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公搞建筑的嘛,晓阳有时会找他问一些这方面的事,上次你们装修万科那套房,我老公去现场看了好几次,可惜后来没帮上忙。”
老张语带歉意:“哦,那次我们家提前跟设计师签了合同,她都不跟我打招呼就去麻烦你爱人,我也怨她多事,重重说过她了。”
又一个诡计败露,佳音的怒意燃起明火。
这个高晓阳为求新鲜刺激把人当猴耍,实在欺人太甚。
她果断出招,逼真的一声“咦”,刺出软刀子。
“你们事先已经找好设计师了?可是晓阳当时说你们还没联系家装公司呀,我老公也说他对设计外行,建议她找专业人士,可她坚持让我老公先出方案,我老公担心你们不满意,还专门找我搞设计的小叔子仔细请教呢。”
“她怎么能这样!”
“也没什么,就是对家装感兴趣吧,可惜我老公不是学设计的,每次听她提问都给不出好建议,也怪不好意思的。”
老张是IT精英,智商不低,已嗅出后院腾起的烟味,向佳音赔过不是,语带双关地请求:“这人就爱没事找事,麻烦转告你爱人,以后别理她,她再纠缠,直接拉黑得了。”
佳音完成攻势,适时收兵,还笑嘻嘻宽慰几句,料想头顶泛绿的男人会采取措施,教高晓阳吃不到羊肉空惹一身骚。
秀明旁听有感:“怎么,她老公没故意冷落她?上次万科那事是逗我玩的?”
“不知道,听老张的口气好像另有原因,万科那事也不是存心的吧,大概想试试其他方案,又舍不得花钱……”
“她当我是免费劳动力吗?哪有这样耍人的!”
“你一开始也没打算赚她的钱呀,反正是帮忙,事情过去就算了,别那么计较。”
佳音以大度煽动着丈夫的怒火,耿直人最受不了感情受损,秀明眉尾上挑,上下犬牙也顶住了。
“我最讨厌这种占小便宜的人了,照实说也没什么,干嘛撒谎糊弄人,你也是,怎么能跟这种人交朋友?”
佳音失笑:“我什么时候说她是我朋友了?就是普通的高中同学,上学那会儿也没什么来往。”
“那她怎么老跟咱们套近乎?我还以为你们很要好呢。”
“我哪儿知道,她那人眼光高得很,以前从不正眼看我,这次同学会不知哪里顺她眼了,那么热情我也纳闷呢。”
秀明如同识破骗局的羊牯,愤然作色:“我是看你的情面才跟她客套的,既然这样以后没必要来往了,我把她拉黑删号,她要是问你,你随便找个借口帮我搪塞吧。”
他立刻拿起手机操作,像丢掉一件恶心的垃圾,佳音调侃他孩子气,巧笑中荡漾洋洋自得。出嫁时她就明白丈夫的好皮囊容易招蜂引蝶,时刻谨小慎微地提防,方式却不同于暴躁冲动的嫉妇,从不强势敲打警告,只采用温和机智的手段,润物细无声地捍卫所有权。不知多少次像这样兵不血刃无声无息地击退窥伺者,大多时候还是在秀明懵然无觉的情况下。
他以为妻子是个易受欺负的老实人。
其他人想必也这么认为。
众人的误解令佳音感到安全,她喜欢“老实”这件迷彩服,打算穿一辈子。
饭后淑贞阿姨来窜门,夺下她手里的吸尘器,不由分说拉到后院,活像送情报的地下工作者。
“本来昨天中午就想跟你说这事,被那伙民工一搅和,全忘了。又怕你爸知道,只敢捡他不在的时候来。我问你,千金和金姑爷最近过得怎么样?小两口闹没闹矛盾?”
佳音谨慎微笑:“您又听说什么了?”
淑贞抓住她的手抖了抖,制造紧迫感。
“不是听说,是亲眼瞧见的,你们家金姑爷八成搞外遇了。”
第11章 专一的理由
前天淑贞和朋友在许家湾聚会,眼瞅景怡和一个二十出头的时髦美女在街头出没,那女人公然挽着景怡的胳膊,小鸟依人,优雅娇俏,景怡领着她招摇过市,一副谈笑风生的风流情态,俨然是对亲密爱侣。
“我当时血压都升高了,心想金姑爷怎么这样啊,这要是被你爸瞧见还不活活气死。你们肯定都还蒙在鼓里呢,快帮千金想想对策吧,不是我老太婆瞎起哄,那小三比千金漂亮多了,瞧着还是个有气质的文化人,真靠实力竞争,千金准会输给人家。”
淑贞急得脖子粗了一圈,哼哼唧唧喘气叫骂,佳音连连摆手阻止她,关注屋里的动静,生怕惊动秀明。
“阿姨您别急,景怡不是那种人,以前也有过这种事,但都是误会。”
淑贞怨她心大:“两个人都粘在一块儿了怎么能说成误会呢?金姑爷就是个抢手货,藏在冰箱里还招苍蝇,你们由着他和狐狸精鬼混,也不怕千金吃亏。”
佳音笑着摇头:“不会的,肯定是您弄错了,景怡真的很专一,心里只装着千金一个人。”
“那那个女的是怎么回事?”
“是他朋友吧,多半和景怡一样是海归,受国外风气影响,思想开放。您看外国的男女即使是普通朋友也相互亲来抱去的,景怡只和那女孩子挽着手,没干别的吧?”
“是没干别的,他再敢干别的,我就当面上去问他了。”
“那就是了,肯定是误会,您放心吧。”
佳音的把握有七成是做戏,内心的震动比淑贞高出好几个烈度,真金不怕火炼,但没到盖棺定论时,谁又能断定景怡是块真金呢?她坚持否认淑贞,为的是防止不利风声扩散,事实不被大众获悉就不能称其为真相,在千金获得保卫婚姻的能力前,只能闭目塞听稳定局势了。
平凡的一天即将结束,当天的心境却不同寻常,她那了不起的妹夫金景怡也是,这一天过得极不平静,先是在上午狠狠批评了手下的实习医生钱小鹏,他的嘴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是用来说好话的,骂人比赤道飘雪还罕见。
良言一句严冬暖,恶语一出盛夏寒。
他也不愿在极端天气里和人打交道,可钱小鹏这小子心态病得厉害,不治不行。
前天他们科来了位六十多岁的女病患,阿姨有严重的胆结石,伴随重度炎症,经诊断决定实施胆囊摘除术。钱小鹏负责安排病人就医,原定今早八点手术,可普外那边工作延迟,手术时间一推再推,临近11点病人仍滞留病房。
阿姨有低血糖症,胃也有毛病,饿一饿就疼,为了手术从昨晚六点后开始禁食,到上午已经很难受了。她的女儿多次到办公室催问情况,钱小鹏态度冷淡,每次都不耐烦地叫病人等待,终于激怒家属。
“你们医院就这样对待病人?我妈有低血糖和慢性胃炎,经不起饿,她现在头晕胃痛,而你们没有一点缓解措施,只叫我们等等等,六十多的人了出了事谁负责?我们又不是免费看病,真金白银都花出去了,凭什么让我们求爷爷告奶奶地求你们,真当自己是大爷啊!”
那女儿起初态度挺好,被医生的不作为逼得气急败坏,堵在办公室尖声痛骂。景怡赶到时钱小鹏还跟人对着撕,门外挤满围观群众,知情的都在数落医生不负责。
景怡劝住家属,马上为病患注射了抑制胃酸分泌的针剂,并说明手术前可以含一小块糖果补充血糖。了解原委后他火冒三丈,将屡教不改的学生带到无人处训斥。
“明明能轻松解决的问题,为什么敷衍塞责?我提醒过你多少次,别只看着病人的病,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先得把他们当做人来关心尊重,这是医生起码的职业道德!你对病人漠不关心,态度还傲慢恶劣,以后不止挨骂,还会挨揍!”
钱小鹏振振有词反驳:“金老师您耐心好脾气好,受病人欢迎,但不能强迫每个人都跟您一样,我是医生,医疗不是服务行业,没义务像餐馆服务员一样对他们有求必应。”
景怡拿出手机刷开百度百科,页面显示:“第三产业即各类服务或商品”,其中的公共服务业就包括大型或公办医疗业。
“在我们国家,医生就是服务行业,你先摆正自己的位置。”
他觉得他这个名校的医学博士,从业十多年的老医生都不敢拿乔,一个学位证还没到手的实习生更不该夜郎自大。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好比影视圈里天皇巨星通常低调敬业,不知天高地厚的十八线偏爱耍大牌,钱小鹏昂起下巴狡辩。
“医生的专业技能比一般服务业人员强多了,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
“这跟专业没关系,是素质问题!”
景怡温和的面容浮起格格不入的怒色,语调强硬了。
“医疗行业属于专业服务业,因为国内的医生长期被束缚在体制内,享受比普通人优越的“编制”待遇,加上一贯的行政化体制使很多人习惯计划经济思维,不仅缺乏服务意识,也缺乏与患者有效沟通的自觉和能力,你是新人,还没正式入行就染上老一辈的陋习,今后怎么能干好本职工作?”
“我每天应付十几个病人,都让我低三下四赔笑脸,我会累死的,我是人,我也有情绪。”
“没有人让你低三下四,病人和家属也不会真拿你当餐馆服务员使唤,他们是来看病的,你只要积极认真地为他们治病,他们就会心怀感激。比如刚才那个阿姨,她入院时病历上写明她有低血糖和慢性胃炎,你知道手术容易延迟,就该事先做好防治准备,即便考虑不到,在家属多次反应后也该采取措施,一再消极应对,家属怎么会不生气?亲人在受苦,医生却不理不睬,医患矛盾就是这么产生的。”
钱小鹏自我意识过剩,被景怡的教导激起逆反,忿然道:“我实习又没工资,每天又累又苦,您还强迫我向他们提供五星级服务,是想逼死我?”
“你工作累没收入,心情不好压力大这些我都理解,可你就不能换位思考?病人忍受病痛折磨来求医,满心以为医生能为他们解除或缓解病痛,你却给他们看冷脸,用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待,这会使他们承受双重的心理折磨。医生和病人都不容易,要相互包容,你不用太亲切,起码做事说话别惹人反感,否则激怒他们吃亏的还是你。”
“又不是我求他们来看病的,嫌态度差去私立医院啊,一分钱一分货,又想少花钱又想服务好,哪有这么好的事。”
景怡闻声收起后续规劝,对不可理喻的学生得使用非常规的教育手段。他肃然逼视钱小鹏,直到他眼神闪躲,慢慢垂下高昂的头颅,而后平静发话。
“从现在起放下你手中的一切工作,我们科有位赵炳德教授,心外科有位黄明远教授,还有肿瘤科的张欣悦教授,这三位老专家的坐诊时间刚好是岔开的。等下我会打电话求他们帮忙,以后你上班时间都轮流去陪他们坐诊,看他们是怎么工作的,参观满一周再回来说心得体会。”
钱小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服从调度,景怡目视他负气离去的背影,深感医疗行业青黄不接,学校培育医生,正该从医德抓起。
返回工作岗位,他恢复满面和煦,领着护士白晓梅去巡房,在五楼的公共大病房,一股突如其来的恶臭掐住他的喉咙,周围人也皱眉捂鼻叫嚷,好像遭遇生化武器袭击。
“吴奶奶又失禁了。”
景怡顺着人们的目光望向躺在523床上的老太太,老人面部扭曲,每一条皱纹都在颤动,脸上糊满汗水,额头鼻唇的深沟里积起水洼。失禁不会带来这么大的痛苦,此刻折磨她的是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景怡前两天就注意到这位呼吸科的病患,吴奶奶七十九了,肺功能衰竭,像个破风箱,吸不进空气,走路比跑马拉松还吃力。
生老病死本是常情,可她的处境比病情更揪心,身边竟没有家人照料,只有个表弟每天晚上会来瞧瞧。这表弟说吴奶奶有四个儿女,都在外地来不了,又不肯对检查、治疗负责,医生只好直接向病人交代医嘱,所有单据都由吴奶奶亲自签。
医院最怕收治这种病人,稍不留意就会落下沟通不充分,医治不得力的后患,关键时刻连个签《病危通知书》的人都没有。
还好吴奶奶是知识分子,医从性好,让签啥就签啥。看她衣着鲜亮,入院时还烫着洋气的发型,是个体面人,如今病重被迫在屎尿堆里打滚,该是何等的屈辱。
医院是悲剧集散地,景怡见多识广,看到吴奶奶的惨状仍于心不安,他骨子里存着大同思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没机会孝敬自己的父母,更不忍见老年人孤苦,一面询问旁人:“病人家属在哪儿?”,一面快步走近病床,打算替吴奶奶清理。
论理医生干这些活儿很掉价,他不在乎,有需要就上,总之不能让外界觉得医生冷漠,“烂好人”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
他身后还有个白晓梅,这么做是越俎代庖了,护士们最恶替病人把屎把尿,何况这还是其他科室的病人。白晓梅见状有些急也有些气,如果景怡袖手旁观,她也能堂堂正正无视,景怡一行动,她不抢先接手就会惹来不好的风评,说不得要挨上头的训。
正不胜其烦地跟上去,一个小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抬眼领会现场情况,急声叫住景怡。
“金大夫,我来吧。”
她利落地走过来,让白晓梅帮她为其他病患换药挂水,挽起袖子为吴奶奶做清洁。
这小姑娘名叫晏菲,二十四岁,以前在利民医院上班,上周经同学白晓梅介绍跳槽到亚洲医院,被安排到景怡所在的科室,来时还在男同事间引发了不小的骚动,没两天全院都知道消化外科来了个顶漂亮的小护士,好似投进夏日池塘的石子,使得单身汉们像蛙群一般兴奋起来。
景怡身旁穿梭着各式美女,走马灯般见惯不奇。和晏菲打过几次照面,觉得这瓜子脸杏核眼,白皙苗条娇小秀丽的江苏女孩只算中上姿容,个人感受并不惊艳。他边界感清晰,女朋友、女同事的美丑胖瘦无关紧要,人品性情才是左右他相处态度的决定因素。
从一周的观察来看晏菲是个好女孩,工作认真,待人和善,已赢得不少同事和病人赞誉。目睹她温柔细心地为吴奶奶擦身换衣,景怡坚定了这种认知,有爱心的护士都是小天使,他有义务多加关照,把她培养成科室的得力干将。
衣兜里的手机忽然抖动,看到来电显示,近日埋伏在他心底的无奈再度抬头,走出病房去接听。
耳边响起清甜悦耳的娇音。
“我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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