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
于是好些人都你半只,我半只的叫开了,不多时,倒也卖出去三只。
从来就没有白花的银子,付账的时候虽然心疼,可等这烤鸭吃到嘴里,谁都觉得物有所值!
罢了,贵就贵些吧,左右不是顿顿如此,一月几回打打牙祭也不错。
二狗子在旁边记账,算盘打得啪啪响,美的嘴都合不拢了。
展姑娘就是厉害,什么平平无奇的东西到她手里,转眼就成了无上美味。早先他觉得一罐泡菜五十文就够惊世骇俗的了,可如今看来,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一两银子,一只鸭子一两银子,不过是多了点儿胡瓜丝而已,试问还能有第二个么?
嘿嘿,他就知道当初自己一门心思跟着展姑娘混绝对是这辈子做出的最明白的决定。
展鸰又挨着桌子送了碟泡菜,笑道:“多谢诸位大老远过来捧场,不过日后啊,想吃什么就不必跑这么远了。”
众人一听,纷纷问道:“可是要搬到城里去?”
那宝蓝袍子的男子一口一个薄饼烤鸭卷,吃的舔嘴抹舌的,闻言笑道:“早就该如此了,”又对着邻座几个食客笑道,“若是早搬进去,我也不必为了几罐子泡菜日日打发人过来买。”
他就是最早尝试泡菜的人之一,也是当初潘家酒楼引进泡菜后头一个点的,一早就认准了这个味儿。哪怕后来雨后春笋般涌现出许多仿冒的,价格也便宜,可他还是坚持非一家客栈的不吃,只道外头的味儿都差了些。
在场有人识得他,便笑道:“说起财大气粗吃喝讲究,谁也比不上您胡掌柜,听说上月喜得千金?恭喜恭喜!”
这胡掌柜买卖做的好,花钱也大方,前头几个月只要家中婆娘略提一嘴,他便打发人满城找东西吃,一时传为笑谈。有好些男人说他不够硬气,被个娘们儿治的服服帖帖,殊不知,更多的女人们却羡慕他的媳妇。
有这么个知冷知热的男人,这辈子也不枉了。
“同喜同喜!”胡掌柜冲道贺的人拱了拱手,当即喜气盈腮道,“我那婆娘甚是争气,女儿乖巧的很,长得也好看,又白又嫩,大眼睛小嘴巴,不似我一般粗拉,哈哈。我只要一见了她呀,便觉得再苦再累也值了!”
那人也知道胡掌柜疼爱妻女,当下顺着奉承了些好话,“那是那是,当爹娘的一辈子,不就是为了给后头的儿女多积攒些家私么!”
那胡掌柜点头称是,笑声爽朗,当下又叫了一只烤鸭,先打发了随行的小厮快马加鞭的送回家去,“与夫人说,这是一家客栈出的新式烤鸭,我尝过了,甚是美味,且给她换换嘴。”
展鸰笑道:“胡掌柜是个难得顾家的好人,胡太太胡小姐都有福啦!本店不日将在城内东区玄武路一带开设门面,一应的泡菜、腌蛋、松花、卤味等都有,还有近几日的烤鸭、凉皮也有,还请诸位多多捧场!”
众人都叫好,又七嘴八舌的问那什么凉皮是怎么个味道,其中尤以胡掌柜最为积极。
“胡掌柜好兴致,展姑娘买卖越发好了。”正说着,外头忽然进来一对父子,当爹的不到五十岁年纪,慈眉善目的,儿子与他六七分相似,约莫二十来岁,瞧着更腼腆些。
“潘掌柜!”胡掌柜和展鸰都回了一声。
来得正是黄泉州内潘家酒楼的潘掌柜和他的次子潘圆。
巴巴儿找到一家客栈来的食客颇多老饕,故而亦识得潘掌柜,见他同展鸰的关系竟这般融洽,都有些惊讶。
不都说同行是冤家么?缘何这二人非但不打的头破血流的,反而和和气气的?
展鸰亲自将这父子俩引到桌前,“怎么有空来的?”
小五笑容满面的问了好,忙递上两条雪白的热手巾与他们擦手,又倒了热热的麦仁茶,然后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端的训练有素。
潘掌柜打量四周,笑道:“今日日头好,便出来走走,也认认菜,谁知越走越远,索性便出了城往这头来了。”
他又与胡掌柜略寒暄几句,抬头见好些人正眼神复杂的盯着这边,便呵呵一笑,“这位展掌柜与老朽乃是忘年之交,她的手艺,你们只管放心!”
竞争对手跑到自家地盘上替她打广告什么的,展鸰真是有些不好意思,“瞧您说的,我这脸上着实臊得慌。”
潘掌柜依旧笑呵呵的,摆摆手,“实话实说罢了,这有什么?”
他这是第二回 来了。
头一回来的时候,展鸰也惊得够呛,跟旁人一样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后来才知道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免十分羞愧。
当时她曾经忍不住问潘掌柜,“您好歹也是酒楼掌柜的,就这么大摇大摆跑到这里来,不怕人瞧见说闲话吗?”
不怕说句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放在后世,这就好比百事可乐的经理跑去可口可乐家买东西,麦当劳总裁去肯德基叫全家桶一样!
当时潘掌柜就笑了,然后说了一番叫展鸰佩服的五体投地,且终生难忘的话:
“展姑娘,许是人老了,难免多些唠叨。世上之人,便如天上繁星,看不尽数不清,星星每日起落,人亦有生老病死,旧人犹在,新人却层出不穷,哪里看得过来?”
“莫说天下之大,只是这区区一个黄泉州,这样多的人口,生意买卖又岂是一个潘家酒楼做得完的?若每每有新酒楼出现,我便寝食难安,恨不得与人斗的你死我活,只怕早就死了,还做的甚么买卖!”
“我瞧得出来,展姑娘你并未真心愿意与旁人争斗,这很好,在年轻人里头也很难得……我就想着,若是人人都这般,天下也就太平了。”
“咱们这些做菜的,每日琢磨菜品尚且琢磨不过来的,又何苦勾心斗角叫外人看了笑话……”
打那之后,展鸰就忽然明白了为何潘家酒楼能数十年来屹立不倒了。
这人活得实在太明白!
再往后,她跟潘掌柜真就有点儿忘年交的意思。
“这是新做的烤鸭,潘掌柜、潘公子且品鉴品鉴。”她叫小五上了半只。
潘圆慌忙起身接了,“不敢劳动展姑娘。”
潘掌柜算是展鸰的前辈,他与展鸰是同辈人,却不好干坐着。
展鸰笑了笑,又对潘掌柜道:“不怕说句您老恼的话,令郎青出于蓝,日后潘家酒楼必然越发红火啦!”
潘圆有些不好意思,连道不敢,潘掌柜却笑呵呵的,捋着胡子假谦虚,“谬赞了,谬赞了,哈哈哈!”
做老子的,自然是希望下头一代更比一代强,所以展鸰这么说,他非但不会恼,反而美的慌哩!
展鸰就笑,“我也是实话实说罢了。其实我不说您自己个儿何尝不清楚?这十里八乡的,多少人羡慕您呐!”
她这确实是实话。
潘掌柜有两个儿子,长子潘方为人粗豪爽朗,于厨艺上头没多少天分,难得为人大气,如今便管着外头一应采办、账目和买卖往来。次子潘圆为人和软腼腆,厨艺却好得很,对经营酒楼也有些天分,如今便管着里头。
这兄弟两个都随了潘掌柜为人处世的好心性儿,一家子正直实在人。
前不久展鸰跟席桐俩人私底下还说呢,只要这家人不鬼迷心窍想不开,光是这两代三个人吧,就至少能保潘家酒楼再红火三五十载!
潘掌柜果然吃了烤鸭,十分夸赞,又对潘圆道:“你比展掌柜还痴长几岁,可是这天资,却差得远了。”
被当着外人的面数落,潘圆也不恼怒,反而很是诚恳的点头,“父亲说的是,展掌柜年纪轻轻聪慧过人,我不及也。”
展鸰哪里敢贪功?忙道:“本也不是我首创,都是,嗨,都是我师父教的,我便是有些改进,也不过拾人牙慧罢了。”
因她频频端出现下没有的新鲜玩意儿,叫人想不注意都难,先前同潘掌柜说的时候还道是从旁人那里学的,将自己推得一干二净。谁知次数多了,潘掌柜就渐渐觉得是她一味谦虚,反而越发推崇她。
展鸰无奈,又不愿将旁人的功劳都拉到自己身上,索性给自己编了个已然仙逝的师父,果然一切就都好解释了。
潘圆就笑,“展掌柜客气了,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即便师父再出色,若是做徒弟的天资有限,也弄不出什么名堂。”
他也是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性子,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根本不会因为对方是自家的竞争对手而故意诋毁。
潘掌柜含笑看他们说话,心中却不免遗憾:
若是儿子的婚事略晚一些……这二人年纪相当,瞧着性格也对付,难得展姑娘为人沉稳大方,倒不失为一个好媳妇的人选。
倒不是说现下的二儿媳妇不好,只到底太过和软了些,操持小家没的说,可对家中事业,就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罢了,人生在世不称意者十之八九,既然错过了,那就是无缘,多想无益。
做不成夫妇,做个知己朋友也是好的。
他老了,这位展姑娘却才刚刚崭露头角,听说又与知州千金从往甚密,又听说连知州大人也十分欣赏。所以哪怕她自己无心称霸,日后也必然不容小觑,崛起已是既定事实。与其两虎相斗,却叫旁人坐收渔利,倒不如先把关系打好了。
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
饶是日后自己撒手去了,有今日一点薄面在此,但凡潘家酒楼有个什么,想来展姑娘这样的女中豪杰也不会袖手旁观。
唉,为人父母的,总是想尽可能的替子女铺平了路不是吗?
几人说了半日,潘掌柜又说分店开张之日去捧场,这才去了。
晚上展鸰跟席桐、展鹤一起吃饭还说起这事儿,“潘掌柜这人实在没的说,活的忒透彻。人但凡到了这个份儿上,基本上外界什么狂风骤雨的都影响不到了。”
她果然做了水煮肉片,红彤彤一大盆汤里浮着老些肉片,鲜嫩麻辣,一口肉片一口米饭,说不出的过瘾!
席桐也十分欣赏潘掌柜为人,听她说后也跟着唏嘘一番。
“对了,说起朋友,”展鸰忽然好奇道,“我来这里才几个月就认识了不少人,你都来了半年之久,想必不会没有信得过的朋友吧?”
话少也不妨碍交朋友的吧?
席桐夹肉片的动作顿了顿,果然表情微妙的道:“若说朋友,倒也算有一个……”
第49章
难得听席桐说起朋友, 展鸰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 不断催促道:“哦?能得你另眼相待的必非常人, 快说来我听听。”
说真的,两个人认识这么久了,这还是展鸰头一次听席桐亲口承认另一个人是他的朋友。
席桐果然认真思索片刻, 一开口却忽然先笑了声, “他为人有些乖张。”
“当时我在南边, 有个县令自己贪赃枉法不说,还纵容怂恿亲戚横行乡里, 诸如霸占良田、强抢民女之流的恶事当真罄竹难书。我正心烦意乱,越发见不得百姓过得猪狗不如,就想着顺道过去警醒一下, 不曾想有人捷足先登。”
展鸰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 “是你那个朋友?”
席桐嗯了声,从青花瓷盆里捞了几块肉片, 又特意在红彤彤的汤汁里涮了涮才心满意足的放入碗中。
红色的汤汁立刻沿着洁白的米粒滑下去,氤氲的蒸汽中仿佛也被沾染了火辣辣的香气,浮浮沉沉间勾人心魄。
席桐吃饭认真, 不管是什么都分外郑重,很容易带起同桌人的食欲, 展鸰也跟着吃了几口。因这盆菜放足了葱姜蒜花椒辣椒等物, 厚重尖锐的滋味简直深入骨髓, 若谁在吃的时候一不小心岔了气,一股浓烈的刺激便瞬间窜至五脏六腑, 好似能把肺给咳出来!
两人安安静静的吃了小半碗米饭,这才听席桐继续道:“我去的时候,他已将那县令从他第十六房小妾屋里拖出来,要将两人剥光了衣裳吊到城门口。”
展鸰愣了半晌,噗嗤笑出声,结果给自己呛到了,瞬间咳的惊天动地。
席桐过去给她拍背,又倒了水,先使劲吹了吹才递过去,“不烫,快喝些润润,冲下去就好了。”
展鸰咳的眼泪汪汪,咕嘟嘟喝了水又自己趴在桌上乐了半天,“你没劝?”
这样极端的手段,十个席桐也想不出来!
席桐重新坐回去,笑笑,“劝了,所以最后两人都穿了里衣,小妾绑在自己屋里,只吊了县令一个人。”
“哈哈哈,该说好歹手下留情了么?”展鸰不禁唏嘘,“不过在这个讲究风雅的社会,衣衫不整吊着给全城百姓看光,之前那县令又那般嚣张,中间落差之大何止云泥?真是生不如死了。”
席桐吃完了一碗米饭,又吃凉皮,一边往筷子上绕面皮一边不紧不慢道:“一开始我觉得不大好,可后来想象,倒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今儿这凉皮的醋蒜汁儿还是他自己调的呢,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缘故,总觉得到底不如展鸰那常年做的,隐约有些失了味道。
“恶人自有恶人磨,”展鸰笑道,“对那样的人,温和派的法子是行不通的。”
好歹是一方父母,朝廷在册官员,杀不得、伤不得,也只能戏弄、吓唬了。
展鸰自己嘶溜着啃鸭脖。因卤的入味,煮的时候长,细小的骨头都酥了,根本不必吐,略一用力也就跟着嘎巴嘎巴嚼碎了,满嘴喷香。
偶尔咬到一个花椒,嘴巴里就跟着了火似的,木呼呼的没知觉,若这时再喝一点热水,那滋味可真是酸爽。
“吊完了之后呢?”她可不觉得那样的人被吓唬一次就能改过自新,没准儿反而恼羞成怒,变本加厉的折磨百姓呢。
说到这里,席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顿了下才老实道:“他说这官儿得的都是不义之财,就,就要劫富济贫。”
展鸰长长的哦了一声。
她算是知道席桐那一大包银子、银票是哪儿来的了。
虽然有些不自在,可真说出口了也就那样,席桐又道:“未免夜长梦多,我们当夜就分别了,只是我却觉得那县令吃了这样大的亏,必然不肯善罢甘休的,就乔装打扮一番,去外头小店住下了。”
没有他们两个人的画功,伪装后的席桐大摇大摆的观察了好几天,迎面遇上过好几回衙役都没认出来。果不其然,那县令勃然大怒,刮地皮似的敛财,于是席桐又在一个晚上趁黑摸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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