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你也说翰林院是门槛最高的衙门,朝上多数大臣都是从这儿出去的,皇上关注你们不奇怪啊。”
“皇上日理万机,什么都亲自过问哪里忙得过来?”
“说是这么说,可皇上就是看到了,还觉得相公文章做得好,奖赏了你。”
卫成心里也热乎着,只要想到他写那些文章皇上都可能看到,就觉得以后要更仔细斟酌,得把握住每次机会让皇上对他产生印象,这样留下来的机会更大一些。
第74章
曾叔学、刘寅以及卫成得掌院学士赏的消息转身就在翰林院庶常馆中传开了,又有人说赏他们的不是掌院学士,而是皇上。皇上一时兴起看了四月内院考核的排名,又读了上个月交上去那些文章,称他三人做得不错。
这种说法一传开,有人懊恼,也有人不服气。
懊恼在于他们没想过皇上会看那些文章,有些只用了五六分心思对付出一篇,想着这三年间要写那么多,就这一篇决定不了什么……偏偏凑数写的被皇上看到了。
除此之外就是不服卫成受赏的,有人提出质疑,说:“曾兄以及刘兄分列内院考核一二位,他二人受赏理所应当,卫兄这、说不过去,排第三的不是周兄吗?”
“别说第三,第四第五第六位都不是他,他凭什么?”
“要不去问个明白?”
“不可,奖赏是皇上发的,我等去问那不是质疑皇上吗?”
“那就憋着?憋着你不难受?哪怕不去请教掌院学士至少跟别人打听看看。”
翰林院说是天底下最清贵的地方,其实同样存着争斗,拉帮结派屡见不鲜。世家出身的子弟进出在一起,这些出身好后台硬混满三年肯定能有好去处,进来之后没担心过。才学出众自觉高人一等的几个待在一起,一方面羡慕有好出身好资源的,同时看不起后段班那些。
像卫成这种入馆时排名低,吊尾巴上选进来,家里穷没人脉也没靠山,还不太会来事的……在庶常馆里根本就没什么知己好友,他多数时候都一个人,存在感极低,入馆快又一年,这还是头一回被所有人关注。
官宦子弟有门路,很快打听出来,曾叔学和刘寅受赏的确是因为文章出彩,卫成不是,皇上听说他踏实勤勉进步很多,才赏下文房四宝以兹鼓励。
是这样,一部分人心里平衡了。
虽然招人眼红,这理由至少站得住脚,他最近几次考核进步的确十分明显,是用了功的。
不爽的还是有,不敢明说也在心里嘀咕他进步大那不是因为入馆时排名低?人家位列一二三进来的,能怎么进步?
这些不满主要还是小团体私下聚会时宣泄出来的,大家当面都挺客气,还跟卫成道喜。卫成是感觉这几日气氛不对,他稍微观察了一下,没看出太多东西,又把心思收回书本上。家里人觉得中了进士还要接着读,读三年散馆考核成绩出众才能真正开始当差,这实在熬人。卫成想得有些不同,他反而觉得三年太短,用三年时间要学那么多,每天挑灯夜读都担心用功不够。
他现在总觉得前面十几年荒废太多,当时就只是把科举考试需要掌握的东西翻来覆去啃,是应付了科举,比起博览群书那些人,他不足之处很多。
在翰林院学习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自己能一口气通过乡试、会试、殿试、馆选有多神奇。
早先觉得自己倒霉,如今想着运气恐怕全用在要紧处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卫成恨不得能拿十个时辰来读书,可惜他也就只能这么想想,入夜之后看时辰差不多姜蜜会去推书房门,问他还不睡?
卫成要是让姜蜜先睡,她会说我没关系我陪你。
姜蜜这么说,只要不是必须当天完成的要紧事,他都会丢手洗洗睡了。反正睡得早也能起来得早,夜里熬久了第二天还不精神。
日子这么过着,没多久,老翰林公布了五月份要上交的文章命题,让庶吉士们写文章去。两个核心,要做两篇文章,卫成熬了五晚起草完毕,修改好仔细誊录下来,他每个字都很用心写了,写完默读一遍,感觉不错。
这晚他上床睡觉的时候都是兴奋的,说不知道这个月的文章皇上会不会看。
“只要相公每个月都好好写了,皇上就算这次不看,下次看的时候也能知道你有用功。费那么多心思去做一件事,会有回报的。”
卫成听着特舒坦:“不说我,这几天家里怎样?我熬着写文章最近有点疏忽你们。”
“家里啊……”
姜蜜想了想该怎么说,“家里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娘年后喂的小母鸡长大了很多,看着再过半个月就该下蛋了。还有爹养的那条狗,砚台说要给它取名字,琢磨几天了还没定下来叫啥。”
“臭小子那么闲?三字经呢?他背得如何?”
“背到‘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姜蜜还在解衣,卫成伸手把人带进怀里,问:“蜜娘在责备我。”
“哪有?”
“不是说我当爹的对儿子不上心没好好教他?”
姜蜜环着男人的脖子,亲他一口,说:“是提醒不是责备。这几天你忙着写文章我知道,你忙我们不吵你,忙完了陪陪你儿子,别让砚台觉得你就只知道去衙门,对他不上心。别看他总跟你闹,是喜欢你才跟你闹,要不然你看他搭理你不?”
“这几天同他相处的确不够,后面我会注意。”
姜蜜想说不早了睡吧,准备把外衫挂一旁,进床里侧去。谁知道男人灯下看美人还看出兴致来了,姜蜜才刚起开又被抱回来,跟着就是一阵亲热。
要是之前他俩不敢的,之前砚台闹着非要跟娘睡,在东厢房这边住了一段时间。结果有两次卫成熬夜写完文章回屋来,同姜蜜说两句话就把他吵醒了,吴氏听说之后就让姜蜜每天早点把人哄睡,看他睡熟就抱到正房来,这样是轻松多了,熬得晚些也不怕,夫妻两个还能说说私房话。今儿个不止是说私房话了,两人有些天没亲热,起了头就刹不住车,胡闹了两三回,姜蜜后来累得很了,又困,迷迷糊糊还挠他呢。
卫成亲热完给收拾了一下才睡的,这夜他睡得很好,到往常那个点醒来适应了黑暗就发现蜜娘侧过身单手托脸在看他。
“醒了吗?不起床看着我做什么?”
“想看看我相公不行?”
卫成本来都准备下床点灯,听到这话也侧过去,同姜蜜面对面说随便看,看完想做点什么都行。
姜蜜伸手去摸他脸,摸了几下,说:“不跟你闹,我盯着你看是等你睡醒了有话想问。”
黑灯瞎火的媳妇靠这么近,又是面对面,呼吸之间都有香风传过来。还有那只手,在他脸上摸啊摸,卫成呼吸紧着,整个心猿意马的,声音也哑得厉害:“什么话?”
“相公你今儿个是准备拿写好的文章去交?”
“是啊。”
“那你早点交上去。我昨晚睡着之后做梦了,梦见你把文章带到庶常馆,放在平常坐那张桌上,走开一下就被人拿去泡水泡烂了,回来发现不见又临时默一遍,默好却没找到学士大人,后来去解个手的功夫又被人糊了墨……等学士大人过来你交不上,吃了排头,还受了罚。”姜蜜尽量说得轻巧,其实他在梦里被训得很惨,说什么得了一次奖赏就觉得自己了不起?问他比谁强?人家回回考核都排前几名也都按时交了凭什么你就不行?因为踏实勤奋受表彰是笑话吗?
卫成是想为自己说两句话,都被打断了,后来说出真相让责骂他的翰林学士下不来台也还是没落得好下场。
总之吃了大亏。
听姜蜜说破之前,卫成没想到在翰林院里也有这种龌龊事,他想了想,问:“知道是谁吗?”
“我不知道名字,见着人能认出来,要描述的话,感觉长得挺平常的没很有特点。”能被选进翰林院的就没有歪瓜裂枣,很多读书人气质或者品貌看着都差不多,要通过几句话说明白是谁太考验人了。姜蜜说不好,卫成也没逼她,安慰说别着急,说他知道了。
卫成下床去点上油灯,回来拿衣裳准备穿,看姜蜜也坐起来了。
“昨晚没睡好吧,多睡儿。”
姜蜜摇头,她爬到外侧在床沿边坐下,问:“是不是因为前段时间皇上赏了你,他们嫉妒你了?还说翰林院门槛高,收的都是天底下最会读书的读书人,怎么读书人也干得出这种事情?”
“门槛越高的地方,要挤进去越不容易,我们庶常馆里这些人并不算是真正的翰林官,等三年学满评价好能被提拔上去,那就算真正进了翰林院,要是没被选上还是要外放出去的。同届这么多庶常,竞争激烈,会有这种事仔细想想也不意外,只是先前没遇上就没去琢磨。”卫成这会儿想到了,他们这届的状元榜眼斗得就厉害,互相不服对方,进翰林院之后没消停过,前阵子还吃过排头。自己能安安稳稳学一年没出任何事,一则排名不高二则行事低调罢了。
又一想,在任何位置上要出头都会变成被针对的对象,这种事迟早会来。
姜蜜满是担忧,卫成握住她手安慰道:“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就别担心了,我会想出办法应对。”
男人这么说,他出门之后姜蜜还是牵挂着这事,中午在灶上忙活的时候都因为分心把手指烫了,吴氏纳闷,问:“你今天咋回事?看着心神不宁?”
姜蜜要了瓢凉水冰了冰食指,说最近一下热了很多,有点胸闷。
“胸闷?犯恶心不?是不是有了?”
姜蜜顺口找了个理由,没想到婆婆能想这么远,她还傻了一下,干笑着说:“没怀,就是热的。”
“那就怪了,前两年七月间你也好好的,现在才五月下旬,就热得不舒服?”吴氏抢过姜蜜手边那点活,让她别在灶屋里待,找个阴凉地方歇会儿,又盘算着下午出去一趟上粮铺买点绿豆,熬个绿豆粥来吃吃。
吴氏这么想着,突然灵光一现:“不对啊,你头上连汗水都没两滴,咋就热得胸闷了?媳妇儿你该不是又做什么梦了?梦见三郎要出事是吗?”
姜蜜正要去把瓢里的水泼了,给婆婆这话一惊,手上一抖水就荡了出来。
吴氏:……
“我说对了,又梦到啥了你跟我说说!”
“也没啥。”
“也没啥就是有啥。”
“真没啥,没病没痛就是挨了几句说。”
“要这么简单天老爷能给你托梦?三郎是不是没做好事情被上面揪住吃排头了?坏了评价是不是?”
“不是三郎的错,是人家眼红他得皇上奖赏,变着法要害他。”
吴氏听完就是一阵好骂,说那些头上生疮脚底流脓的黑心鬼!损阴德丧良心的混账玩意儿!三郎一路读上来容易啊?这些王八羔子就见不得人好,眼红你争取下次也得表扬啊,还能想出陷害别人的损招来!……
吴氏骂得正欢,姜蜜就发现刚还在院子里玩的砚台过来了,他扒着门方听得正起劲儿。
姜蜜赶紧拽了吴氏一把,让别说了。
“我这还没出气你拉我干啥?”
“门口,您看门口。”
吴氏才注意到砚台来了,想到乖孙子那好记性,她赶紧闭嘴。生怕砚台听几遍全学会了,他以后可是要考状元的,谁家状元一张嘴就是龟孙子王八蛋?
第75章
后来这半天都没听到龟孙子王八蛋从砚台嘴里蹦出来,吴氏才松了口气。她知道小孩子爱捡话说,在砚台跟前都很少叫骂,就怕他听多学会了改不了以后闹出大笑话。
因为这插曲,她都忘了媳妇儿做梦那个事,直到傍晚的时候卫成回来。
庶吉士每日到馆学习的时辰是固定的,冬半年天黑得早,他走在半路上天色就暗了,这回儿是夏半年,人都进了院子太阳还没落山。这时候姜蜜在教砚台读书,吴婆子在一旁听,卫父在檐下吃茶逗狗。听到敲门声,前去应门的是卫父,姜蜜心里还惦记梦里的事也跟出来。出来看男人气色不错,并没有烦闷沮丧或者难过,她才松口气。
卫成还说呢,怎么都出来了?问他们在做什么。
“下午闲着,我在教砚台。”
卫成看了胖儿子一眼,问:“今日教了些什么?”
姜蜜蹲下来摸摸他头,让他自己说。
砚台想了想,仰头盯着他爹说:“龟孙子、王八蛋、黑心鬼、生儿子没……没什么的?”
他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可把姜蜜听懵了。卫成也是一脸恍惚,他看了看砚台,又看了看傻眼的媳妇儿,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一脸心虚不敢同他对视的亲娘身上。
卫成扶额:“这怎么回事?”
砚台还在想是没什么的,压根不知道自己说了多惊人的话,姜蜜叹口气,捧着他胖脸揉了一把,这才跟男人解释说娘偷偷在灶上骂人,砚台扒门口听见了。姜蜜说着,心里感慨不已:“平常教他念三字经都要重复几遍,骂人的话倒是捡得快。”
“怪我……”
吴氏正要承认错误,让姜蜜给断了话:“没这一说。娘在乡下几十年都习惯这么说话了,平常已经很注意,今儿是意外。前头看他还在院子里玩得好好的,一转身跟屋里来了。”
姜蜜说着捏捏砚台的鼻尖:“你刚才说那些以后不许再说了,那不是好话。”
看儿子似懂非懂的,姜蜜想着慢慢教吧,指望说一回他就能记住不再犯也不实际。他说一回教他一回总能给拧过来。
卫成看了一全套,还是没明白:“是出门遇上事儿了?谁惹娘不痛快?”
“你啊。”
“我???”
“不然呢?你以为我上闹市去受了气还能憋到回家来发作,我当街就骂他了!”
卫成无奈,问姜蜜:“是那事儿?”
姜蜜点头:“我怕你防了一手防不住第二手,在灶上忙活的时候心里就有些惦记,没注意挨上铁锅耳朵把手烫了。本来想瞒,这下给娘看出问题来,都给看出来了我瞒着不说反倒引人瞎猜,我就说了,后面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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