上茶。
蓝夫人拍拍她的手,慈爱道:“不必忙活,且坐着同我说说话,如今我胃口不佳,也不敢乱吃乱喝,丫头都带着呢,叫她们做去吧。你我数年未见,你都长这么大了,也越发高了。”
几个丫头上来调了一碗酸甜可口的山楂膏子,又摆了些酸杏、话梅的,左不过都是些酸的。
诸锦就道:“都说酸儿辣女,想来干妈又要生个弟弟了。”
蓝源就在旁边唏嘘,“大夫也是这样说的,可惜,唉,可惜辄儿尚不知身在何处……”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本就期望子嗣繁茂,若是长子还在,日后兄弟两个尚且能够相互扶持,便是他们夫妻二人百年之后也不至于太过担心。可现在,什么都没了,依旧是千顷地里一根独苗。
屋子里静了静,蓝夫人强笑道:“许是老天不忍心看你我孤单,辄儿暂时离家,便又派了个小的来,好叫咱们心中稍定,不至于太过思念。”
诸清怀倒罢了,可诸锦听后,心里却多少有些不大自在。
她固然明白是干爹干妈心下郁郁寡欢,故而有此一说,可这么一听,瞧着好像这个弟弟仿佛是辄儿的替代品似的……
都是大活人,谁能替得了谁呢?若是回头辄儿弟弟找得回来也就罢了,若是找不回来……希望干爹干妈千万莫要在小弟弟跟前说类似的话,不然天长日久的,那孩子心中岂不难受?
众人说了一回,又吃了茶果点心,蓝源踟躇再三,还是面带难色的道:“老哥,我夫妻二人此次前来,其实有个不情之请。”
诸清怀甚少见他这般郑重模样,当下也放了茶盏,正襟危坐,“贤弟有话但说无妨。”
蓝源安慰似的拍了拍妻子的手,结果发现彼此都微微颤抖,满是滑腻腻的冷汗,竟成了相互汲取力量。
他缓缓调整了下呼吸,这才道:“之前我抓了那贱婢,本欲叫她说出辄儿下落,谁知她竟抱了必死的决心,一声不吭便把自己的脑袋磕碎了,叫我无从查起。到底不死心,后来多方查证,隐约听有人说看到形容打扮都相近的人往这一带来了,我便朝圣人递了折子,请命去新明州上任,一路往这边来,如今到了你的地界,好歹祝我一臂之力。”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既然没瞧见尸体,儿子便还有活着的可能,他这个做爹爹的,断然不可轻言放弃!
诸清怀同女儿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对夫妻既可敬又可怜。
这样冷的天,那样小的孩子,还是落在一群心狠手辣的人手中……单纯从理智上来说,恐怕他们自己都觉得蓝辄存活的希望微乎其微吧,如今还坚持着,也不过是为人父母,总在心底存着点儿侥幸,不到黄河心不死罢了。
“也好,这个倒不难。”诸清怀在心中叹了口气,也顺着应下来。
只是说得容易,却如何查找呢?
还是从这几个月的外来人口着手……或许能有什么蛛丝马迹也未可知。
诸锦却心头一动,有些激动的提议道:“干爹干妈,你们不知道这里出了个神笔,最是会画人像的,并不必见过,只要您亲口描述,她便能画的八九不离十呢!若是能请她来给弟弟画一幅,咱们将画像四处张贴了,若有见过的人也能瞧见,岂不是比空口说来的好得多?”
光语言描述实在有限,须得靠个人想象力自由发挥,而每个人对同一概念的理解又千差万别……这么想下来,若是没有画像,只空口打听,说不定便会擦肩而过呢!
诸清怀一听,也是拍案叫绝,又道:“果然是老了,我竟忘了这一出!”
他转头对蓝源夫妇道:“锦儿说的不错,那画像我也见过的,当真是惟妙惟肖,堪称神技!若非我亲眼所见,也是断断不肯信的。”
若说蓝源夫妇对诸锦说的话尚存几分疑虑,以为是小孩子夸大其词,可如今连见多识广的诸清怀都这般推崇,想来是值得一试。
蓝源就激动的吩咐外头的人:“速速取我的名帖,去将人好生请了来!”
“老爷这样失礼!”蓝夫人早已等不及了,艰难的捧着肚子站起来,白着脸就往外走,“这般厉害的人物,又是咱们求人办事,还是亲自登门的好,我亲自去!我亲自去求他!”
大家闺秀的身子骨本就差些,更兼蓝夫人这几个月来一直寝食难安、忧心忡忡,越发瘦削了,此刻惊喜交加之下,登时又眼冒金星、两腿发软,走了几步就摇摇欲坠,诸锦忙同几个丫头一起扶住了。
正厅上下登时一片兵荒马乱,拿药的、请大夫的、找软垫的,乱哄哄闹成一团。
好在蓝源是上任去,一应家当、供奉都跟着,如今外头也有一位大夫坐着吃茶,正好叫进来使唤。
大夫细细诊过脉,眉头微皱,对蓝源就有些不大客气,“大人,老夫之前就说过,夫人身子羸弱,切忌大悲大喜,如今又是怎么了?”
蓝夫人身子本就不大好,后来又出了蓝辄的事儿,更是元气大伤,本就不宜有孕。若非她年纪也不小了,强行堕胎反而容易伤及性命,也实在是没法子,这才决定生养下来……
大夫最不愿意碰上的便是此等不听医嘱的患者,眼见着他拼尽一身医术,好容易才将蓝夫人调理的能看了,谁知今儿这一出倒好,竟是直接退回去了!
蓝源爱妻心切,亲自与那大夫赔了不是,又滴下几滴老泪,“蝼蚁尚有伴当,可怜我如今已没了儿子,若是再没了妻子,对坐无人、孤枕难眠,同那孤魂野鬼还有何分别?倒不如一了百了!万望大夫救我全家性命!”
医者父母心,见他这般动情,大夫也不好继续苛责,又不轻不重说了几句,便将众人撵了出来,说要扎针,不许打扰。
蓝源不敢有违,忙退了出来,又再三嘱咐,直说的人家不耐烦。
外头的诸清怀父女俩什么忙也帮不上,只是干等。
听蓝源转达了大夫的话之后,诸锦才松了口气,又道:“爹爹,义父,我留在此处也是无用,且我与那画者相熟,倒不如这会儿便去请了她来,也好早些弄画像。”
蓝源巴不得这句,当即一揖到地,惊得诸锦不得了。
诸锦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说做就做,既然许诺要去请人,也不多耽搁,当即带了夏白打马出城,谁料又遇上一场风波……
第33章
连日大雪, 今儿好容易放晴, 又过完了年, 城中各处重新忙碌起来,路上也渐渐有了些人。到底是一年过去,新的一年来临, 该奋斗的依旧不敢放松。
初四早上城门刚开没多久, 一队五、六骑人马便晃悠悠出了黄泉州的城门, 不紧不慢的沿着民道往西边去了。
为首的是个年轻公子,约莫二十岁上下年纪, 长得倒是颇斯文俊秀,穿的也是绫罗绸缎,头上戴着翠玉冠, 手上戴着大金扳指, 身上披着黑貂裘,脚踩白底黑皂靴, 鞋面用金线绣着一圈儿蝴蝶,晃在日影儿下头明光闪闪,鞋尖还缀着一颗老大的珍珠, 瞧着就价值连城的样子。
后头跟着的随从也都穿着一色的青色掐边棉袄,带着黑色棉帽, 很是齐整, 想来是个大户人家。
只是他弓腰驼背又眼神空泛, 眼底下还透着乌青,怎么看怎么叫人不舒坦。
路上的雪有些化了, 马蹄踩下去便溅起乌黑的泥水,高的已经够到马肚子。跟着的几个随从生怕回头少爷再闹起来,便满脸堆笑上前道:“少爷,您瞧这烂泥路甚是不好走,莫要弄脏了您的好鞋和新衣裳,咱们还是回去吧。”
“对呀,”另一个也赶上来赔笑,“想也没甚好耍的,今儿老爷摆宴待客哩,仔细问起您来,不如早些家去吧。”
“少爷有什么事只管打发我们去做就是了,何苦劳动大驾亲自走一遭?”
“都闭嘴!”那少爷没好气的呵斥一声,抬手便朝头一个说话的小厮身上抽了一鞭,“老爷我还就去定了!谁舍不得几身衣裳不成?”
这一下便将小厮外头棉衣抽破了,飞出来好些棉花,那小厮吃痛也不敢出声,只是缩着脖子硬抗,额头迅速憋出一层冷汗。
其他几个随从一看就都跟着打哆嗦,哪里还敢开口,俱都收了声,小心翼翼的跟在后头。
那少爷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何曾走过这样烂的泥路?其实也有些不高兴,只又好面子,也受够了自家父母一天到晚的唠叨,眼下出都出来了,自然不能无功而返。
“什么破路!”他黑着脸骂道,“那什么姓诸的老东西连个路都不知道修,还不如叫我爹戴那乌纱!”
说着,又眼神怨毒的道:“老子奈何不了姓诸的臭丫头片子,难不成还不敢对付个开客栈的臭娘们儿?真当我王家无人了么?”
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明知展鸰与诸锦交好还坚持过来,摆明了是要借着收拾展鸰来打诸锦和诸清怀的脸。
一行人踢踢踏踏走了一段儿,远远瞧见一片宅院,王公子眯着眼睛瞧了会儿,用马鞭指着问道:“便是此处么?”
一个随从狗撵似的蹿了出去,不多会儿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道:“正是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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